天刚亮，初升的太阳透过窗户纸穿过来一层光线。纪路驿无意间翻了个身，将云棉的小身子圈在胸前，厚实的掌心节律地轻拍云棉的后背，像很久以前，小时候那样哄他睡觉。

    云棉不动声色地睁开眼睛，心里感慨万千，觉着时间过得太快，快到来不及反应，大家就都长大了。很快，后背的轻拍便停止了，听到纪路驿均匀沉稳的呼吸声，云棉就知道他又睡觉了。

    但他也没动，静静地待在纪路驿的怀里。

    昨晚听完纪路驿的那些话心里本就不好受，梦里总出现血腥的画面，睡眠断断续续，睡睡醒醒，连带纪路驿都被他吵的没休息好，云棉心里的愧疚便多了一分。现在醒了也不愿打扰纪路驿，让他睡个好觉吧。他不睡还比睡着了安静些呢。

    外面院子的鸟儿叽叽喳喳，远处的街市锣鼓喧天隐隐约约传来，云棉想东想西，竟然在心安理得地纪路驿的怀里睡了个回笼觉，明明说好只静静待着，没要睡觉的，云棉指责纪路驿的怀抱太舒服了，所以才没忍住睡着的。待他醒来时，纪路驿已经穿上军装，伸手到脸盆洗漱，听到床上的动静后停下扭面巾的动作，“醒了？不再睡一会儿？”

    云棉睡眼惺忪地坐起来，显然还没完全醒过来，反应还有些慢：“饿了，不睡。”

    纪路驿将拧干水的面巾盖在云棉脸上，先是擦眼睛，再到脸颊、额头、下巴，最后到脖子和耳朵，面巾洗了三次，拧了三次，云棉才彻底醒了过来。一张嫩脸被蹂躏的苦不堪言，唔唔的反抗也无济于事，云棉幽怨地瞪纪路驿，揉了揉脸颊：“你弄疼我了！”

    纪路驿抬眸看了一眼，转身啪嗒将面巾丢下脸盆，搓两搓再捞起来拧干，给自己搓了把脸，力气之大令云棉感到肉疼，相比起来就跟胳膊拧大腿，刚才纪路驿只是轻轻碰了他一下，云棉咂巴咂巴嘴巴，闭嘴了。

    看着纪路驿忙活，又听到纪路驿吩咐下人准备午饭，云棉从窗外看出去，原来已经正午了，才意识到回笼觉补了那么久。见纪路驿洗好了脸，从上到下的看自己，云棉若有所感站起来，蹬蹬蹬地跑到他身边，牵住纪路驿的手，然后一起出去。

    没错过午饭时间，几人都在厅里的圆桌坐着等。只有老猎户悠哉悠哉地吸着烟筒，夹花生粒，喝两口小酒，见纪路驿和云棉过来时还又很心情地调侃：“哟，小别胜新婚。一觉睡到大中午，还是年轻好，能睡。”

    额，云棉被大爹的话激得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而一旁的纪路驿全然不为所动，兀自地为云棉拉开红木椅，摁着他坐下，然后自己才坐下，淡定地看着老猎户回：“大爹这就服老了？”纪路驿破天荒地回了句，心情颇好的样子。

    纪路驿嘴角带笑那酸黄瓜样儿，老猎户简直没眼看，连翻了两个白眼，懒得理他。

    纪路驿入席后，大家都陆陆续续动筷子。而云棉也不等纪路驿给他夹菜，自己就很积极地往纪路驿的碗里夹菜，大鸡腿、鱼腩、牛排，哪块饱满肥厚夹哪块，将纪路驿的碗堆成小山堆才罢休。水仙儿都要看呆了，连饭都忘吃了，手肘顶了顶吃的忘乎所以的虎子，让他看一看。

    虎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水仙儿，而后才发现大哥和云棉哥今天的异样。看到大哥碗里的菜，虎子筷子夹的鸡翅吧嗒闷声掉碗里，跟水仙儿一样往扒饭了，呆呆地看着大哥轻声细语地在云棉耳边说了句什么话，导致云棉的耳朵唰一下红了。

    虎子直觉不是什么好词，但没法窥探，只能直愣愣地盯着。上次云棉哥无事献殷勤貌似过去挺久了，那会儿大哥刚回来，云棉哥服侍大哥就跟捧在手心上一样，跟屁虫似的端茶倒水。但大哥貌似不需要……很快，云棉羞涩低头一笑的时候角色便互换了，纪路驿为他夹菜，哄他吃饭。

    虽然很多事情虎子都觉得自己该习惯了，比如什么大哥和云棉哥当众调情，暗送秋波，但实际上……还是不能很好地适应，一有风吹草动，还是忍不住盯着看。纪路驿给云棉夹完菜，深邃的眼睛落在虎子身上须臾，虎子眼角一跳，跟大哥在半空中对视，赶忙低头扒饭。

    午饭后，有个士兵急急忙忙地来传信，纪路驿匆忙地收拾了下，便要出门。云棉手急眼快地站起来送他，站在门边为纪路驿捋捋下军装，纪路驿低头碰了碰她的嘴唇，才出门。

    云棉送纪路驿出门后才唤人来回话，是妞妞生身边的丫鬟。前些日子，纪路驿不在家，云棉掌管家事，逛街的时候顺势添置了些人手，如今府上的下人比主人家还要多。

    云棉背靠红木椅，双手自然地搭在腿上，盯着眼前黑黢黢跟妞妞一般大的小娘子问：“小姐今天还疼不疼？大夫来了怎么说？”

    黑黢黢的小丫鬟低头老实回答道：“小姐好很多了。大夫说小姐血气亏虚，月事过后需好生补着。开了人参、黄芪、白术、茯苓，事后熬服即可。”

    寻常人家少有认字的，药方讲的这么细，要么看过药方，要么识得药材。云棉原本失焦的眼神不禁再次落到这个丫鬟身上，黑黢黢的，眼跟针一样小，鼻子很圆，好在脸型和嘴巴生的好，看起来不突兀，便好奇地问：“你会识字？”

    “叫什么名字？”前些日子入了好几个人，男的女的，都分别安在几个人的院子里，老猎户院子也放了三个，因此云棉还没对谁有很大印象。

    丫鬟回：“小的叫玉兰。阿爹生前教过我识字。”

    云棉有些惊讶，这年头吃的饱都算幸运了，还识字，于是问：“你阿爹生前做什么的？”

    玉兰：“是大夫。”

    云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始终低着头的小丫鬟，心里有了着落，问：“那怎么落到府上了？”

    玉兰说：“阿娘久病不愈，家中负债，只能卖身葬阿娘了。小姐心慈仁厚，见小的可怜，帮我葬了阿娘，我就跟小姐回来了。”

    “嗯。”云棉点头：“妞妞是心善的，你好生跟着她，不许生不该有的心思，小姐不会亏待你的。日后你就跟妞妞一起上下学吧。府里没几个识字的，你帮着里婶子将新进府的都记录下来，后天送来我这儿。先紧着小姐，好生照顾着。”

    玉兰：“是。”

    云棉又细细叮嘱了些才放人。

    纪路驿不在家，云棉便到书房看了会儿画本。找了几本画本都了无生趣，没有虎子的那些逗趣好玩，便啪地合上，关门离开。

    “云棉哥——”刚踏进虎子的院子便听到一声巨响，嗷的震天响：“救我！”

    云棉都不用看，就知道肯定又惹水仙儿生气了，正制裁着呢。

    云棉正好没打算掺入家两口子的事儿，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地往虎子的书房走去，完全没给虎子一个眼神，挺着板正的腰，径直地打开书房的门，然后关上，驾轻就熟地找到虎子藏话本的角落，书柜的最下层。

    外面的鬼哭狼嚎仿佛不存在一般，就连虎连声嚎叫“云棉哥救命啊”也如同大海捞针，云棉自如地蹲在地上，认真地端详虎子近来进的几本新话本，云棉看了看大概内容，最终选定三本，最终心满意足地找了个舒服的角落便开始翻页。

    云棉这厢看的津津有味，外面热火朝天。

    看的入迷了，云棉甚至不知道外面的“酣战”几时停了，倒是知道后来胖东摸了进来。毕竟声响就在耳边，云棉不得不大发慈悲地赏了一个眼神，大概是了解家里风水是孕育不出一个读书的料，也没勉强一定要奋发图强。因此不管谁来读话本，云棉都毫无芥蒂，甚至还乐滋滋地一起分享。

    胖东不爱读书，但被纪路驿耳提面命地送去了学堂。他倒没像虎子那会儿反应激烈，毕竟不是亲弟，没血缘维系，给一百个胆子胖东都是不敢的，但上学以来眼袋比以前深了，额头的纹路都出来了，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大小伙，活像为伙计愁眉苦脸的中年大叔。

    云棉于心不忍，便时常给他买些好吃的宽解宽解，后来不知怎么地就迷上了话本，连去学堂也偷摸着带去，还课堂上被夫子抓包了两回，云棉一边羞愧，一边抓耳挠腮地为胖东辩解。倒是劝住胖东不再往学堂拿话本去看了，云棉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口气没松多久，胖东有了新的要求。

    云棉正看的入迷，胖东的话听得不真彻，于是合上话本，抬眸看向胖东问：“你刚刚说什么呢？”

    胖东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云棉的眼睛，支支吾吾：“我我……我说不如让我和纪大哥一起当兵吧，我……我不想读书了，云棉哥。”胖东的肉手攥住两边衣角，闭着眼的样子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得出口那样。

    额？

    云棉上下左右环绕了胖东一圈，不忍打击他，但又不得不述说事实：“你？二百多斤，敌军来了你能跑得掉吗？不会要让纪路驿护着你吧？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