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列车，疾驰在惨白的月色下，从北方追逐而来的风里，隐藏着什么。

    消灭了盗血者，丁倩的心里丝毫没有觉得安全，千年的经历告诉她，幕后大佬一般不会亲自下场干脏活，火车上的那些只是小贼。既然行动没有按照他们的预想成功，还损失了一群小喽啰，对方恐怕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在黑暗中等待，往往是丁倩最不耐烦的部分，却也是最玩味的部分。因为一旦对方的意图暴露，也就失去了一切的悬念，剩下的就只有体力活了。丁倩不惧怕死亡，她更自信能面对任何威胁，几千年的岁月里，什么妖魔鬼怪她没见过，她也从来没有失败过，毕竟失败就意味着死亡。

    这世上，对血液如此痴迷的，只有“那些人”，他们没有名字，这个族群不希望被任何历史所记载，不同的地方对他们有不同的称呼，血族、夜魔、僵尸、吸血鬼......

    与很多传说里描述的相似，“他们”以人的血液为食，从鲜血中获得长生不老，阳光中强烈的紫外线能迅速瓦解“他们”的身体。但又与传说不完全一样，所谓的符咒、十字架、圣经和圣水之类的宗教玩意儿，对“他们”没有丝毫威胁。

    那是一段恐怖的记忆，丁倩不愿想起，却时常闯入她的梦魇。沉寂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还存在于这个世上，现在竟然又卷土重来，干起吸血害人的勾当。

    可这一切，都只是猜想，就像隧道里建设者的亡灵，谁也无法证实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更不可能知道他们是否真实存在。可丁倩从来都不是靠侥幸活着，一旦她认真起来，就必须时刻掌控事件的主动权。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等待，等对方忍不住出手，她就能看清他们，然后反击，彻底消灭威胁，就像她一直以来所做的。

    平静，只有平静，车厢里的和平安详，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不管危机何时到来，生活还是要继续，丁倩自顾打开一袋薯片，和顾童分着吃起来。后半夜，急促刺耳的刹车声把他们吵醒，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震颤，列车停下了，这是一个不知名的小站，小贩推着车在站台上沿着车窗兜售烤鸡和饮料。丁倩好想尝尝，顾童却觉得可能不卫生，她有时候挺烦他的，如果不能时刻保持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心，不敢去尝试不同的东西，那几千年的岁月要怎么度过？

    “有什么东西上了火车。”丁倩忽然低声说道，她感觉到一个强大的气息正在靠近。

    顾童赶紧放下薯片，一脸的慌张，丁倩却接过袋子继续吃起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还怕不来呢！

    火车很快重新启动，继续朝南方前进。丁倩一直看着车厢尽头，直到一个身影缓缓走来。

    那是一个高个子女人，高腰夹克紧身皮裤包裹下的身体修长健美。等到她再近些，丁倩看清来人，一头栗色波浪长发，棱角分明的五官，有着堪称完美的比例，绝对是万里挑一的大美人，只是她煞白的脸色和血红的嘴唇，令人不安。而女人那深邃的眼神，似乎能摄人魂魄，她正在车厢里搜寻着什么。

    “那是谁？”顾童也看到了那个女人。

    “她是来找我们的。”丁倩轻轻说道。

    “我们该怎么办？”

    不等丁倩回答，女人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洞悉人心的眼睛看得人浑身不舒服，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接着，女人径直走到丁倩跟前，看着她对面空着的座位，问道：“请问，这里有人么？”

    “没人。”丁倩笑着回答她。

    “谢谢！”女人在丁倩对面坐下，伸出右手，“你好，我叫蓝蓉蓉。”

    “你好，”丁倩也伸出右手，“我叫丁倩，”她看向旁边，“这是我男朋友，顾童。”

    超出丁倩的预料，蓝蓉蓉的手强壮粗糙有力，却有温度，她不是“那些人”。还不打算亲自出马么？她略有失望。

    “小两口一起出门，真幸福！”她露出羡慕的眼神，“你们回老家还是去旅游？”

    “旅游，”丁倩拿出手机，打开一则关于旅游景点的介绍，兴奋地指着上面的内容，“先去凤凰古城，听说那里很好玩。”

    “那你可要小心了，”蓝蓉蓉坏笑着又打量打量顾童，“凤凰古城的酒吧街可是寻找艳遇的好地方哦！”

    “哼！”丁倩笑嘻嘻看看顾童，“你要有艳遇，我也去找艳遇。”

    顾童尴尬地笑笑。三个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好像刚刚认识的朋友。

    车厢里的广播开始播报下一站的停靠地点，不到半个小时，列车又在一个小站停下，蓝蓉蓉笑着，嘴角平静地吐出几个字，“如果不想列车上的人都死，就请跟我下车。”

    丁倩耸耸肩，该来的终于要揭晓了。

    三人下车来到灯光昏暗的站台上，看着列车短暂停留后就缓缓启动离去，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

    越是实力超群的人，在面对强敌的时候，越是谨慎。

    刚才在车厢里，蓝蓉蓉就能察觉到丁倩的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气场，可刚刚下车，她可能就开始后悔了。此时的丁倩，所散发出的气场，用泰山压顶来形容都不为过，原来她在车上把自己的实力隐藏的这么好，又恰到好处的显露出冰山一角，就是为了把蓝蓉蓉给引出来。所以，与其说丁倩是因为车上乘客受到蓝蓉蓉的威胁而下车，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能放开手脚。

    有的时候，往往还没有动手，双方就已经知道结果。

    平静的站台上，激荡着波涛翻涌的暗流，蓝蓉蓉浓重浑浊的杀气死死困着丁倩，可她们二人都没有贸然出手，当然不是因为女性之间的心心相惜。

    蓝蓉蓉是因为感受到丁倩的强大而不敢贸然出击，因为任何一次的侥幸大意就足以令她消失，而丁倩则更多的是对蓝蓉蓉的好奇，这个深不见底的小姑娘到底蕴藏了多大的能量。

    气氛却出奇的平和，顾童竟一时看不懂了。

    “‘他们’只派了你一个人来？”丁倩问道。

    “不够么？”蓝蓉蓉笑着回答。

    “你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丁倩看着蓝蓉蓉的眼睛，对方犀利的眼神，在无边的黑夜里，透着迫人的寒光，那是狼的眼睛。

    蓝蓉蓉没有说话，只是耸耸肩。

    丁倩的装扮和样貌，只是个二十来岁的时髦女孩子模样，却让蓝蓉蓉脊背上的汗毛像受到致命威胁的狼一般全都竖起来，可她看不出表情的脸上，找不到一丝恐惧。

    “‘他们’现在都不亲自动手了么？”丁倩很佩服蓝蓉蓉的镇定，强敌当前，还能应对自如，也是个身经百战的厉害角色。

    “是规避风险，有我这样的‘人’替‘他们’办事，要方便很多。”

    “你的手下有很多人么？”

    “你说火车上的那些？”蓝蓉蓉摆摆手，“那些蠢货跟我可没关系，或者，勉强可以说是我的同事。”从蓝蓉蓉鄙夷的语气中，丁倩感觉到她对“他们”和那些盗血者的厌恶。

    “也许我们可以谈谈。”丁倩的试探更像是一个合作的邀约 。

    “当然，”蓝蓉蓉往后退两步，交叉着腿斜靠在站台的柱子上，举手投足无不散发着洒脱与自信，“你们两个人，就让整整一支行动队消失，这样的能力可不多见。”

    气氛开始产生微妙的变化，仿佛两头蓄势待发，准备随时以命相搏的野兽，忽然间收了爪牙。

    “过奖了，”丁倩笑笑，“严格来说，是我一个人。”

    蓝蓉蓉竖起大拇指，“我可以提个问题么？”

    “没问题，请说！”丁倩倒是很大方。

    “你们是什么人？”

    “来自北京的大学生，仅此而已。”

    “他也许真是，”蓝蓉蓉看看顾童，又面对丁倩，“可你，不像。”

    “哪里不像了？”丁倩摸摸身上的衣服，都是现在的年轻女孩子喜欢的式样。

    “是眼睛，你的身体和脸蛋的确很年轻漂亮，可是你的眼睛里透露出绝对不属于一个大学生的厚重沧桑，要很多很多年才能积淀的那种沧桑。”

    丁倩有些生气，谁沧桑了？论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不会想跟“沧桑”这个词沾上一丝关系。可她却没有表露出任何不快，反而神情轻松地说道：“有这么明显么？”

    这番回应，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充斥了淡淡的威胁意味，这是一个警告。

    “好吧！”蓝蓉蓉摊摊手，见好就收，“我已经了解，你不是普通人，这就够了。”她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现在该我提问题了，”丁倩问道：“你是什么人？”

    “如果我说，我也是个大学生，你信么？”蓝蓉蓉的话略带戏谑。

    “我信。”

    “为什么？”

    “正好与我相反，你的身体虽然饱经磨难，你的眼神里也充满了疲惫，但是，在你眼睛的角落，还有一小片纯净的地方。所以，我相信你，终究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个问题PASS，换一个话题。”蓝蓉蓉把脸隐藏在阴影中，丁倩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话戳中了什么。

    “好的，‘他们’敢这样大规模盗血，不顾暴露的风险，是因为现在人丁兴旺么？”

    “确实，‘他们’的数量的确增加了不少，但我更愿意用走投无路这个说法。”蓝蓉蓉回到灯光下，笑道，“现在是和平年代，吸干一两个人的血，也许问题不大，可是‘他们’有那么多张嘴，还那样蛮干，就太显眼了。‘他们’要的，只是血，就像商人求财，除非诱惑巨大或者万不得已，否则是不会铤而走险的。”

    “于是，‘他们’就想出这么个办法，在火车上麻醉盗血。”丁倩冷冷说道。

    “差不多，可以再发挥一下你的想象力，采血的方法可远不止这一种，”蓝蓉蓉做出一个开窍的手势，“‘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渗透，已经无孔不入，你们最好不要去招惹‘他们’。”

    “这算是一个警告么？”

    “这是一个忠告。”

    “明白了，除非受到威胁，或者‘他们’做事太过分，我们也不想多管闲事。再说了，”丁倩做了一个鬼脸，笑道：“我想，‘他们’也不会这么急着自取灭亡。”

    她忽然一脸认真的看着蓝蓉蓉，“万一到了那个时候，我希望你能保护好自己。”言下之意就是希望蓝蓉蓉明哲保身，不要掺和到丁倩和“他们”之间的争斗。

    淡淡的火药味，如白驹过隙，一闪而过，却又转瞬即逝。在明里暗里的互相试探过后，双方算是达成了一个共识，就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但如果“他们”惹毛了丁倩，蓝蓉蓉就不要跟着陪葬。

    “你和‘他们’是雇佣关系么？干这个能挣多少钱？”

    蓝蓉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是一双伤痕累累，苍劲有力的手，与她的性别和年龄完全不符，“哪用得上雇佣这么好听的字眼，倒不如说是圈养的猎犬。”

    “你应该做自由的狼！”

    这句话，丁倩是真诚的，她尊重眼前这个女孩子，谁又甘愿做别人的爪牙，她甚至有点喜欢蓝蓉蓉这恣意洒脱的性子。

    丁倩一直都能感觉到蓝蓉蓉内心的蠢蠢欲动，嗜血的狼性，令她始终忍不住想要一战，丁倩时刻都紧绷了神经，可最后这句话，却瞬间令她杀气全无。虽然蓝蓉蓉微微低头，把脸藏在阴影里，丁倩还是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在变化，全然没有了刚才那股子血斗的冲劲。

    寒冷的风已经追上来，呼啸在孤零零的站台，三个人的头发衣服都被吹乱，刺骨的寒意驱赶着他们。这荒凉的偏远小站，毫无生气，只有昏黄的灯光在昭示文明的存在。

    “聊完了，走吧！”丁倩提议。

    三个人走出车站，荒无人烟的大山深处，一条宽阔的公路在两边茂密高耸的荒草裹挟下直愣愣的通向远方的无尽黑暗，只有路边停着的一辆破旧五菱面包车，把大半个车身藏进高草丛里，孤独地等待着他的主人。

    蓝蓉蓉径直走上前，抠开后视镜，从里面掏出车钥匙，打开尾门，从里面拉出一个装着滑轮的长架子落到地上，架子上固定着一辆摩托车。她把摩托车从架子上解下来，推到路边，再把架子推回车里，关上尾门。

    蓝蓉蓉把车钥匙递给丁倩，“车给你们了，”她跨上摩托车，戴好头盔，“咱们后会有期！”

    125cc引擎尖涩难听的突突声中，丁倩看着蓝蓉蓉渐渐远去，波浪形的长发在空中飘逸摇摆，很快消失在黑夜中，她愈发喜欢这姑娘。

    丁倩一甩手，把车钥匙丢给顾童。出于谨慎，顾童把车里车外搜了个遍，没有发现隐藏的摄像头，或者炸弹之类。

    “别找了，最多有个GPS追踪器，”丁倩笑道：“她要是想杀我们，刚才就动手了。”

    她抬头看着东边的山头上空泛起的微微白光，天要亮了，真是一个长长的夜，“咱们走吧！”

    破旧的面包车，迎着破晓，慢慢行驶在陌生的盘山公路上，路过一个又一个村庄，丁倩喜欢弥漫乡间空气中的泥土和青草的味道。两个人有说有笑，聊着发生在北京的趣事和对将来的打算，她很享受这样的意外之旅，这种前路未知的感觉很好。

    等太阳伸了个懒腰正式上岗，两个人的肚子也开始咕咕直叫，虽然他们的包里带了面包，车上也发现有很多饼干、自热米饭和水，丁倩还是让顾童把车开到最近的集镇，找了家小面馆落座，尝尝当地风味的板面。

    两个人吃饱喝足，在小面馆一合计，既然火车改自驾了，不如干脆来一趟恣意的旅行，不去管时间和路线，走到哪儿玩到哪儿，有条件的地方可以住旅社，没条件的地方就睡车里，好不快活。

    说定了就出发，面包车一路南下，避开乏味的高速，专门走国道省道。如果真有人半路偷袭，乡间小道上动手也没什么顾忌，丁倩说道。

    蓝蓉蓉的话言犹在耳，谁能想得出“他们”还有什么卑劣的手段榨取人们的血液。树大根深，千百年来，“他们”已经渗透到世界的各个角落，几乎不可能把“他们”彻底消灭干净，就像狡猾的病毒，除不掉，甩不脱，一想起这些，丁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滋味。现在的她，就希望来几个送死的，省的她一个个去寻“他们”。

    可是这一路除了颠簸和崎岖，就只有秀丽的山色和连片的农田，看得人心旷神怡，就想忘记一切，一直这样，飞翔在自由的天地。

    “那些人，”顾童咳嗽一声，好像提起“他们”都会令人不舒服，“真的是吸血鬼么？”

    “差不多吧！”丁倩看着远方，“就叫吸血鬼也行，整天‘他们’、‘他们’的，烦。”

    “你能打得过蓝蓉蓉吧！”顾童的笑里带着调侃。

    “废话，她哪里是我的对手。虽然看她的身形筋骨，确实跟火车上那些家伙一样，有极强的恢复和再生能力，要想彻底杀死她，很难。而且你还记得她的眼神吧！那是一双狼的眼睛，充满杀气，震慑人心。如果说火车上的那些家伙是狼群，这个蓝蓉蓉就是头狼，她的实力绝对远在那些人之上。”丁倩撇撇嘴，“可是呢！虽然蓝蓉蓉体能超群，我却闻出她的气息不稳，这说明她的底子薄，后劲不足，再加上她小小年纪，道行尚浅，要跟本小姐打一场的话，她最多只能坚持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顾童张大了嘴，“那已经很厉害了好吧！能跟你对打半个小时，古今中外还没人能做到吧！”

    “哈哈哈哈！”丁倩开怀大笑，“童童，你这么瞧得起我吗！”

    “当然，在我心里，你是最厉害的！你就是我的女神！”

    “我是神女！神女！”丁倩纠正他，“西陵神女！”

    “好好，西陵神女，那请问神女殿下，巫山神女，你见过没？”顾童笑着问她。

    “那几个老妖婆，好久没见了，谁知道在哪里潇洒！”丁倩言辞里不屑，嘴角却泛起一丝笑意，好像在想起久别的亲人。

    “真的有巫山神女！”

    “行了，越扯越远。”丁倩不耐烦道。

    顾童嘿嘿一笑，又问道：“那你觉得，蓝蓉蓉为什么没动手？”

    “狼的特点就是敏锐和谨慎，她从一开始就在试探我们，当她发现在气势上不能盖过我们，就选择了保存自己，毕竟她只是个杀手而已，不会真的为吸血鬼卖命。”

    行至傍晚，顾童把车开进一个小镇旅社的后院，两个人在镇上唯一的公路上逛了逛，吃过晚饭懒洋洋往旅社走。

    天色开始暗下来，太阳最后的光辉正从头顶的山尖逃走，黑暗迅速占领大地，北风裹挟着寒流侵袭而来。这一天，走走停停，顾童确实是累得很了，就想早点回旅社休息，却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串一人来高的细长白帆，前前后后十几个，飘在半空中，正沿着街边鱼贯而行。

    他浑身汗毛倒竖，睡意瞬间一扫而光，禁不住抓紧了丁倩的手。

    “倩倩，你看，那，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