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维离开蔡晓雯的摊子没两步，又折返回来了。

    他自认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可能是昨儿个卖的太成功了，今天遇到个倒霉蛋就有好为人师的冲动。

    “蔡同学，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还想不想回本？”林维语气不太好地问。

    “想！”女生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那你先降价。”林维道。

    “降多少？”蔡晓雯问。

    “你这一本成本……多少来着？”林维问。

    “十九……？”蔡晓雯试探地说。

    林维一看她那表情就懂了：“都这时候你就别想盈利了。成本太高了，根本盈不了一点。”

    蔡晓雯：“嗯……”

    林维：“我再问一遍，你这成本到底是多少？”

    “十五。”蔡晓雯答得飞快，像是生怕他听清。

    林维无语：“……你刚刚不是说快二十了吗？”

    女生振振有词：“四舍五入就是二十了嘛。”

    林维服了：“降到十五。”

    蔡晓雯还想挣扎一下：“二十可以吗？”

    什么叫「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林维不想废话，扭头就走。

    “好！我改了！”蔡晓雯立马高声道，“然后呢？”

    林维转身回来：“你写价标的纸板在哪里？”

    蔡晓雯：“……没、没有诶。”

    林维更佩服了：“你出门摆摊不带大纸板？你是指望你的摊子自动化身神秘漩涡，把顾客吸过来吗？”

    蔡晓雯想象了下那画面，笑喷了，笑着笑着变哭脸了：“……那现在怎么办？”

    林维看了看别人的摊位，一般都有两三个人搭着。蔡晓雯这摊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就她一个人守着。他心想我TMD真是个善良的人啊，决定帮人帮到底：“你先看一下我的东西。”把手上的俩袋子放到她椅子边，跑一楼去逛了逛，倒真让他在垃圾桶边捡到一张别人写废的大纸板。

    他拎着大纸板返回，找隔壁摊借了支马克笔，大手一挥往空白背面写上：

    「国拟人」禹国中心-正常向

    ！！特价！！15元一本

    A4/16P精美创意版画风/大禹成长欢乐日常。

    蔡晓雯还在那扭捏：“……这、这会不会太夸大了……不好吧？”

    林维已经帮她把纸板支上了：“其实比起纸板，我觉得你更应该先花十块钱印一张大海报，再搞个画架立前面。”但五十步笑百步，他自己昨天也没印海报，还是刚逛了一圈才发现海报的重要性。

    “……嗯。”蔡晓雯走出来看看这纸板，忐忑地问，“这样就能卖出去了吗？”

    “这我哪知道？”林维可不敢胡乱保证，“我只是觉得这样搞一下，至少顾客上楼后能看到你这摊卖的什么本，定价也不至于把人吓跑。”说着，他重新提起地上的两袋，“不信你自己到一楼看看，这种没几页的薄本很多只卖十块钱。”

    “对了，”林维走开两步，忽然想到，“你不会讹上我吧？觉得我定价便宜了，害你赚不到钱？”

    “……”蔡晓雯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讹你？改价明明是我自己决定的。”

    “那就好。”看来这妹子是个明事理的人，林维放心了，“走了啊，摆摊加油。”

    顺路还了笔，“喂——”没走多远，林维听到有人喊他，回头看到蔡晓雯似乎想说什么，“那个……”又没说，冲他挥了挥手，“谢谢你！”

    ……

    林维本来估摸着自己十二点半前能到宿舍的，谁料中途搞了个纸板，加上路上堵车，硬生生被他折腾到快一点半才摸到了宿舍的门。

    尽管他路上给江君尧发了【完啦堵车，你先吃吧，别管我了】，但人回了一句【没事，等你】，叫他推门的时候都有点胆战心惊，然后——

    “咦，你们都没去上课吗？”

    林维进门一探头，竟然发现三个室友都在。

    “你说呢？”赵钱荀之没好气地站起，“等你啊。”话落就双眼发光地扑过来，一把夺走了他手上拎的两大袋子，“快给我看看！”

    一旁的王达志体贴地解释道：“我们班外语课临时改到两点了。”

    林维“哦”了声，看赵钱荀之把东西从袋子一个一个掏出来，这拆拆那摸摸，面上挂着谜之笑容，嘴里发出“嘿嘿，我的薙子~嘿嘿，我是薙子姐姐的狗~”之类的谜之话语，感觉他验货还得一会儿，就跟他报了个价：“账单已经拍照发你了，一共四百六十三，别忘了给我哈。”

    赵钱荀之应着“嗯嗯”，没空理他，林维装腔作调地去骚扰江君尧：“亲爱的将军大人~我回来晚了，您~没有生气吧？”

    江君尧还没怎么着，笑着把桌上的外卖给他，林维快乐地打开：“好耶！是牛扒！”

    王达志受不了了：“丝丝，你这样说话好恶心。”

    “哈哈哈哈——”林维大笑，从江君尧手里接过一次性刀叉，回他桌上去切，“这算什么？我们昨天去同人展，那些顾客让念的台词才叫恶心呢。”他边说着，边切了一块吃了，“好吃！谢谢将军！”嚼吧嚼吧，继续跟王达志用抑扬顿挫的语调念，“什么‘白真大人，就算我是一条狗，我也像爱这月亮一样爱您’，什么‘我爱你，你的每一句赞赏都都叫我心潮澎湃，我对您的爱至死不渝’，‘您就是我毕生所求，我用尽了全部力气只为了让您看我一眼’，‘您就像天上的明月……’”

    成功将王达志念到面如菜色：“够了够了，丝丝！不要再念了！”

    林维笑得前俯后仰：“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我还以为你看多了《海水宝宝》，早就百毒不侵了。”又叉起一块土豆加菜吃了，“真是要了命了，就算把我杀了，八辈子我都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来。我敢保证没有一句是原作里的！”

    “可以了、可以了，”王达志生怕他再讲两句，他连午饭都要吐出来，“你们怎么回事啊？去cos个play还带念词儿的？”

    “为了赚钱呗，”林维唏嘘，“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她们让将军念的那些比我的还恶心，”说着转身，同情地拍了拍江君尧，“是吧，将军？”

    他本以为会听到一句熟悉的“嗯”，谁料人“啪”地将他的手一把拂开。林维错愕地看着人站起，面色铁青，冷冷说了句：“我去上课了。”拿起手机挂包就走了。

    “完咯~丝丝，”赵钱荀之从一堆壳中周边里抬头，幸灾乐祸道，“你惹姓江的生气了~”

    “完啦，”林维也想起来，“这么丢人的事情，我说过我要保密的！”

    “哈哈哈哈——”王达志在人走后也忍不住笑，“确实，你不说我都想不出将军愿意念这种台词。”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你们也当没听到，”林维感觉不能再戳好兄弟肺管子了，三下五除二干完饭，他也要去上课了，“少爷！快点，还钱还钱！”

    “给你。”赵钱荀之很爽快地甩出五张大红钞，“不用找了。”

    “谢谢老板！”多赚四十，林维开心到飞起，“欢迎下次再找我代购。”背起小书包，扔了空饭盒，他化身一只小鸟，快乐地飞奔下楼，可惜没赶上江君尧。

    他俩下午的课不在一个教学楼。

    林维给人发了一句：【将军对不起，不要生气啦~我保证不外传了！[跪地求饶.jpg][双手合十.jpg]请宽宏大量的您喝快乐水！】

    二班周五下午的这节课叫《计算机实践》，又称「上机课」，在靠东门的一座教学楼里的机房里上。进门还得洗手脱鞋，林维感觉这规矩比他们动院的渲染机房还大。

    他迟到了，鸟鸟祟祟地摸进了机房。幸好这课老师抓的不严，说了句“下次早点到”就指了台空机子给他。林维坐到陈青舟旁边，人问他：“你们怎么回事？都让纪骁帮忙点名？人一下少了三分之一，幸好安城教练没认真抓人。”

    他指的昨天早上的艺概课，林维开机：“啊？我们班还有谁去了同人展吗？”

    “这个我不清楚。唐梦雪、蔡晓雯、秦雅翎……女生那边都是让金洁惜帮忙喊的‘到’，”陈青舟压低声音道，“男生你、李刻、伊元奇昨天都没来。”

    林维点击「正常启动」：“唐梦雪我知道，她去参加火王的cosplay了。老李他们我没见到。”

    “咳咳。”授课老师在他俩身后清了清嗓子。林维忙收声，照着陈青舟的操作打开指定页面。

    这个机房跟动院的类教室布局不太一样，是那种环型、沿墙贴了一圈电脑的摆放。授课老师站在房间中央，谁敢开个不法页面，转一圈就能看到。

    “「任务管理器」你们都知道怎么打开吧？”老师背着手，边走边说道，“今天教大家用一下这个任务管理器。

    “快捷键Ctrl+Shift+Esc，不会的人举个手？

    “可以看到你电脑上当前运行的所有程序。可以监控系统进程，可以禁止一些非必要的启动项，比如什么杀毒软件、下载软件……加快你的开机速度。有时候软件死机了，可以从这里关掉；有时候也可以监测到一些恶意程序。

    “有些病毒是会伪装成系统程序来活动的。就像康师傅和康帅傅嘛，打个比方，svchost.exe是我们的正常系统程序，svch0st.exe就不太正常了。”

    他走到门口的白板那儿，写下几个字母，敲了敲：“所有人看这里。”

    当同学们都看过去后，他在svch0st.exe下划了道横线：“是不是长得很像？看不大出来？这时候我们就要用到CPU或内存的表头排序了……”

    说实话，这课的内容真是跟动画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从教杀毒到磁盘管理，从教PPT到做电子表格，从教小海龟到做html……多亏了爱问问题的蔡晓雯这会儿不在，不然还能听到她时不时地冒出一句：“老师，有问题！”林维学着学着，大脑不由开始放空了，变成了老师手里的提线木偶，人说什么，他照做什么，知识以一种水流的方式，从他的左耳流入，从他的右耳流走。

    好不容易下课了，林维收到了江君尧发来的【嗯】。他先飞速去附近的24小时银I行自助机存了钱，给他老妈的卡转了三千块，附言【给你和盼盼的零花钱，别都拿去填医药费了】，然后飞奔回广雅公寓，在楼下便利店买了罐冰镇可乐。他说到做到，把可乐放在了江君尧书桌上，还很贴心地夹了根吸管。

    这周他主要在搞同人展的事，都没怎么做动画，如今货已卖完，镜头还欠八个。林维趁着放可乐，偷窥了眼江君尧的进度表。好家伙！居然还超了四个，太可怕了这男人！难怪会生气，换他也要生气，自己在吭哧吭哧干活，队友在天天摸鱼。

    啥也不说了，林维开机就是干，一干就干到了晚上十一点。赵钱荀之振臂一呼：“作业做完，打暗夜！”开始外放游戏音乐。

    林维这才反应过来，没人喊他吃饭。下午到现在，他还没跟江君尧说上一句话。

    “叩叩。”敲了敲人床栏。床帘拉开。

    江君尧抱着平板看着他。

    林维笑问：“将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发现。”

    江君尧：“……”

    这个问题对方似乎不想答，林维只好换了个：“那个……你吃过饭了？”

    “嗯。”

    “我做了三个镜头。放到共享文件夹了，你有空看一下。”

    “嗯。”

    “……你不会就要睡了吧？”

    “嗯。”

    问什么都一个“嗯”，林维顿时体验到了一种赵钱荀之抱怨过的如鲠在喉，他玩笑似的学人“嗯嗯”两声：“你怎么问什么都嗯嗯？”又问，“快乐水喝了吗？”

    江君尧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垂下眼，轻轻“嗯”了声。

    林维稍微放了点心，退开两步。“不对。”他杀了个回马枪，“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没有。”这一次江君尧答得飞快。

    总算将对方逼出了两个字，林维满意地回了句“晚安”，晃悠去赵钱荀之那儿捞点零食：“少爷，吃你两块饼干不介意吧？”

    赵钱荀之开了新地图，打着精英怪，随手将桌上一整袋扔给他：“拿走，都拿走。”一副别烦我的样子。

    “感谢少爷~那我不客气了啊！”林维毫无压力地收了，就着凉白开囫囵对付了一顿「晚饭」，哼着歌、抱着盆溜达去洗漱了。

    他身后，江君尧那床的床帘有一块紧紧皱成了一团褶子，直到他走出了宿舍，才慢慢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