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锅店里出来,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了。
门一推,冷气四溢,钟月下午要上补习班,于是先行道别,吴煜和越清怡在一个公交站下车,便一起走。
陈牧青顺路,跟着他们一块儿走,吴煜在队伍后面绑鞋带,俞晚站跟前,和陈牧青并肩,他眼一尖,疑惑道,“俞晚,你今天是戴了围巾对吧?”
被提醒后,俞晚伸手去探,脖颈泛凉,围巾估计是落在火锅店了。
越清怡凑近,“我和晚晚回去找找看,那块围巾很显眼,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你们两个先回去吧。”
吴煜点头走了,陈牧青站了会儿,朝她们比了个手势,“有事打电话。”
“等等。”俞晚拉过越清怡的手,“清怡,你和陈牧青他们先回去,你家比我家远,太晚回去的话,阿姨该担心了。”
越清怡纠结了下,答应了,陈牧青落后两步,回过头看俞晚。
他又比了打电话的手势。
俞晚静静看着,点了点头。
回到刚才吃饭的火锅店,店内的热气让人贪恋。
天蓝色围巾被服务生拾去,她站在前台询问,服务生很友善,很快把东西拿了回来,往外走去。
俞晚走得慢,习惯在脑子里过知识点,路过一家电玩城,火锅店偶遇的那三位潮男又出现在了这里,爆出一声惊呼。
个头最高的那个,他穿着件简单的黑色棉服,一条奶灰色的牛仔裤,正曲腿坐着,嘴里叼了根烟,背对门口,露出圆鼓的后脑勺。
俞晚盯了一瞬,江之珩,应该是他,脑子真好使,靠玩儿也能进竞赛班。
要下楼,她径直路过,脚步走快了些,边走边把围巾绕上脖颈,细长的天鹅颈被缓缓遮住。
身后,男生将嘴里叼住的烟取下,指骨夹住两侧,搭在椅边,往外边瞧了眼。
回去的路上很通畅,俞晚顺利到家,在群里和小伙伴们报平安。
她一双白棉袜踩在木质地板上,正要回房间温习功课。
“晚晚,把鸡汤喝了。”俞母已经换好工服,准备去厂里帮俞父的忙。
俞母本名邱歌,俞父俞贤是仓连市本地人,俞母从尚京远嫁到仓连,跨越国土面积一个阶梯,虽受劳受苦,她却从不喊累,小日子依旧在俞父的呵护下过得美滋滋。
欲出声,俞母像是知道俞晚要说些什么,停下手中的活,“少抱怨,喝汤对身体好,高三学习强度那么大,把身体拖垮了可不行。快去,汤在厨房锅里温着。”
俞晚折返回来,脚步轻盈,“妈。”她搂住俞母干瘦的骨架,轻轻依偎上去,“如果我喝光两碗,你能不能,让我跟去厂里看看?”
她歪头一笑,“你想啊,你女儿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就算我以后读到了书,出来总归是要从底层做起,你们那么辛苦的养着我,我龟缩在房间里,读书也会读烦的。”
俞母歪靠在侧,褶皱的皮肤舒展开来,柔声道,“胡说,我们家俞晚啊,就是金枝玉叶。我知道,你是怕我和你爸太过于辛苦,但你更要知道,你有你的人生,不必横插进我们老一辈人选择的痛苦。”说着,她牵起俞晚秀气的双手,紧握住,“只要你以后过得好,心里惦记着我和你爸,这点苦,吃得。”
“我就是怕你会这样说。”俞晚淡淡垂眼。
俞母没读多少书,却一身书卷气,谈吐文雅,细致温婉,在思想这方面,也从不拘泥于上辈人施加的束缚。
她说过,她嫁给俞贤,是嫁给了幸福。她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并且她始终坚信,无论什么都分个早到晚到,好的生活也是,迟早的事。
庆中的保送名额要公布出来了,荷中紧随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庆中有两名,荷中有一名。
为此,校领导特地在早会上强调,原本五分钟能唠完的早会,硬生生又拖延了半个小时。
不出意外,其中一名是陈牧青,俞安在听见他的名字时内心瞬时惆怅,以后没了这位高智同桌,她头疼的数学大题估计没那么容易得到解决。
陈牧青一直以来开早会都是排在俞晚的后面,他一身干净的校服穿戴整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庆中,他在成绩上是风云人物,在颜值上也是名列前茅。
偶然一次,有个别班的女生递纸条递错了,递进了俞晚的桌肚,她以为是写个自己的,就动手打开来看,结果她差点晕死在羞答答的粉红泡泡里。
临近散会时,假发片没贴均匀的校领导不急不躁,从西装裤兜里夹出一张歪斜的纸,用手抖了抖,“除此之外,我们庆中前段时间参加了国际高数大赛,竞赛班一班的江之珩同学一举夺魁,拿下了我们庆中建校以来最好的竞赛成绩。”
“掌声——”
顿时,全体高一高二高三的学生响起如雷贯耳的掌声。
广播室播起颁奖典礼时经典的背景音乐,校领导面容和善的举着奖杯和礼盒,一切就像是毛主席颁奖庆贺那样复古老旧。
场面见惯不惊,底下的学生组队聊小天,各忙各的。
几分钟后,国旗台的短道上赫然出现一道出众的身影。
冷风时有时无,板正的校服被他穿得不那么板正,铁制拉链微敞,里头一件个性的黑色字母卫衣,他头上盖着顶黑色卫衣帽,松散随性,额前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
江之珩微躬着腰,两步并作一步,长腿几下跨越台阶,上到了国旗台,堪称一步到位。
音乐中,他拉上袖子,显出精细的手臂,站好后,才扯下卫衣帽,不见拘谨,淡漠地朝台下鞠了一躬。
三两惊呼声吸引了注意,台下一时陷入人潮翻涌的局面,此起彼伏。
乌云遮日的蓝调氛围中,台上的人冷白得过分,黑白衬托,气质疏离,是十级美颜都难以达到的效果。
瞧见台下恢复生气,校领导脸部的皱纹加深,让他拿着话筒说两句鼓励的话。
话筒被接过,江之珩环住奖杯和礼盒,三指举起话筒,呼吸清浅,扑过筒面,良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低头躬身,不咸不淡只一句,“埋头苦干,别让自己后悔,感谢。”
校领导的长篇大论抵不过竞赛魁首的三言两语,台下变得热闹非凡。
暴鸣声中一个男高音响彻云霄,拉着长调喊了句,
“珩—哥—牛—逼—!!”
都嘉彦半蹲下捂住脸蛋,班队四周的人笑闹他,现在你更牛逼。
他撩开头发,干脆直接蹲在地上,耍起了手机。
都江堰:【肚脐眼,今晚高低得宰阿珩一顿。】
几分钟后。
肚脐眼:【他有没有空还另说。】
早会解散,他跨步下来,高一高二的学妹好奇的围观,却又不敢靠近,腾出一条道,远远的张望。
高一年级挤身而来的jk妹投来羡慕的目光,拉过一旁的姐妹激动不已,“呜呜,真不敢想,要是能当上他女朋友,我该有多开朗。”
越过嘈杂人群,杜祺踩着双球鞋,跟上江之珩的步伐,两人一起上楼。
卫衣兜里的手机震动,江之珩一扯衣领,掏出来看。
林舒苒:【有点帅。】
林舒苒:【照片.jpg】
照片里,男生头发蓬松,单手环着奖杯和礼盒,有点发差萌。
没走几步,都嘉彦从身后袭击,嘻哈地勾住杜祺的脖子,迫使他弯了腰,落后了。
“啧,都江堰,你烦不烦啊。”
“我看你愣头八脑的,不吓吓你,我心里不舒服。”
另一个楼道走上来三个人,两个女生手挽手在说话,身侧跟着一个男生,始终落下几步。
短发女生冲在跟前,边说边倒着走,笑容明媚,“江之珩,上次面馆那个应该也是他,九班那位有福气了,他真帅得一批,好羡慕。”
“他么。”
两人听着白净女生说话,“嗯,确实很帅。”她眉头一挑,手上抱着作业,“可惜了,我没时间,不然就去追他了。”
女生哄笑,男生也勾了勾嘴角。
是开玩笑的话罢了。
十班门口,俞晚拐进教室,阳光洒在走廊,树影摇曳不止。
漫长的十五秒钟过去,手机自动熄屏,站在楼道拐角的人没有摁亮。
临近寒假,高三学生借此念头得以喘息,灰暗的教室灯光敞亮,桌面堆积成山,屁股一沾,便淹没题海。
本学期的最后一次模考将至,陈牧青办完相关手续后,渐渐脱离课堂,减少了到校次数。
因为不怎么见面,平日在群里就聊得最多,但大多还是问学神题目,陈牧青也从不推辞,很耐心的和他们讲解。
俞晚刷题时一般不喜欢看手机,经常错过陈牧青的私信。
但隔天会找时间回他。
时间过得很快,俞晚算是找到了些题感,大课间休息,她舒张上身,抬手活动筋骨,心情放松,整个人也变得不那么沉重了。
窗外走廊,人行人散,林舒苒从九班教室后门跑出,跟在了高挑男生的身后,笑着和他在说些什么。
表白墙里一早就在传林舒苒和江之珩的事情了,几乎传得沸沸扬扬,偶尔有人拍到他们在校园两两出现的照片,会传到讨论贴的下面回复。
俞晚不再理会,喝了口水继续刷题。
越清怡跑来找她问题目,两个人就着问题展开讨论,钟月等不及,也跟着加入讨论,答案起码能算出五个。
上课了,是自习课,越清怡坐去陈牧青的位置,钟月也和俞晚的前桌换了位置,三人继续刚才的讨论。
越清怡看着面前的答案糊涂了,偷摸着掏出手机问陈牧青,他那会儿有空,没几分钟就把解题思路拍了过来。
只是都没想到,居然还有第六个答案。
三人像护食的仓鼠一样,脑袋顶在一起。看完答案,越清怡气笑了,“绝了,咱仨儿凑起来也凑不出一个脑子。”
俞晚泄气,“同意。”
钟月趴在俞晚的课桌上,哀叹一句,“数学太难了吧。”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越清怡拉近椅子,点开手机翻看日历,窸窸窣窣的,她立刻提议,“明天跨年,出不出来倒计时?”
钟月点头,“去,我去,广场倒计时可热闹了。”
枯叶飘进窗子,吹动茵绿的窗帘,太阳西下,天色微醺,俞晚拿笔在草稿上乱画,黑色线团一簇又一簇。
作罢,黑笔丢在桌面,她伸手透过指缝看向窗外,光影斑驳,
“我不去,在家里窝着,也挺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