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渐微凉，漆黑的夜幕寂静无声，细细听来才能觉察安然入睡的呼吸声，见云棉睡的安稳，纪路驿便掀开被子走出了房间，传唤管事。

    旁厅烛光幽幽，纪路驿从上往下扫了一眼头发灰白的管事，淡淡地道一声：“说吧。”

    管事本就低着的头越发恭敬，叩手道：“云公子，他或许想了解爷在军营的生活，今儿个闹着跟肖公子去军营呢。”管事不敢在纪路驿面前讲的太仔细，连肖公子扶了一下云公子都不敢说。人人都晓得爷的醋劲儿比老陈醋都要浓厚，一点不顺意，整个府上就不得安宁，管事也是不敢说啊。

    即便纪路驿不在军队里干侦察的活儿，打眼也能看出来管事捂了话，没说全，沉默片刻，空气里皆是压迫的紧逼感，管事额头的汗一点点渗出来，直至吧嗒滴在地上，纪路驿才不紧不慢开口：“说说看，是怎么闹的。我要一字不漏的给我描述。”纪路驿声音不大，却极具压迫。

    管事年事已过花甲，却顶不住眼前这位年轻主家的眼神，心猛地一抽，同时也知是瞒不住了。

    巷尾包子铺蒸腾的热气撞上半空的雪花，凝成盘旋的雾，裹着葱香的面团在雪幕中氤氲。妞妞眉眼弯弯地接过肖臣递过来香喷喷的包子，肖臣低头说了一句什么，不久迈着军靴离开了，紧接着妞妞一边吃着热乎的包子，一边过来挽着云棉的手臂，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肖臣说有军务，回军营了。”

    云棉低头看了妞妞一眼，感慨女子变化之大，前几天还喊肖公子呢，现在就直呼大名了，一点不知道害羞的样子。于是云棉心里再次泛起那句“长大的女儿，始终都是泼出去的水”一点没有错。

    云棉哦了一声便转头，走出喧闹的巷子。云棉和妞妞打头阵，水仙儿胖东和虎子人手一串糖葫芦、糖人跟在后面。巷子挤满了摆摊的商贩，吆喝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终于挤出了拥挤的小巷子，入了繁华的街道。

    街道商铺林立，琳琅满目。刚搬来时，云棉还有些不适应来到这样繁华安全的城市，会惶惶不安，但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穿梭在各家商铺已不在话下。府上的吃穿用度没有一项是不出自云棉的手，如今的纪府话事人，自如地带着一帮小弟弟妹妹进入首饰店。

    妞妞来了月事，真正告别小女孩的身份。云棉也想像前朝的爹娘那样，为闺阁小姐准备嫁妆，衣食住行，胭脂金钗，云棉都想为她备着。进了首饰店，云棉大手一挥，相当大方对两个女孩子说：“就挑喜欢的，等下我来买单。”妞妞的嫁妆要备着，水仙儿的那份自然不能少，虽然胖东不承认，但云棉和纪路驿已经认定水仙儿这个弟妹了。

    唯有胖东垂死挣扎。

    当然，总归是纪家礼数不到位，否则胖东不会不承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男婚女嫁，私自定终身是犯了大忌，女的会被唾弃□□，男的只落一个风流的名头而已，并不有多大的影响。而女孩子就此会被耽误一生。

    不过一切尽在纪路驿和云棉的掌握之中。

    首饰店内，妞妞高高兴兴地牵着水仙儿的手往金饰那边柜台走去，一个劲儿的叫小二将金灿灿的手镯、链子、金钗拿出来试戴，水仙儿眯着眼笑嘻嘻地说好看和漂亮，就是怎么都没有要亲自试戴的举动。心细如发的妞妞自然懂是为什么，根本不给水仙儿拒绝的机会，掂量掂量一根新的发钗，趁水仙儿不注意就往她的头发插进去，力大如牛的水仙儿先是诧异了一瞬，而后便是反抗，伸手就要把金叉拆下来，很是不配合。

    妞妞虽然娴静，但进城来跟着肖臣练马、射击、格斗，核心力量不容小觑，怔愣之后的的水仙儿也不一定能够抵挡。也正因如此，两人你挣，我扯的，金钗的流苏在水仙儿头上像甘泉一样泠泠作响，云棉打眼望过来，眼眸闪过一丝惊艳，毫不吝啬地道：“这支钗真适合你，水仙儿。”

    金主转身便对店小二说：“帮我一起包起来。”云棉这样说，然后又对水仙儿补充道：“再挑一些，一起买单。”

    “啊？”水仙儿挣扎的动作稍有迟缓，显然不太相信，但又在意料之中，可总归是外人，水仙儿哪敢真的挑，纪家已经给她太好的生活了，再得寸进尺下去，就要连自己的家都忘了其实就一间破破烂烂的泥瓦房，什么都没有。

    水仙儿的迟疑云棉尽收眼底，便对妞妞说：“带你水仙儿姐姐试多几条，不买够不回家。”云棉阔气地道，活像家里有金库，不挥霍一空不甘心那样。

    一旁的小二听到周身贵气的公子一掷千金的语气，忙不迭地为两名小姐带路，眉眼带笑，一副不完成任务不罢休的样子。日子也是好起来了，妞妞不用为生计发愁，江秀村时的苦日子在她印象渐行渐远，甚至想不起来最苦的时候是怎样的了。

    纪路驿云棉和肖臣对她也无有不依，滋润的生活也将她养成了大气的洋小姐气质，周身从容不迫、姿态悠然。妞妞最大的优点便是将纪路驿和云棉的话奉为圭臬，既然大嫂发话，那么便照做就是。其他就不必杞人忧天，去担心。

    雪下的越发厚，首饰店的人也越发多了起来。老板是个仁慈的，专门给过客留了歇脚的地方儿，等雪停。其中不乏有钱人家和官阀的公子小姐是来挑选首饰的，两拨人分庭抗礼，不分上下，首饰店难得一见像集市那般喧闹，也算是旺旺人气。

    云棉让妞妞带水仙儿仔细挑选，他也没闲着，到处闲逛。胖东跟在他屁股后面，闷声不吭，刚被虎子气着了，一脸郁闷。能让一个好脾性的胖子生闷气，那必然是跟自家亲妹有关系。有水仙儿在的地方虎子就不可能安分，一时逗逗人水仙儿，一时惹一下人水仙儿，总之就是小屁孩惹大人关注似的，总有幺蛾子。

    胖东嫌虎子太幼稚，一点不像纪大哥那样体贴关心，时不时惹得自家妹子就是一顿发火虎子还在洋洋自得，幼稚的不配拥有媳妇。虎子那欠儿样，胖东总有翻不完的白眼，偶尔不忿地出声呛一呛声。

    不到一刻前，妞妞拿了几个新款式的翡翠镯子给水仙儿试戴，刚戴上，虎子抓一手花生那样粗鲁地擒住水仙儿的手臂，欠揍地端详，嫌弃难看。水仙儿本来挺喜欢的，被虎子这么一打扰，火气就上来了，闭了闭眼，正想破口大骂，胖东就先开口给水仙儿主持公道了。

    语气不怎么客气，话也比较难听。

    虎子平日里愿意让着水仙儿不代表现下愿意让着未来大舅子。同一屋檐下，熟的跟烂西瓜一样了，虎子开口也是不客气的回了两句话，场面顿时就有些剑拔弩张了。

    水仙儿本来心情还挺美，配合着妞妞试戴手镯，没想到被虎子一盆冷水泼下，心情顿时就不美妙了，再听六哥和这小蛮子吵，火气便熊熊燃烧，更上一层楼了。

    心中的怒火燃烧旺盛。

    水仙儿完全不是个会隐忍的人，全然不住地朝正吵得热火聊天的两人呵斥：“够了！有完没完！”这一声气吞山河的吼叫扑过来，首饰店内的人纷纷侧目观察议论。

    另一个隔间的云棉听到动静，立马丢下手上的物件，立即跑过来，纷纷打圆场：“没事没事，两兄妹吵架，两兄妹吵架……”家里的动静闹出了大街，云棉本就脸皮薄，现下红着脸和耳尖打圆场，为难又无奈，却不得不这么做。实在太丢脸了。

    好在水仙儿是个会看脸色的，知晓云棉为难，吼停了六哥和虎子便不再变本加厉，讪讪地停了下来，走到一旁面壁去了。虎子自知理亏，屁颠屁颠跟在水仙儿身后扯她的衣袖，妄想得到水仙儿的原谅。

    这一出几乎隔三差五就上演，云棉早习以为常。

    胖东没人可哄，便跟在云棉身后一起看首饰了。不知他看女子的首饰做什么，总之没事干，跟着就对了。谁知这一跟，倒成了桩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