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的打印机坏了，下课后，凌笳葭到油印室打印资料，正好撞见抱着一摞卷子的颜丛从里面出来，颜丛看她一眼，眼神似乎回温了不少，微微化冰的样子。凌笳葭动了动嘴唇，还没得及说什么，颜丛加快脚步，与她擦身而过，朝教学楼的方向去了。

    凌笳葭在电脑前坐下，电脑上还挂着缺牙巴兔的微信，凌笳葭刚想退出，页面里弹进来了一条新消息。

    “小丛，我到江渝了，有时间一起吃饭。”

    凌笳葭刚想退出页面，忽然看到了这条消息联系人的备注，停下了点击鼠标的动作。

    师姐。

    凌笳葭的心往下一沉，眼前浮现出那条星星手链，微微地抿紧了嘴角。

    周三晚上，这天颜丛没有晚自习，前去赴约。师姐突然发消息给她，她挺惊讶的，自从毕业后，两个人就没有怎么再联系。师姐会在新年的时候给她发一句新年快乐，句式简短没有称呼看样子应该是群发，她也就复制粘贴回过去一句新年快乐。偶尔也会从大学圈子里的那些人嘴里辗转听到师姐的消息，比如她本来拿了国外名校的offer，要去学经济，但是突然放弃了名额，从零开始学导演。家里对此极力反对，本来快要订婚的男朋友也因此分了手。

    去年冬天，颜丛偶然在朋友圈看到师姐分享的一则获奖消息，她导的一则短片在国际上拿了一个新人奖，奖项很低调，很少人知道，但是很专业，获得的都是业内的认可。颜丛看完了那则短片，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懂，只是觉得看完了有点难过，像是隔着玻璃在看一些美丽但没有自由的金鱼。她私发消息祝贺师姐，师姐也礼貌地表示感谢，颜丛突然莫名其妙地发过去一句，“师姐，你要快乐哦。”发完了又觉得有些自说自话自以为是，想要撤回却已经过了时限，好在师姐只是微微一笑，说，好。

    之后她们大半年没有聊天，直到前两天师姐突然发消息说，要一起吃饭。

    她们约在一个湖上餐厅，叶零星先到，在门口等颜丛。本来她说可以到学校去接颜丛，但颜丛不想麻烦她跑一趟，便自己打了车过来。餐厅环境安静，水边生长着一丛碧绿的芦苇，暮色与夜色正交替，颜丛看到门口有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清冷身影，她一路小跑过去，在叶零星面前停下，“师姐。”

    “头发长长了。”叶零星轻声说，像是家里的长辈隔了许久见到从外面回来的小孩。

    走进大厅，里面客人不多，都在低声交谈，餐桌与餐桌之间保留了一定的空间，保证彼此的谈话不受打扰。叶零星带颜丛在窗边坐下，透过窗望出去正好是波光粼粼的水面，和一水之隔的煌煌灯火。

    叶零星脱下外套，里面穿着一件修身的高领灰色针织衫，柔软的长发随意挽在脑后，额前几缕碎发，随着低头的动作偶尔拂过眉眼，她起身给颜丛倒水。

    两个人开始聊天，一开始还有些拘谨，只得找一些共同知道的无关痛痒的遥远的人和事来热场，比如那个听说出家了的学院书记，那只成了网红的校园猫咪，和学校不断翻修的食堂，但渐渐的，话题开始具体，开始深入，她们开始谈及彼此的生活，交换分开的这三年对方所不知道的属于自己的事情，为有趣的部分一起发笑，间或彼此安静，默默沉思。颜丛想，好像她们又回到了一起在小山坡上看星星的那个晚上。

    叶零星接下来会因为工作短居江渝，这两年她陆陆续续地拿了些奖项，名气从国际传回了国内，如今受邀为某个品牌拍宣传片，工期大概一个月，取景就在江渝，她拜托颜丛如果有时间的话，可以多带她在江渝转转，找找灵感。

    “没问题！”颜丛一口应承下来，“我甚至可以给师姐你提供群众演员，我有个朋友酷爱演戏，文学功底深厚，自带书卷气息。”

    “好啊。”叶零星笑着看她，“其实，我更希望你来做我的女主角。”

    颜丛摇了摇手，“我不行的，我肯定会笑场。”她又仰头喝了一口面前的鸡尾酒，脑子有点晕乎乎的，看人的时候眼神里掺着一点醉意，似乎就挂在长长的眼睫之下，薄荷味道，她叫了她一声，“师姐。”

    “喂喂！”葛怡薇看对面凌笳葭半天没动，神色不太对劲，抬起手在凌笳葭面前挥了挥。

    凌笳葭收回目光，站起身来，“走吧。”

    两个人走出餐厅，夜风微凉。今天高二晚休，不上自习，她和葛怡薇偷偷跟着颜丛到了这里，还特地乔装打扮一番，坐在了颜丛她们的斜后方，但她们那一桌谈兴浓盛，根本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凌笳葭和葛怡薇。

    一进餐厅，凌笳葭就认出了叶零星，那个在国际上崭露头角的新人导演，她视频网站的收藏夹里还收藏着这个导演的作品，还曾经用短片里的某一帧做了好几个月自己的锁屏壁纸，在刚上高中的那一年。那是个讲述潮湿梅雨季里少女藤蔓般心事的片子，大片大片在雨中洇开的绿色构成了片子的背景。那是一段拍得很美的青春情事，含蓄婉转，隐而不发，少女的秘密就像她笔尖悬挂的那一滴墨一样，摇摇欲坠，却不知会在何时落下，又落在何处。

    叶零星。星星。那条在颜丛腕间银光流转的手链。那部被大片大片雾气般的青色包裹的微小电影。师姐。曾经。凌笳葭的心里逐渐酸涩，似乎也开始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地，愈密，愈稠。

    她很有才华。

    难怪，颜丛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欣赏，崇拜，如同沾满了糖浆一般的亮晶晶的爱意。

    她从来没有这么看过自己。

    晚餐结束，叶零星开车带颜丛去江边兜风。开着车窗，任由夜风迎面吹来，吹散淡淡的酒意。恍惚中，颜丛似乎在水边台阶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她摇摇头，甩去眼前出现的幻觉，大晚上的，不可能是她。

    车子在小区楼下停下，颜丛下车，叶零星也跟着下车。

    “师姐我上去了，今天谢谢你，之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随时联系。”颜丛朝叶零星挥挥手，但叶零星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低头看着颜丛，手揣在风衣的口袋里。然后，她伸出手，上前一步，轻轻地拥抱住颜丛，低下了头。

    “小丛，好久不见。”

    颜丛以为这只是一个表达思念的普通拥抱，于是也回抱叶零星，磊落坦荡，无关风月，“好久不见，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