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红灯笼填满街巷，流光溢彩。
和爸妈吃完晚饭，俞晚帮忙收拾餐桌，厨房瓶瓶罐罐积攒太久，占了不少空间，垃圾清理干净，她换鞋下楼去扔。
外面冷风呼呼，俞晚只披了件单薄的卡通绒毛外衣，风一吹，她收紧脖颈，缩成毛茸茸的一团，小步小步的缓慢移动，浅色头发随意散开，左摆右晃，露出玉白的耳尖，路灯盏盏，她眼睛被灯光照得透亮。
丢完垃圾回家，俞晚把房间简单收整好，腿上放着本物理笔记，用荧光笔标记重点，过了一遍易错题。
听见客厅有咕咚声，她拉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出，一个包装完好的纸箱赫然摆在中央，“爸，这么晚了，还不睡？”
俞贤划拉开纸箱，将定制的旗袍小心翼翼抱出，放置于沙发上四角摊开。俞晚走近去看，雏菊做工精细，秀美端庄，然后听见俞贤低声问她，“俞晚你帮我看看，我给你妈准备的礼物怎么样啊？”
“谁买的？”
“除了我还有谁那么用心良苦？”
“姑姑啊，姑姑经常送她礼物，我也收到过。”俞晚眨巴眼睛，看向俞贤，忍着此时的笑意，“爸，你是不是做亏心事了，怎么突然要送礼物。”
俞贤一下瘪嘴，语气别扭，“我哪里小气到这种程度？你妈再要强，她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我买件衣服逗她开心，怎么啦？”
“哦。”
俞晚欲要敲门，“那我去叫她。”
俞贤一把把人拽回来，不让俞晚去打搅，“你妈睡熟了，厂里最近订单多，事务繁杂，她又是个管账的，每天盯着手底下那点儿数，眼睛都快累坏了，难得有空休息，你让她多睡一会儿。”
“过两天你不是出差？你人都不在家里，要准备什么时候把旗袍送给她？”俞晚两手揣着兜。
俞贤在这方面很有一套，也不卖关子，“女儿，咱俩打个商量，你就找个时间，把旗袍挂在你妈衣柜最不显眼的位置，我保证她看见高兴。”
“好吧，看在你用心良苦的份上，你这个忙，我帮了。”
听俞母提过，俞贤年轻的时候就讨女人喜欢，哄女人开心是基本操作，根本无需俞晚操多余的心。
待不久，她回房复习功课。
新年伊始，跨了个年回校，班里变得热闹起来，新增了许多话题。
俞晚今天没有来得很早，到教室时人已经很多了。
视线一扫，注意到整齐的桌面上多出了一个小小的礼品盒。
旁边课椅靠背挂着陈牧青的书包。
越清怡手里也捧一个，见俞晚杵着，兴致勃勃地坐去她前桌的座位。
俞晚前桌经常不在教室。
“陈牧青给我们准备的，我和钟月也有，你快拆开来看看。”越清怡一边短发微翘，手掌朝下，撑在桌前。
俞晚放好书包坐下，将桌上的礼品盒拆开，里头躺着一个小巧精美的布偶钥匙扣，很漂亮。
“俞晚，我能不能求你帮我件事？”
钟月也走过来，手里握着一份表格，眉头紧蹙，
“我肚子不太舒服，可能是来月假了，你帮我把这份表格交给九班班长。”
九班班主任请了病假，十班班主任这周代管，钟月要交的表格应该是十班班主任吩咐她做的。
见钟月实在不舒服，俞晚立马接过，越清怡知道钟月有痛经的毛病，之前不是没遇到过，和俞晚说了声，她扶住钟月，不放心她一个人去，和钟月一块儿出去了。
俞晚送她们到后门门口，目送她们离开，才攥着表格抬脚去九班。
早自习时间，天色灰蒙蒙一片，走廊上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出来的学生，也只是在热水机前接热水。
九班有人忽地从后门冲出，俞晚吓了一跳，束起的发尾摆了摆，连忙后退几步。
杜祺一刹，双手举过头顶，像是被人逮捕了一样。
他灰色外套敞着，搭着件校服短袖，衣服随着他的动作往外掀。
“对不起对不起。”
俞晚将表格背在身后，风吹动她的刘海，她盯着眼前的人，语气严肃，“走廊上不允许奔跑，下次撞到别的同学，可不是人人都像我一样那么好说话。”
“是是是。”
杜祺瞟见俞晚手中的表格，“你来我们班上找人？”
他偷偷打量俞晚，蓝白校服简单随意，她头发扎高，马尾搭在右肩，漂亮的眼睛透着沉静，举止斯文，眼神却带着锋利。
表格被她用力攥着，细瘦的手腕很白净，她背在身后。
昏灰的天没有太阳，杜祺也说不清是A4纸表格更白一些，还是她的手腕更白一些。
俞晚摊开表格，垂头看了眼，“你们班班长在不在？”
“班长啊，她好像……”杜祺往教室座位看了一圈，“她好像是不在。”
“你要是急的话……”
“杜祺！”
林舒苒和一个女生挽手走来。
“怎么了？干嘛堵着人家一个女孩子，礼不礼貌啊？”
杜祺解释，“她来找我们班班长。”说着，他指了下林舒苒身边的女生，“这位，我们班班长，你有事可以找她。”
何倩成放开林舒苒，走近俞晚。
“你找我有事吗？”
俞晚将表格递给她，“我们班班长让我把这份表格交给你。”
何倩成接过，“谢谢。”
正要离开，何倩成扯住俞晚的衣角，问她一些表格上的问题。
林舒苒靠在窗边，看见了什么人，她偏头一笑，朝他招手，
“阿珩！”
她站好，“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江之珩两指勾住细绳，纸袋子晃荡在他腿侧，他缓步走近，没吭声，单手一抬，示意杜祺来拿。
杜祺迅速绕开讨论的两人。
“本来想去校门口接你，免得你不来学校还跑教学楼一趟，刚才差点撞到人，把我吓得不行。”
球鞋很快被拿走，他手一轻，目光扫过对面像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的人，手指摩挲，捏着卫衣前兜的布料。
他今天请假，身上没穿校服，今天也回温不少，他黑色夹克配了件白色连帽衣，兜帽搭在脖子后面，身下穿的深灰牛仔裤，有点潮，衬出他笔直的大长腿，他碎发往两边撇，眸光不明，垂眼松松地站在一边没有动。
早自习下课铃响了。
教室里走出一些人，俞晚稍稍直起腰，浅浅笑了下，视线一侧，看向背光站着的江之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很安分，动也不动，不知道是在看哪里。
又或许是在发呆。
林舒苒在旁边也能发呆？
表格的事情差不多也说完了，她准备撤退，身后有一道声音出现，
“俞晚。”
陈牧青手里提着个蛋糕，见她在，喊了她一声，朝她打招呼。
俞晚回头，注意到陈牧青提着的那个蛋糕，有些惊讶，边说边往回走，“你买了蛋糕？”
陈牧青察觉人很多，看了一圈，视线在江之珩和林舒苒那儿停了瞬。
“跨年没能和你们一起跨，想买个蛋糕补偿一下。”
“我也没和她们一起跨，没关系，她们不会介意的。”
俞晚问他，“什么味的？”
她指他买的蛋糕。
“巧克力，知道你不吃水果，特意选的。”
“这么好啊。”
“那是。”
两人说着回了教室。
林舒苒环胸看着，又抬眼看向江之珩，发现他在低头看手机，头发毛茸茸的，少了些距离感。
她嘴角一勾，“我记得她，十班的俞晚，她和陈牧青关系不错。”她想找话题和江之珩聊，又怕他不关注这些事情，就很耐心的给他科普，“陈牧青你知道吗？他挺厉害的，全校第一，被保送出去了，但去的哪所大学还不知道。”
“俞晚长相白净，又瘦又漂亮，和陈牧青挺搭啊，他们站一起氛围就很好。”
林舒苒笑颜一绽，“阿珩，你说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向他们学习学习？”
江之珩没话说，撤到扶手边上站着，林舒苒没跟，想他估计会不好意思，和何倩成走进教室，心情很好的样子。
杜祺走过去，侧着身子和他说话，“林舒苒撩人的功力还真是日渐增长。”江之珩对没兴趣的事情一直喜欢保持沉默，要么就会不管不顾地刷手机，见他不开口，杜祺又聊起别的话题，“和荷中的篮球比赛你真不参加？高三最后一次了，之前你也是，平时和我们私下打得再好也不参加比赛，多没意思啊。”
“再说吧。”
江之珩收好手机，不忘叮嘱杜祺几句，“球鞋保管好，别乱借给都嘉彦，他没心没肺，没两天就让他踩坏了。”
“行。”
“走了。”他一人下了楼梯，高挑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道里。
杜祺揉了下头发，有的时候真想不通，江之珩那么优秀的一个人，本该耀眼无比，但他却很低调。
低调到，身边的朋友除了他和都嘉彦，没人能站在他的身边。
他像是习惯了孤独，所以待人凉薄。
像一头无欲无求的野兽。
放学时间，教室里的学生蜂涌而出，远天静寂，蓝灰色的云层夹杂紫调，广播站适时播放音乐，回荡校园。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仿佛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可每当回头，却又好似过了很久很久。
俞晚戴着蓝牙耳机听英文歌，这个习惯并不是为了学习而养成的，是她本身就很喜欢听英文歌。
耳机里，是她最近很有感触的一首歌。
“……
I'm sorry for the way that I am
我为我这幅模样感到抱歉
Got problems that I don't understand
有很多问题让我无法理解
Every time you ask me
每当你问我
Babe you alright
宝贝你还好吗
Then I stop like a deer in the headlights
我都会惊慌失措惶恐不安
Thinking that you'll just get mad
以为你心生不满
……”
“the way I am”说的是“我的这副模样”，是一个男孩遇见了喜欢的女孩，女孩表明心意，男孩却为了他的不知所措感到十分抱歉。
他纠结，犹豫，惶恐不安，担心女孩会因此心生不满，担心这一切会化为泡影。
他自卑，难过，他为他这副模样而难堪，他习惯压抑情绪，把心事藏在心底，以至于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感受。
歌手唱出的男音将这种矛盾感展现得淋漓尽致。
俞晚时常会想，
谁又不是渴望爱的胆小鬼呢？
路上，她在岔路口选择了右拐，想起要搜查一些学习资料，她去了附近的网吧。
买了短暂的一个小时，网管嗓门忒糙，闷声一指，14号机。
灯光昏暗，游戏厮杀打斗的背景音激烈，她眯着眼四处寻找，身上背着个书包，在一处角落看到了14号机的标识。
书包滑落，被扔在靠椅，不远处，隔着大概三个机子，俞晚注意到一个人。
他趴在电脑桌前，依旧是今早见到的那一身穿着，发质蓬松，侧头埋进臂窝，墨发沾在额头，只堪堪露出一只睡眼。
电脑的显示屏已然熄灭，应该是用完时长了，他却一动不动，睡得正香。
俞晚拿杯子接水，经过他时，她低眼望去，像小偷一样的窥视。
江之珩后背动了动，俞晚脚步顿住，心想周围那么暗，她或许只要，保持不动就不会被看到了。
但他不再有动作。
甚至偏头剧烈咳嗽了三声。
俞晚凑近几步，心里隐隐有了猜测，她不怎么敢确定，但还是站去他身后看情况，腰微弯下，男生清淡的沐浴露香钻入鼻腔，难以想象的爱干净。
她试着喊了他的名字。
“江……”
很奇怪，她有点喊不出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眼儿。
因为离得近，俞晚看见他眉头几乎皱成一团，额头还在冒着虚汗。
她再次尝试，“江之珩。”
人没动，她又多喊了几遍，依旧没有动静。
怀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初心，俞晚用手探了探江之珩的额头。
烫得厉害。
应该是发烧了。
俞晚不得以，在旁边的椅子坐下，盯了会儿他乖巧的睡颜，想了一下，站起身来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