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阿青在府里的待遇也水涨船高。
除了吃穿用度,就连冰块都每天中午有人送过来。
冰块一般放在地窖里,储存不易,原价高昂,就算是林府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用,况且现在未入夏,还没到必须要用冰的时候。
却因为林政的吩咐,早早就送来了冰盆降温。
阿青躺在榻上,感受着冰盆里散发出来的丝丝凉意,不由得感叹一声:有钱真好!
窗影从这头移到了那头。
阿青中午小憩完,带着刚绣好的帕子打算给林政送去。
手放在门框上,刚打算推门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的谈话声。
“也是时候了,这也是你爹的意思。”姜氏对林政说,“杨家的大小姐模样不错,性格也好,跟我们林府更是门当户对。”
“不是正经人家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犄角旮旯里的乡野村妇,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给点银子打发打发,这也是你爹的意思……”
阿青手里捏的帕子掉在了地上。
心里咯噔一声,胸口有点发闷。
后边再说了什么,阿青凑近了去听,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阿青深呼吸一口气,颤着手放在门上,轻轻推开一条缝。
姜氏坐在红木圈椅上,林政坐在她对面,中间圆桌上两杯清茶,几幅摊开的画卷。
每幅画上都是一个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有明艳开朗的,有端庄贤淑的,有婉约清雅的……每一个都花容月貌,人比花娇。
阿青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上面有常年干粗活弄出来的薄茧。
跟她们相比,阿青觉得自己就是山野里的小草。
跟国色天香的牡丹花比起来,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手里捏着的帕子掉在地上。
阿青慢吞吞地弯下腰去捡,指尖快要碰到的时候,突然一阵风刮来,又把帕子吹远了。
——
阿青在院子里坐了很久,看着头顶上摇曳的树叶发呆。
一下午都没见到林政的影子。
可能是大公子一下子看到那么多美女画像,太过于眼花缭乱,一下子选不过来吧。
阿青静悄悄地回到屋,收拾了包袱。
她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当时来林府的时候就带了一套简单的衣裳,如今又换上,简简单单地来,简简单单地走。
阿青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攒的银两,足够她和娘亲过一阵子不愁吃穿的生活了。
还有多余的钱买衣裳首饰,去追村口小白脸呢。
林府这一阵也算是没白来。
想到这儿,阿青欣慰地扯了扯唇角。
她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正巧碰见几个小厮搬着几口箱子进来。
箱子上方都系着一根红绸。
红绸……
阿庆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
一看就是聘礼之类的东西,这么快就准备上了吗?
看来她主动离开的正是时候,恰好给他的如花似玉的新人腾地方。
其中一个小厮见她背着包袱,先是愣了下:“您这是……”
阿青眨眨眼睛,慢吞吞道:“我要走了,赎身的银子放在屋里桌子上,回头你拿给大公子吧,一分不少。”
“什么……”
小厮一瞬间哆嗦了一下,指着她的方向呆了半天,活像见了鬼。
“走?你走去哪里?”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林政的声音。
阿青转过身。
看见他背着手站在不远处。
简简单单的烟灰色长袍,还是那么风姿绰约。
“我要回家去,不在林府了。”阿青给他行了个礼,低眸道。
林政神情莫辨地看了她一眼,沉默良久。
好半晌,才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就这个反应?
阿青掀起眼皮看了林政一眼。
他表情不咸不淡的,只嘴角似乎抽搐了几下。
可能是看见自己主动离开,太高兴了,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吧。
阿青摇摇头,心情复杂,最后给大公子请了个安,随后离开了林府。
——
走出林府大门,又是一片开阔天地。
大街上热闹非凡,行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路边各种小摊贩卖力吆喝着,烟火气十足。
阿青深深呼吸一口气,心情顿时好了些。
“卖甜米糕卖甜米糕!两文钱一个两文钱一个!”
“馄饨嘞!皮薄馅大的馄饨嘞!”
鼻尖飘来一阵香气,阿青这才感觉出来饿肚子了。
她去馄饨摊上点了碗馄饨,刚坐下,就听到旁边一阵交谈声传来。
“大白菜怎么涨了一文钱啊,还让不让人活了?”
“可不说呢,这年头连口饭都要吃不起了!”
“哎,你们听说了没?昨天桥头下又飘出来个死人呢!那个衣衫不整的呦……”
“啊?又死了一个?”
“啊呀呀这也太可怕了……三天两头有人死,死的还都是十六七待嫁的女子呢!听说啊,那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可是一个比一个死的惨……”
阿青拿筷子的手一顿,莫名打了个寒战。
外边的路不好走,还是快点回家去吧。
娘亲还在家里等她呢。
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阿青在街上逛了一下午,用自己这段时间攒的钱给娘亲买了不少东西。
她们村子跟集市比不了,卖的东西种类少,品质也不好。
最后买了几个包子当路上的干粮,阿青把包子塞进怀里,一转身,不小心撞上个老大爷。
“哎呦!”
“不好意思呀,”阿青急忙扶住他,“我实在是没注意到,您没事吧?”
老大爷衣服破破烂烂,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打着结。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手指头几乎戳在阿青脸上:“你,你这个女娃娃,怎么走路不看的嘞!”
阿青脸色通红地给他道歉。
毕竟是她先撞到的人。
老大爷捶了几下腰,有气无力地长叹一口气:“可怜了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哎!一会还得自己走回去!”
“我给你赔个不是,这几个包子给你填填肚子吧,”阿青把包子塞给他,好声好气道,“老爷爷,你往哪走呀?要不我送你回去?”
“好嘛好嘛,这才像话。我就住在桥东那边,你送我回去吧。”老大爷低哼一声。
阿青好脾气地送他回家。
这老头子看起来老态龙钟,半截腿入土了似的,走起路来腿脚却灵便了不少。
一路上,阿青多看了他好几眼。
过了桥头,拐了几个弯,来到一间破庙前。
破庙四周都是荒芜的草地,斑驳的暗红色大门大敞着,露出黑洞洞的一片,像一张大嘴。
一阵风吹来,带来一阵淡淡的霉味。
阿青莫名有点发怵。
“到了,”老大爷咧嘴笑了下,露出一口大黄牙,“把我送进去就行。”
阿青咽了咽口水:“都到门口了,就这么几步路……你……你自己进去吧。”
老大爷拍了拍她的肩:“小姑娘你行行好,还是把我送过去吧。”
阿青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躲开他的手,摇头。
老大爷逼近一步,倏地扯住她胳膊,笑眯眯地说:“送送我吧。”
他笑得很奇怪,脸上的肉用力往上挤,眼睛眯成一条细缝,浑黄的眼珠却毫无笑意。
阿青打了个寒战,有种不详的预感,她想到了之前惨遭杀害的女子,试图扯开他胳膊。
老大爷的手却跟个铁钳似的,撼动不了分毫。
“你……”阿青张了张口。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
阿青是被勒得疼醒的。
手腕被麻绳紧紧绑住,勒出一道道血痕。
阿青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量着阴森的环境。
四周墙壁破败陈旧,她倒在冰冷脏污的地面上,发丝凌乱,鼻尖处一阵难闻的血腥气。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个女子惨死的场景。
阿青紧紧闭了闭眼,试图挣脱绳索,却只是让手腕处多了几条红痕。
“吱呀”一声,破旧的门扇晃了下,一道佝偻的人影闪出来。
他弓着背,手脚依旧称得上敏捷,花白头发的人皮面具卸下,露出一张中年男人沧桑的脸。
他耷拉着的眼皮微微一动,落在阿青脸上,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醒了?”
阿青双唇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一双眼睛却倔强地紧紧盯着他。
男人蹲下身,两根粗粝的手指在阿青脸上抹了一把,语气轻浮:“倒是挺嫩。”
阿庆一口就咬了上去。
“啊——”男人扯着嗓子大叫。
阿青别开脸,恶狠狠“呸”了一声:“别碰我!”
“小丫头,脾气还挺硬。”男人捂着手指头,面目狰狞,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
屋外忽然起了一阵大风,吹得门扇咣当作响。
“不过也挺好,够劲儿。”男人脸上肌肉抽搐着,大笑了起来。
他像是被惹怒了的疯狗,动作粗鲁地开始扯阿青衣裳。
“住手!放开我!”阿青惊慌地躲他的手,却差点被男人一巴掌打蒙。
衣衫被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沙哑的呼喊声在阴沉夜色中十分无助。
一行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混乱中,阿青瞥见了夜空中的月亮,发着冷冷的光。
是真的冷啊。
阿青认命地闭上了眼。
倏地,“咣当”一声门被撞开。
狂风裹挟着沙粒灌进来,来人衣角翻飞,手中长剑泛着冷冷寒光。
男人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一剑捅穿了咽喉,殷红色鲜血汩汩而出。
他捂着脖子,双目圆睁、嘴巴大张,又是惊慌又是不可置信。
他挣扎着想慢慢转头,身形却忍不住哆嗦,一晃,摔倒了地上。
血溅了阿青一脸。
阿青满脸泪水,撑着身坐起来。
持剑的人逆着光走近,看见她的那一刻,眉宇间的凛冽散去,化为一片柔情关切。
“大公子……”阿青低低喊他,怕自己是在做梦。
林政把衣裳给她盖住,又扯下自己的披风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轻摸上她的脸,声音轻柔:“没事了,没事了。”
阿青抱着他放声大哭。
林政久久没有松开手,任由阿青发泄,直到她缓过了些。
“你……”阿青揉着眼睛,声音断断续续的,“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谁来?”林政笑了下。
阿青揉着眼睛,声音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你……你不是要准备娶新娘子吗?我看聘礼都准备好了。”
“什么?”
林政怔了片刻,随后笑了:“那都是给你准备的,我就你一个,娶得就是你。”
抬手捏住阿青呆呆的脸,看进她眼睛,严肃而郑重地说,“走,带你回家。”
带你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