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子呢？”

    恢复成原版形态、吃饱喝足的林维携江君尧一回寝，就遭遇了赵钱荀之毫不客气的一伸手。

    林维此刻双手空空，要本子嘛自然是没有，要理由嘛，倒被他掏出了一个：

    “不好意思啊，少爷。我们收摊太晚了。等到能腾出手的时候，很多摊子都撤了，所以……”

    赵钱荀之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所以……？”

    眼见忽悠不过去，林维立刻手一指江君尧：“不信你问将军，他可是跑了四层楼跟我一起帮你找的本子！”

    赵钱荀之的脸色顿时好了不少：“真的？”

    “？”已经走到自己书桌的江君尧扭头给林维打了个问号，却接到了对方发来的求救眼神，“……”

    然后赵钱荀之也看向了他。

    “……”

    这话当然不算假话，但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怎么可能允许林维抛下他一个人回去，就为了给赵钱那货找什么破同人本？

    接着王达志也扒着床沿，把头探下来，看向了他。

    “……”

    顶着室友们三重眼神的江君尧，非常非常不爽地发出了一个“嗯”字。

    “嗯嗯，”林维就跟得了什么赦令似的，语调一下轻快了起来，“那少爷，我明早课后再去次同人展，这次争取帮你多排几本，不收你额外代购费。”

    赵钱荀之笑道：“饶你一次。”

    总算混过一关，林维走去拍了拍江君尧的肩，嬉皮笑脸地给了个“谢啦”，转身拉开自己书桌的椅子，把杂物袋放到地上，把包放到桌上，取出零钱盒和账本，入座，拧开台灯，开始核对这次卖货所得的收益。

    林维一算账就算到了十一点，快到熄灯时间了。累是累，但他此刻精神奕奕，心情好极了。钱币被他按面额归类，整整齐齐的一沓沓码在盒子里。林维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富裕过。1500个章，700个钥匙扣，全部卖完，减去成本，共赚14612元。

    他找了一张路上捡的同人展宣传海报，先数出四十张大红钞，放了上去，准备包起来的时候，又捻了一叠放回零钱盒。掂了掂手上这沓的厚度，又摸了几张加回去，这般来回来去、加加减减纠结了十分钟，总算下定决心，将海报四角对折，将钱结结实实地裹成了一个长方块。

    林维收好装钱的盒子，拿着这方块，起身去敲江君尧的床栏。人拉开帘子，手上抱着平板在看《死后》，用眼神问他想做什么。林维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跟出来。

    江君尧摘下耳机，一个翻身下床，跟他出了宿舍，走到五楼走廊尾巴的那处阳台。时常有人在这儿偷偷抽烟、说小话、煲电话粥，这会儿没人。两人进去，林维拉过他的手，将海报包成的方块往他手里一塞：“给你。”

    “这是什么？”江君尧问，揭开包装，看到露出的一角大红钞，当即色变，“我说过——”

    “我知道你不缺钱，”林维打断他道，“但为了我们长久的关系考虑，我希望你能收下。”

    “长久”两个字打动了江君尧，他闭嘴，决定先听听对方还会说什么。

    林维把手按在这包钱上：“……我不知道你之前跟你其他朋友是怎么相处的，”微微歪头，好奇地望着他，“也是这样？别人一叫你帮忙，你就尽心尽力，然后分文不取？”

    江君尧坦然与之对视，心道：没有其他人，只有你。

    林维停顿两秒，见他没有回答，只好摸了摸鼻子，继续道：“老实说，我觉得你这样……很容易被人欺负。”

    江君尧：“……”

    虽然没有出声，但江君尧手指自己，表情很明显：欺负？我？

    林维被逗得大笑：“哈哈哈将军！每次看你用脸说话，我都觉得好有意思。”

    江君尧看着他笑，也不禁弯了嘴角。

    “我个人是希望，不管做朋友也好，还是做兄弟，我们是平等的。”说完这句，林维忙解释，“别误会啊，我的意思是说，付出应该是相互的。比如我没赚着钱的时候，天天傍着你蹭吃蹭喝也就算了，但我赚着钱的时候，”拍了拍人手里的那包钱，“就不能短你一口。”

    江君尧懂了：“你想跟我两不相欠。”

    气得林维直接给了他一拳：“什么两不相欠，我这叫讲道义！”他这一拳力气有点大，将人捶得踉跄了半步，气呼呼地说，“今天的场子要没有你，我肯定赚不到这个钱。光凭这一点，这就是你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这是你的劳动所得！”

    林维在认真说话时是不会笑的，但他这双桃花眼，就算不笑的时候也含着三分笑意，叫江君尧无端想起了一句：任是无情也动人。

    “我知道这点钱对你不算什么，但积少也能成多吧？就算以后不在一起做动画了，我希望还能跟你一起合伙赚钱。你呢？你还想跟我一起赚钱吗？

    “比如我们下次一起合作出个《火王》正常向的彩漫本子，我做分镜，你做上色，我们五五分成？就像社长和张师姐那样？呃……要是你觉得画本子太浪费时间就算了……

    “或者一起做个《全能狩猎者》的人形立牌？说实话我觉得《全能》比《死后》好看，要不你别看《死后》了，跟我一起追《全能》吧……”

    林维叭叭说了许多，江君尧却只听到了一句“在一起”，奇异而又熟悉的冲动从体内涌起，令他当场就想俯身去堵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嘴。

    而他突然握拳，又闭眼皱眉的表情落入林维眼中，简直像发怒的前兆，吓得林维立马后悔了：“啊，那个，你真不想要这钱就算了……”说着伸手要把这包钱夺回来。

    谁知江君尧的手一下变得紧如铁钳，林维试了两次没抽走，再用了点力，人已睁开眼，眼中恢复了清明：“我，想要跟你一起。这钱我收下了。”

    林维自动忽略了听起来怪怪的第一句，只知道他成功说服了好兄弟加入他的赚钱大计，一面得意于自己的高超口才，一面又开始惆怅：唉，心好痛，三千五就这么给出去了……

    “哈哈哈收了我的钱就是我的人，”搞定一桩大事，林维心情很好地拉开阳台门，抓紧时间跑去洗澡了，“以后都要听我的啦。”跑一半，不忘回头一指那包钱，“记得收好啊，千万别弄丢了！”

    “好。”背后传来带着笑意的一声。

    ……

    次日，周五上午的课是计算机基础理论。

    这课是公共必修课，学院让他们跟着计算机学院的学生一起上，算是个大课了。

    林维在台下听老师讲计算机的发展历史、组成原理blabla：

    “图灵发表的论文《机器能思考吗》为其赢得了「人工智能之父」的称号。

    “图灵提出‘与其编程模拟成人大脑，不如模拟儿童大脑’。让我们回到思维产生的最初，假设我们把儿童机器的结构看作「遗传物质」，操作者的判断看作「自然选择」，那么机器的变化就可以视作「变异」。

    “论文中，他提到了计算机进行自主学习的一个问题，即「教师通常对机器内部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林维听得昏昏欲睡，下了课抓起包就直奔同人展会场。

    今天跟昨天不同。昨天他是来卖货的，除了买饭、躲人、上厕所，一整天下来就没怎么离开过他那小摊子。今天他是专门来逛展的，啊不，是帮赵钱荀之找《壳中》同人本的。

    收了人两百块代购费，林维十分尽责地把一楼到四楼重新跑了一遍。跟昨儿个快闭馆了那会儿不同，许多摊位又琳琅满目地摆上了，倒叫他有了不少新发现——

    比如同人本卖的最好的其实并不是《火王》《大航路》，而是去年才出的一部名叫《国拟人》的新作，好几个摊子前的人都排成了数米长龙。许多同人作者喜欢把布列塔尼的拟人化角色跟莫利加配对，或是跟系番配对，来顺应历史发展……有意思的是，大家似乎都默默避开了禹国的配对，能见到的海报都是「禹国中心-正常向」。

    比如Cos最多的除了《火王》《大航路》里的角色，竟然是甩葱妹。蓝蓝的双马尾，短短的星舰裙，coser是男女老少都有，几乎每层都能看到三两个。甩葱妹的同人本基本是清一色的「工口本」。林维在二楼看到了卖葱妹抱枕的徐荣糠师兄，他摊位前的顾客都是清一色的男生，每一个抱走等人高长条型盒子时，脸上都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幸好昨天没跟徐师兄摆摊……”林维做了个迟来的自我反省，“这客户来源完全不同，市场调研还是做的不够扎实。”

    整个展会放眼望去，差不多全是系番的作品，不管是动画的，还是漫画的，连喇叭里都飘着叽里咕噜的系番歌曲。要不是顾客们交流还用着禹语，林维眼一闭几要以为自己到了系番的动漫圣地秋原谷。偶尔瞟见几张国风的海报，他溜达过去一看，啊，是《剑客情缘》，禹国近几年火的一款网游。

    一楼除了同人摊子和官方展台，偶尔还能看到有人在发布游戏demo，发布的方式是一元买一张光盘，里面是游戏的安装包，回去安装游玩了可以加个群反馈。林维买了一张，看了看包装上的说明，是一款GalGame，主角是个十八岁的男大，在学校里遇到了一个接一个喜欢他的女生，他们的故事用对话和选项推进，爱情萌芽在教室里、便利店里、操场上、图书馆里……

    《壳中》的同人本是真不好找。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有在努力干活，林维把一楼到四楼的各种摊位录了个长视频发给赵钱荀之，跟他说目前只找到了两本女主角的「工口本」，并拍了张封面给他。赵钱荀之的回复非常激动：【买买买！就要这个这个！】

    林维看摊位上还有些《壳中》的周边，什么手机壳、立牌、文件夹的，一一拍了照让小少爷选。赵钱荀之挑了些，林维一结账四百六三，摊主以为自己遇上冷门同好，激动地拉着他要他加群。林维拿到群号，反手发给了赵钱荀之。

    收到了江君尧的询问：【回来吃吗？】

    林维当即回了一个字：【回！】

    江君尧：【你想吃什么？】

    林维狂喜，好兄弟太上道了，昨天发钱今天就要请客？【没事，你看着点，我都可以哈哈哈~】

    江君尧回了个【OK】的手势符号。

    拎着两袋子《壳中》的同人，林维回完消息，感觉肚子饿了，打算打道回府了。

    他今天逛的非常惬意。如他所料，没穿cos服、没化cos妆，就算路过那几位老顾客身边，也压根没人认出他前一天cos过「恋介」。Cosplay的舞台在一楼最左边，表演接连不断，人群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刚好跟他们的摊位在一条长长的对角线上。昨天他俩念台词时的BGM有一半都是舞台那儿飘过来的。这摊位今天是另外两位师兄师姐守着，卖的《网球少年》的同人本。

    林维从四层坐扶梯往下，经过二三层，跟几个认识的同学打了招呼，才发现他们班的蔡晓雯同学蹲在犄角旮旯里卖的是《国拟人》的同人本。

    只是与别的国拟人摊子排成长龙不同，她的摊位前不说空无一人，也差不多门可罗雀了。也是因此，林维路过几次，都没发现她卖的竟然是个大热门主题「禹国中心-正常向」。

    “你这……卖出几本了？”林维试探地问。

    “三本。”蔡晓雯答，她今天裹得像颗球，头戴围巾帽，双手拢羽绒服袖子里，表情倒是很淡定。

    这么惨？！林维大吃一惊：“冷千萌不是要跟你合作吗？她今天没来？”

    “嗯，千萌说不用我了。”蔡晓雯平静答，“她是明天的摊位，印了七百本，包了一台货车。”

    林维想起来，明天是周六，唐邵一和文樱芮也是明天的摊位。

    “……”林维翻开她摊位上的本子看了看，隐隐明白了这本卖不出去的原因。一个是画风不对，一楼卖的好的画风要不唯美纤细，要不华丽重工，这本倒好，木刻版画风横四格。看着挺特别，但估计能欣赏的没几个。第二个是……“你这多少钱一本？”

    “二十五。”蔡晓雯答。

    林维倒抽一口凉气：“多少？！”

    饶是蔡晓雯神经再粗，也从他的语气里察觉了不对：“是……贵了吗？”

    “岂止！”林维本以为他这市场调研已经做的够烂的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不上心，“你这黑白的才16P，加封面封底也才十张纸。怎么敢要这个价？”

    蔡晓雯有些为难地答：“可是我成本都快二十了……”

    哦，懂了。又是一个新手走快印渠道的。“你不会这周才下印的吧？”林维问。

    “嗯，”蔡晓雯答，“我前天才画完稿。”

    新手没粉、画风不对、定价过高，加上二楼摊位偏僻，没挂海报……即使大热门也扛不住这么多debuff。“对了，为什么不写你最擅长的同人文呢？”林维还记得这妹子军训那篇同人，写的还颇有文采。

    蔡晓雯定定地看着他：“因为我也会画画，我想试试。”

    好吧。林维在心里又加了一条：有追求的艺术家，试试就逝世。

    ——那他，做的就全然正确吗？

    林维透过蔡晓雯的身影，忽然间就看到了一个做了错误选择的自己。

    ——如果他没有果断应下师姐的邀约换摊，如果他没拉上江君尧一起cos白恋，如果他没有果断更换销售策略……

    那现在，卖不出货的就会是他。

    一样的。

    如同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林维陡然察觉了他这一次成功售罄下掩盖的致命问题。

    他也没比她高明多少。

    他，只是足够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