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的光线微弱，时而会有鼠标摁压的声音。
江之珩撑了下手，有点麻，眼睛迷蒙，嗓子也烧得厉害，说不太出话。
碎发汗湿，撇在两侧，变成了中分，他支起上身，触到了额头贴着的退烧贴。
微乱的头发和他凌厉的气质冲撞，显得十分违和。
他像是看见了一个人。
是梦，又不像梦，他能感受到触碰。
黑色夹克松散开，连衣帽微斜，显出他冷白的颈窝，江之珩晃了下脑袋，寻着光亮望去，眼神晦暗不明，停顿在电脑桌前坐着的人身上，一动不动。
网吧里有暖气，俞晚脱掉校服，单穿着一件白棉长袖，估计打字不方便，她卷起袖子，小臂白皙细腻，静静搭在桌边，她小巧的下巴微扬，正认真盯着电脑屏幕，侧脸安宁淡然。
她有一下没一下地眨着眼睛，有些苦恼的样子，光线外，江之珩保持一个姿势不动，下巴埋在臂窝，斜靠过去，在看她，看她的鼻梁和眼睛，默不作声。
电脑屏幕放映的，是历年的数学状元笔记。
俞晚的数学实在太差。
至多勉强及格。
手边的水喝光了，她偏头，跌入身边人的目光，他漆黑眸子泛着亮，像夜里行走的猫。
“醒了？”
俞晚晃了晃手中的纸杯，凑近去看他，“要不要喝水？”
她忽地想起来，“你发烧了，记得吗？这里有药，不吃药好不了。”
问完话也不等他回答，俞晚起身去接水，回来时端着两个纸杯，纸杯里的水冒着热气，在电脑光线下格外明显。
“吃药吧。”
她声音冷淡，继续操作电脑，没再看他。
江之珩手指蹭着桌面，伸手去拿药，药丸滚进喉咙，他将纸杯放下，杯壁折皱，莫名的局促。
有点热。
他后背出了汗，出口的声音很哑，“谢谢。”
俞晚停下动作，去看江之珩，他手指搭住膝盖，长腿弯曲，没什么精神，但气场仍在，腰躬着，线条锋利，帅得令人无法忽视。
“你数学很好？”
她将腰弯过去，马尾轻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谢我的话，教一下我数学，怎么样？”
江之珩呼吸缓慢，盯了俞晚一会儿，错开视线，“哦。”
他吭声。
俞晚顿了下，知道他很高冷，但不知道他话能少成这样。
轮子滚动，江之珩拉近椅子，扫过屏幕上的试题。
她听见他低声在咳，退烧贴还留在他的额头上。
俞晚偏头，“你自己摸一下额头，看看退烧没有。”
不对。
好傻啊。
发烧的人怎么摸出自己的体温。
“要不，我帮你摸一下，介意吗？”她说完也很紧张，仿佛自己占了人家的便宜。
江之珩垂眼，没说什么，但脑袋低了下，居然有点乖顺。
“我出汗了。”
他一顿，又说，“谢谢。”
出乎意料，白日里的江之珩和此时此刻的江之珩，简直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
俞晚暗自发笑。
她拨开他的头发，轻轻将退烧贴撕下，用手覆在他的额头，她离得近，两人膝盖蹭在了一起，一高一低。
江之珩僵着腰，喉结滚动，感受着她冰凉的指尖，俞晚身上有种沁人心脾的奶香味，像碎冰的纯牛奶。
“退烧了。”
俞晚开口，直起腰，鬓边的发丝垂在两耳，随动作飘动。
两人谁也没看谁，不约而同，将视线放在试题上。
没几分钟，江之珩拿过草稿本，俞晚见状，把笔递给他，江之珩握住笔筒，上面有她的温度，没理，虎口紧贴，在上面快速书写，写下了一个简单的解题思路。
他清了清嗓子，“令x=1，y=1，f（1×1）=1?×f（1）+1?×f（1）=2f（1），f（1）=0，所以答案选B。”
俞晚袖子扯了下来，手臂一撑，坐直了些，似懂非懂。
“你能不能再讲一遍？”
“很详细了。”他淡言，面无表情，笔尖点了点本子。
俞晚心冷极了，好比脱光衣服站在大街上吹冷风。
她一个字也没听懂。
手机一亮一暗，不知道是谁的。
“那，可是，我还是有一点，不太懂。”俞晚将“有一点”咬字加重，但整体的气势都不强，虚虚的。
江之珩指尖卷起，摩挲纸背，瞥了她一眼，“哪一点？”
她一时没说话。
校服外套“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没办法，有人走动，她担心会被踩，就站起身来，想去捡。
手被拽住，俞晚低头，和江之珩对视。
他以为她要走，“我思维跳跃惯了，有些步骤可能会省略。”
俞晚浅浅一笑，手缩在袖口中，指了指脚边的衣服，江之珩余光瞧见，替她捡了起来，搭上椅背。
他侧腰，指尖摁压鼠标，电脑屏幕滚动，草稿本布局整洁，他拿起笔又讲一遍，详细了很多。
又再做两道试题，俞晚跟着江之珩的思路走，一个小时也快过去了。
她整理好书包，“对了，你朋友发过微信，好像知道你在网吧，说不准他会来找你。”
“嗯，你呢。”
“我回家。”
俞晚犹豫片刻。
准备走时，她透过光线看向他，而后缓缓说道，
“虽然快毕业了，但还是要照顾好自己。”
他没有说话，只在她快出门时，匆匆看去一眼。
黑色夹克遮住白色连帽衣，仿佛融进了黑暗。
都嘉彦和杜祺赶到网吧时，江之珩又续了一个小时，陪他们吃完泡面。
电脑屏幕上是游戏人物奔跑的界面。
他一摸烟，空空如也，连同他自己手工制作的打火机也不见了。
正奇怪，他站起身，将转椅转了圈，都嘉彦咬断泡面，瞟向江之珩，莫名其妙，“阿珩，找什么呢？”
江之珩“啧”了一声，没应，眉头蹙起，支着下巴看电脑，手指快速操作。
电脑里的人物飞蹬起跳，对方掉血，他甩去技能。
胜利结算界面弹出。
他淡淡一句，“烟和火机不见了，烦得很。”
“我带了。”都嘉彦抛给他半包烟，转头扒拉下耳机，和杜祺说话，“火机，阿珩没带。”
“那火机你自己做的，怎么忽然不带了？”杜祺说着把火机抛给江之珩，后者一把接过，没立即点烟。
都嘉彦帮回，“说是不见了。”
“哇，真可惜，记得当时花了好长时间。”
“再做一个咯。”
杜祺无语。
“哪儿那么容易？”
……
……
这边，小区楼道附近的街灯已亮，黑云遮月，层层叠叠。
俞晚回到家，厨房飘出香味，俞贤出差了，这些天厂里不是很忙，俞母早早便回家做饭。
俞母穿了件花绿的围裙，很鲜活，这身是俞晚选的，她觉得好看，非得买回来，俞母现在一做饭就穿它。
“我回来了。”
俞晚朝厨房走去，“让我看看，我漂亮的妈妈都做了什么好吃的菜。”
俞母笑，“今天做了蒸鸡蛋，还有你喜欢吃的莴笋。”
“去坐着吧，菜快好了。”
“嗯，我去盛饭。”
母女俩有说有笑，晚饭很快吃完，俞晚拦住俞母收碗，比她快一步将脏碗送进洗手池，俞晚脸上挂笑，推她进屋。
俞母赶紧把围裙拆下，生怕油渍弄脏了被子。
俞晚帮她拿在手中。
还一脸神秘兮兮。
“妈，你去衣柜找找衣服，今晚我们出去逛逛。”
俞母无奈，知道俞晚是担心她太闷，想陪陪她，“晚晚，你安心复习，不用顾及我，我最近在学刺绣，很有意思，一坐下来就容易忘记时间。”
俞晚解释，“不是，是我觉得闷。”她扶住门框，手指绕着校服拉链，“我每天不是窝在教室，就是窝在房间，难得你有空，我们一起出去逛逛。”
把碗洗好，俞晚顺便接水浸泡围裙，将手擦干净，才走去俞母房间。
俞母难得笑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眼角的皱纹舒展，在俞晚面前转了一圈，“好看吗？”
那件旗袍简直是为俞母量身定做的，肩膀，腰围，开叉，样样合适。
俞晚对俞贤很是满意。
她夸道，“妈，你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仙女。”
俞母又绕了一圈，立即点破，“你爸的眼光确实不错，这一招和当年一样，屡试不爽。”
俞晚没想到俞母一下子就猜出来了，眼睛瞪得圆圆的。
只是，夫妻几十年，如果真的有心在意，对方的那些个小心思，其实和开天窗没什么区别。
俞贤和邱歌还在谈恋爱的时候，俞贤也喜欢这么干，邱歌很开心，那他就会一直，一直这样做。
俞晚和俞母逛街回来，手上提了很多小东西，今晚高兴，俞母也买了不少。
女人高兴爱花钱，不高兴也爱花钱，这点几乎是通病。
但至少，今晚是特别高兴的。
俞贤达到了想要的效果。
换洗衣服时，口袋沉沉的，摸起来还有些硬，俞晚奇怪是什么东西，一掏出来，人傻了。
东西被她抛到床上，是一包开封的烟和设计独特的打火机。
她想起来了。
今天下午，她在网吧的时候，江之珩睡得很沉，黑色夹克随意披着，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蜷缩在电脑桌前，口袋里的东西往外垂落，几乎快掉出来。
俞晚当时没别的想法，就是想先帮他兜着，等他醒了再还给他，但还是忘记了，兜在自己口袋直接带回了家。
俞晚洗完澡回到床上，抱着一本书翻看，随便做了点笔记。
被放去桌上的东西有些显眼。
她拿过枕边的手机，点开她和陈牧青的聊天界面，指尖打下一排字，点击发送。
俞晚：【你有没有江之珩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