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厘冬
2024年11月15日
“纪念冬日的某个瞬间,除了加冰的百事可乐,还可以是,一个不怎么美丽的童话。”
——俞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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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最后一个冬天。
要结束了,一切也就结束了。
俞晚喝完面汤,将手中的筷子搁置,天蓝色围巾裹不住她巴掌大的脸,这会儿,雨才刚停,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脚下的水潭被炸开。
那女生留着短发,喘气不断,在她面前坐下,声音俏丽,“还真让那帮人蒙对了,陈牧青保送的事情迟早定下。”
话落,店里进来其他客人,来人还不少,穿着庆中校服,越清怡自觉噤声,铺面本就不大,一时之间空间缩小。
面店阿姨慈善的笑着,问他们要吃什么,两个男生单要了一碗葱面,一女生很快决定,也要一碗葱面,外加一份煎蛋,还有一个女生犹豫半天,却什么也没点。
“你们先吃着,我等等阿珩吧。”
男生只笑笑不说话。
一滴冰凉的雨水从铁棚的缝隙顺势往下,俞晚眼皮一颤,用指尖抹了干净,看时间不早了,今晚得上晚自习,她搓手起身,瘦高的身板融进冷风里,独特的气质傲然。
“走了,雨不会停太久。”她站起,越清怡也不坐了,顺势扫过说话的那桌人,说要等人的女生目光清丽,碰巧和越清怡视线相交。
热腾腾的葱面冒着热气,越清怡跟上俞晚,耳边听见一道男声,“林舒苒,他可没那么好追。”
“好追的话多没意思。”
乌云流动,树摇曳,校门口的学生渐渐多起来。
肚子里垫了面食,胃暖和了,身子也跟着暖和一点,俞晚体质差,走得慢,埋头走了好一会儿,仿佛和谁擦身而过。
也是庆中校服,她没注意人,差点跟他撞上,男生清瘦高大,冷风中,他额发凌乱,步子迈得大,径直走过,下颌微微抬起,侧过脸来,鼻锋直挺,余光像是睨了她一眼。
他骨架子大,复制粘贴样式的校服穿在他的身上还显松垮,露出的脖颈冷白,站在人群中格外扎眼,不言不语,有种破次元的突兀。
俞晚静静注视,但不是在看他,越清怡愣了半天终于知道迈步,凑到她身边去,行注目礼,“我们庆中什么时候有这号人物?”
她摇头。
“连你都不知道,那我更不会知道了。”俞晚的围巾遮着脸,防止冷风灌入,高马尾此时甩上肩膀,她腾手摆开,眸光冷淡。
越清怡也觉得奇怪,“帅成这样,居然那么低调,这合理吗?”两人边走边说着,离教室越来越近,“而且,刚才林舒苒明晃晃说的话,也很难不让人多想,该不会她要追的人,就是那位吧?”
林舒苒,九班公认的班花,高三就两个尖子班,一个十班,一个九班,两个班一层楼,隔一面墙。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远离尘世的竞赛班。
“嗯,不好说。”
俞晚回过头。
晚自习下课,到家时已经很晚了,俞父还在厂里加班,俞母先回来,把厨房的鱼汤热了热,端给俞晚。
知道她有熬夜复习的习惯,俞母怎么劝都不听,俞家一家子各有各的忙,每晚的灯光不过凌晨不会熄,俞晚是个有主意的,俞母尽管担心她的身体,也不会过多干涉。
夜里,一片漆黑,冬天少有星星,最亮的是屋内的台灯。
因为,离得近,看得见。
总不像摸不着的星星那般遥远。
一个多小时后,俞晚把题册合上,她掏出模考成绩条,摊开看了会儿,拉开抽屉收起。
656分,全校第三十二名。
家里人放心她的成绩,对俞晚也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只要有书读。
只是这样子的话,俞晚恐怕已经不需要再努力了。
但不够的,
要摆脱这一切,还不够。
俞母只生下她一个孩子,多的生不了,会要了她的命。
俞家人,心善,又诚恳又能干,包括俞晚,也深受熏陶。
世间的不公往往体现在阶级的差异上,人不是越努力越幸运,越努力,只会越辛苦,但不努力又不行,这个社会需要盲目努力的人。
模考结束,即将迎来寒假,死气沉沉的教室难得恢复一丝生机。
庆中离马北巷要两公里多的距离,俞晚坐公交十几分钟就能到学校,教室清洁轮值,值日组就她来得最早,十班负责班级正门左手边二楼到三楼的楼道,俞晚平时少走那边,一般走右手楼道走得多一些。
左手楼道零零散散走上来人,俞晚一边打扫,一边默背单词,校服衣兜里装了本小巧的单词书,她时不时拿出来看两眼,加深印象。
innovate-v.创新
没意思。
俞晚无聊的想。
背单词真没意思。
手一滑,扫把“啪嗒”一声从手中滑落,砸落在地。
她瞧见向下楼阶上的运动鞋,红色,牌子货,有点眼熟。
“陈牧青。”
俞晚将扫把捡起。
跟着上来的男生不止他一个,另一个是生面孔,也看了过来,和陈牧青完全两种气质。
一种斯文的冷。
一种淡漠的冷。
他属于后者,个儿高,眼皮耷拉,不以为然的忽视。
陈牧青才知道今天他们组值日,一步两个台阶走上来,拿过俞晚的扫把。
“行了,剩下的我扫。”
他站在一旁,躬腰朝地面挥扫,刚堆起的尘土很快被挥开了。
俞晚身高不矮,有一米六五,在女生中算高的了,陈牧青往那儿一站,倒显得她小鸟依人。
她脖颈处的围巾,依旧是那块天蓝色的围巾,都说浅色显黑,在俞晚身上却是反例,衬得她更白,像冬天的雪一样,又软又细腻。
走廊上,俞晚扎紧马尾,校服外套的拉链半开,一边领子微微折起,可以看见,米色毛衣作为底衣。
多余的那一眼不作停留,江之珩记得那条天蓝色围巾。
很小女生的颜色。
俞晚再看过去时,楼道空无一人。
“你和他是朋友?”
她问。
陈牧青停住,“不怎么熟,台球馆认识的,今早在路上碰见,就顺路一起。”
他杵起扫把,阳光破晓,刚好照在俞晚的裤腿,不动声色的,肆意的,赖在了上面。
单词书被掏出,她搭在手上拍两下,也不知道在拍什么,就听见陈牧青继续道,“江之珩,一班的。”
竞赛班。
有点厉害。
俞晚不作声,陈牧青一顿,目光掺杂着丁点探究,她直接忽略掉,走进教室。
成绩公示的榜单上。
711分,陈牧青,全校第一。
之前越清怡和她同桌打赌,陈牧青要考过710分她请客吃饭,起因是她同桌滤镜过重,盲目地为陈牧青兜底。
越清怡的同桌是十班班长钟月,文文弱弱的一个女生,曾经八百米跑出了全校纪录。
陈牧青是俞晚的同桌,当初分班进十班,俞晚只和越清怡熟络,后来他们成了同桌,陈牧青话不多,越清怡小嘴能叭叭,三人就变熟了。
周末难得有次完整的双休,越清怡组局把人全都约了出来,加上钟月,一共四个人。
都是女生,陈牧青叫多一个人,十班吴煜吴同学,陪同他一起去。
刚开始陈牧青有说要不AA算了,越清怡不在乎那点小钱,干脆五个人一并请了。
现在大家都喊越清怡越大小姐。
临时组了个饭搭子群,俞晚在群里发出门了,陈牧青要来接,说他人在附近的公交站。
俞晚拒绝不了。
刚巧越清怡顺路,三个人一起上公交。
天气渐冷,陈牧青上身一件藏青色棉服,背着个黑色挎包,看向窗外,拉住手坏站在车椅旁,路途颠簸,他随意晃荡。
俞晚偏爱她那条天蓝色围巾,一身糯米色外套软乎乎的,眉目清冷。
“你们说,今年冬天会不会下雪?”越清怡短发柔顺,戴着顶红色针织帽,望向窗外排排往后倒的风景树。
“去年没下,今年真不知道。”陈牧青顺口一答,“下雪有下雪的好,不下雪也有不下雪的好。”
俞晚坐在靠窗,眸子动了动。
下不下雪都一样,照样很冷。
她掏出手机看,头一条新闻推送——预计2024年仓连市将迎来近年最低温度。
过了减速带,车子猛地一刹,俞晚没注意,身子惯性往前冲。
她眼一闭,额头传输热度,有人用手挡了刚才那下。
陈牧青俯身越过越清怡,温和地将俞晚的脑袋推回,而后站直身板,“发什么呆呢。”
越清怡明显也是吓了一跳。
心一悸,鼻腔里有独属于一个人的气息。
“晚晚,你没事吧?”
“我没事,刚才想了点事情。”俞晚摇头,继而抬眼,看向陈牧青,“你呢,没撞疼吧?”
“我要说疼呢?”
俞晚不信,“那就疼着。”
陈牧青失笑。
靠站后,三人下了车,在约定的地点五人碰面。
吴煜是个好学又爱玩的家伙,成绩中上游,语文最差,幸好积极乐观,和班长钟月打上了交道。
在班里,就数钟月语文最好。
冬日里最快乐的,不过一群小伙伴围聚在一起吃火锅,钟月话说多了,性子也放开了些,和越清怡一起提议要喝奶茶。
正嚷嚷着,火锅店高扬一声“欢迎光临”,紧接着,门口走进来一群牛高马大的俊俏男生,他们像是约好了似的,统一黑色系穿搭,冷酷无比。
这一下就把钟月和越清怡看傻了眼。
为首的都嘉彦挑了张干净的餐桌,大大咧咧地敞腿坐下,拿起桌面上的菜单开始乱翻。
没几秒,身边挤来一个人,把他往里头推,“得了吧你,随便点个锅底,再点个套餐,赶紧上菜就完事儿了。”
“啧,肚脐眼,你挤屁啊你往我这挤,阿珩那边不能坐?他能杀了你不成?”都嘉彦很不耐烦。
杜祺没明说,“我不敢,我怕挡了阿珩的桃花。”
“就你?”
“没错,就我。”
江之珩独占长椅,火锅店里的餐椅是皮质沙发,能坐至多三人。
手机震动,他敞着拉链,冰凉的指尖解锁屏幕,看了有一会儿,他薄唇紧抿,支起的手腕脉络明晰,视线掠过对面的两人。
这时,服务生为他们上茶水,她像是被怂恿来的,后面有两位眉飞色舞的女生,她时不时会回头看她们。
女服务生无疑是漂亮的,站在人群中稍显出众,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十分平易近人。
“呃……帅哥你好,我们店内提供乌龙茶、红茶和柠檬茶,请问要上哪一种?”
她普通话发音标准,眼神隐隐期待地瞥向江之珩,似乎不太敢一直盯着,移开了又移回来,然后又移开了。
都嘉彦和杜祺在一旁憋笑。
他俩左看看右看看,佯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美女,咳,我们阿珩他……”不喜欢喝茶。
没等都嘉彦狡辩完,江之珩将手机熄屏,挑起他那单眼皮,扬头看去,没什么精神,声音带着些懒,“有没有可乐?”
在对视上的后一秒,女服务生立马错开,耳朵染上热意,说话都结巴了,“那个,只、只有茶水是免费的,可乐的话,百事可乐可以吗?”
“嗯,来一瓶。”他回答完,不紧不慢地抽了根筷子,随意把玩在手,“可乐要冰的,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女服务生慌也似的,推着餐车就要离开,嘈杂的环境中能听见几个女生在低声哼笑。
杜祺见戏看得差不多了,手机一直在收取信息,他端起手机默不作声地看起来,嘴角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收回。
都嘉彦侧过上半身,乐呵得不行,“阿珩,请停止散发你的魅力,大清亡了,当代社会只接受一夫一妻制。”
“你要不吃,就回家睡觉。”
江之珩懒得理他。
几句话的功夫杜祺已经从微信界面内点开扫一扫扫码点餐了,他迅速下单一个团购套餐,连带着江之珩的百事可乐一起付款。
茶水没说要也没说不要,女服务生在为他们上可乐的同时,也上了茶水,都嘉彦来的路上冷风灌喉,嘴巴早就干成撒哈拉沙漠了,茶水一上来就灌了一杯。
杜祺晃了晃手机,问江之珩,“林舒苒连着发了我六条微信问你在哪儿,我要怎么回复?”
“我们今天出来是临时约的,她怎么会知道?”都嘉彦一手搭在靠背,翘起了二郎腿,不明所以。
“呐,她问我在忙吗,我说我不在家,起初我这么发的意思,是想隐晦的表达我在忙,但她的思维好像和我想的不太一样,直接跳转成了我不在家就是和你们出去了,阿珩也在外面,然后就问我阿珩在哪儿,近的话她过来。”他手机屏幕朝外,给他们翻看聊天记录。
林舒苒在九班,杜祺刚好也在九班,她之所以会认识江之珩,也是因为杜祺的关系,她就这样慢慢地,一点点地,接近江之珩,和他们三人相识。
杜祺和都嘉彦离江之珩家近,又同一个初中毕业,自然而然亲密无间。
林舒苒敢放言追江之珩,是听了都嘉彦说的一些有关于江之珩的八卦。
都嘉彦说了,江之珩从小到大眼高于顶,没喜欢过谁,但很看好勇敢的人。
初三毕业那会儿,不乏有人等毕业季鼓足勇气告白的,当时就有一个女生,在过道上拦住江之珩递情书,还是下课时间,人来人往,江之珩没拒绝情书,但拒绝了女生的告白。
经都嘉彦绘声绘色的描述,那个女生很不甘心,还有点想哭的意思,就问江之珩,那,能抱一个吗?
江之珩答应了,两人客客气气地抱了一个,松开的时候,女生的脸是红得彻底,笑的可开心了。
后来问他为什么要收人家的情书。
都嘉彦印象深刻,以至于他几乎是原话复述。
那天,江之珩说,情书是她辛苦写的,摸起来挺厚,说不准熬了几个夜,至少尊重一下。
之后就是,林舒苒向朋友开诚布公,决定要和江之珩打直球。
杜祺是真拿他这位同班同学没有办法,为了不当这个中间人,江之珩的微信也让她通过了,林舒苒不依不饶,缠不住江之珩,却缠住了他。
点的菜陆续上桌,都嘉彦往火锅里丢菜叶,“不用说,多远多近她都会过来,林舒苒是铁了心要追阿珩。”
杜祺切换软件,刷起了短视频,他在等江之珩下达指令。
江之珩管不了那么多,“刺啦”一声拉开百事可乐的拉环,浅白的四指扶住蓝色瓶身,嘴里咽下两口,喉结像打了立体修容,显而易见,不停滚动。
“让她别过来了,我们吃顿饭就走,跑上跑下的也麻烦。”他撕开筷子包装,是塑料筷子,得烫一下。
大冷天的,跑上跑下当然麻烦,这是客观因素上的事实,但杜祺有没有往话里再注入主观因素,那难讲。
一番折腾下来,菜也快上齐了,三个大男生蛇头不对马嘴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都嘉彦说起最近刷到的新梗。
边笑边嘴里念叨着,“你啰嗦了,你~啰~嗦~了~”他模仿起视频里的腔调,很无奈,又很欠揍。
有个外卖员经过他们这儿往里送奶茶,站定在桌前确认单号。
很快,外卖员与服务生擦肩而过。
江之珩靠在椅背上刷手机,没开声音,只能看见屏幕里的画面。
“有没有可乐?”
“我要一瓶冰镇的百事可乐。”
俞晚和服务生交待完,夹起一片娃娃菜浸泡在酱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