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夜空中挂着几颗疏星。
庭院里某个假山后,小厮从袖口里神神秘秘地掏出个小布包,低下声:“姑娘呀,都在这儿了。”
小布包裹得严严实实。
阿青静悄悄接过来,动作轻柔地解开。
里边几粒碎银,在月辉照耀下闪烁微光。
阿青顿时欢快,眼睛都亮了起来,她捏出一粒碎银,贝齿轻轻一咬。
细微的“咔嚓”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阿青唇角一勾,捏出两粒分给小厮,抬抬下巴说:“这是给你的。”
“哎呀,谢谢姑娘,谢谢姑娘了,姑娘真是人美心善。”小厮脸上挤着笑,点头哈腰。
阿青把小布包重新裹了裹,塞进怀里。
毕竟是大户人家,在林府攒钱的速度比她想象的快很多。
阿青步子轻快地进了屋。
“咯吱”一声门响。
林政听见声响,将茶杯搁在桌上,指腹摩挲着茶杯边缘:“回来了?”
阿青动作一顿,眼神闪躲,轻轻“嗯”了一声。
轻手轻脚地从怀里拿出小布包,放进一个小木盒里。
放完,悄悄回头看了林政一眼。
虽然知道他什么都看不见,可阿青还是莫名其妙的有些心虚。
像是偷吃主人家点心的丫鬟似的。
阿青捏着裙摆,讪讪坐到林政身边,给自己也倒了杯茶。
烛光闪烁。
抬眸,瞄他一眼。
这一看,阿青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刚用过晚膳,林政唇边还挂着个米粒呢!
“笑什么?”林政眉头皱起,神情疑惑。
阿青乐呵呵地指着他:“你没擦干净嘴诶,嘴角上还挂着一粒米呢,该不会是想等晚上了饿了再偷偷吃的吧哈哈哈哈!”
“……”
少女清脆笑声一阵接着一阵。
林政脸上僵了一瞬,额角抽了抽。
“……是吗?”
阿青笑了半天才停下来,拿出个干净帕子给他擦拭。
柔软的布料轻轻蹭过男人唇角。
与此同时,阿青目光落在他脸上。
近距离地看着他。
视线轻轻描摹着。
从干净利落的下颌,到轻抿的薄唇,再到挺直的鼻梁,清隽的眉眼……
尤其是那张唇。
男人唇色很淡,薄唇线条优美,饱满而富有弹性。
阿青缓缓眨了眨眼,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倏地,门被“咯吱”一下猛地推开。
老嬷嬷端着盆热水推门进来,正巧撞见这暧昧的一幕。
“哎呀呀,”她捏着一把老嗓子,拖着长长的调子,面露鄙夷,“这是干什么呢真是的!灯还没熄呢,也不害个臊!”
“也不知道是哪个山沟里出来的野丫头,勾引男人的本事倒是了得,怎么着?以为自己了不起啊?”老嬷嬷声音尖酸刻薄,“还真以为现在的大公子跟以前一样呢?哼,想摇身一变当凤凰,真当你家大公子能重见光明?”
这些下人心理阴暗,最喜欢看高高在上的人跌落泥潭,落井下石的功夫很是了得。
一张干瘪褶皱的嘴唇,什么刻薄狠毒的话都能说出口。
阿青“噌”地一下站了起来,雕花圆凳在地上划拉出一道响。
眼看就要爆发一场恶战。
“不至于,”林政拉了拉她袖子:“跟这些下人计较什么?下人再说什么话也是下人,别拉低了自己身份。”
“就是的,”阿青捏了捏鼻子,作势扇了两下,一脸嫌恶样儿,“谁放屁了啊,这么臭。”
老嬷嬷把端来的热水“砰”地一声甩到桌上,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扭着老腰甩门走了。
林政笑她:“你这丫头,倒是伶牙俐齿的。”
阿青轻哼一声:“那可不。”
——
阿青把林政安顿好,自己先简单梳洗了一下。
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好,水是从水井里打上来,又在灶上烧过的热水。
铺好被褥,把林政安顿好,阿青湿了湿帕子给他擦脸。
微微松开衣襟,擦到脖颈处时,阿青才发现他身上黏腻得很。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阿青念叨着,“也是,最近天热了,你们男人本来就更爱出汗。”
一边念叨着,一给他解开衣领。
林政额角跳了跳,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虽然这一眼也看不着吧。
男人衣衫褪下,露出胸膛的大片皮肤,肌理分明。
阿青是山下村庄里长大的孩子,民风淳朴开放,男女之间没这么多讲究。
何况两个人名义上已经是夫妻了。
阿青有点抹不开脸,但不多,总体上没觉得有什么,自顾自的给他擦拭。
“凉快点了吗?”她声音软绵绵的。
一双手也软绵绵的。
灵巧地游走过胸膛,滑滑的,皮肤触碰间,一阵麻麻的痒。
窗帘遮挡住月光,床帐里光线昏暗隐秘。
湿热的触感顺着胸腹一路下滑,直来到了腰裤上。
阿青手一下子停住了。
周围彻底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两个人呼吸声交缠。
男人呼吸明显急促几分。
静谧夜色中,阿青仿佛听到了他喉结上下滚动的声响。
阿青这会儿才后知后觉的,有些不自在。
脸颊发热,这么一折腾,自己身上也出了很多汗。
一滴汗从下巴滑落,“啪”地一声,落在男人手臂上。
阿青拎着领口扇了下风。
“衣服脱了吧。”蓦地,男人开了口。
突如其然。
阿青一愣,微微瞪大眼睛,半晌才蹦一句:“......啊?”
她已经是十五六的姑娘了,情窦初开,并不是不知晓男女之事。
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那不行。”
“我以后……”以后就不好再改嫁了。
后半句她咽下去没说。
“什么不行?”林政声音有些疑惑:“你不热吗?把外袍脱了吧,一会睡觉了。”
“……”
哦哦。
阿青撇撇嘴。
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
阿青是被叽叽喳喳的鸟雀声吵醒的。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一片,外边日头好,天朗气清,阿青干脆起床去院子里逛了一圈。
池边垂柳摇曳,花圃里各色花朵肆意绽放。
粉色如霞,白色如雪。
阿青摘了一怀花花草草,坐在廊下编花环。
把树枝一圈圈地缠绕起来,再把花朵和树叶错落有致地插入其中。
她有一双巧手,不一会儿,两个花环就编好了,一个粉色花朵的,一个白色花朵的。
阿青戴在头上比划了半天,都没比出个高低。
此时,身后一阵脚步声靠近。
阿青转过身,下意识问林政:“你看这两个色哪个更好看……”
一句话没说完,阿青倏地住了嘴。
林家大公子可是个瞎子啊。
阿青脸上的神情僵了一瞬,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粉色的,”林政却突然出了声,他眸中笑意甚浓,“粉靥娇花映日红,娘子今天穿的莲瓣长裙,粉色的与你更配。”
他一身收腰的银线竹纹天青色长袍,长身玉立,指间松松捏着一把白玉折扇,遥遥从那头走过来。
唇边噙着淡淡笑意,袍角随风而动。
一双眸子灿然若星。
阿青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手里的花环坠在地上。
散落一地。
——
林府简直翻了天。
这几天,数不清的绫罗绸缎、珠宝茶果往院子里送,几乎能堆成了山。
众人听说林家大公子眼疾得愈、重见光明,前来拜访的人简直能踏平林府的门槛。
阿青从没见过这么热闹的林府。
林老爷子来看望的那天,阿青头一回知道了什么叫“热泪盈眶”,隔得远远的,她都能看到林老爷子激动到抽搐的嘴角。
一晃眼,她那瞎了眼的、名义上的相公,又成了他风光无限的准继承人。
树上枝叶越来越繁茂。
这天,阿青手里拿着半块桃花酥,一边往嘴里塞一边溜达着,经过拐角处时冷不丁地被人撞了下。
“啊呀!”
老嬷嬷连忙扶了一把,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姑娘没事儿吧?都是老奴不好,我都是老眼昏花的人了,不小心冲撞了您,您可千万别跟我计较呐!”
阿青没说话,脸色不太好看,还记得之前她小人得志的嘴脸。
路上有一片碎土渣。
阿青准备绕过去往前走。
“消消气啊姑娘,从前很多事都是奴才做的不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老嬷嬷躬行几步,一脸谄媚,弯下腰来简直就要趴在地上:“要不您踩着老奴过去,别弄脏了您的鞋。”
跟从前刁难刻薄的样子天差地别。
人就是这样,在你低谷的时候落井下石,在你风光的时候又曲意逢迎。
阿青看她这幅嘴脸直犯恶心。
这时候,身后林政的声音传来:“嬷嬷,原来你在这儿,我正巧有事儿找你。”
老嬷嬷整个人一僵,缩着脖子转过身来行了个礼:“大公子,您……您找老奴什么事?”
这些天来她一直躲着这位大公子走,没想到能在这时候碰到他。
“当啷”一声,一枚玉扳指被扔在地上。
林政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悠然道:“我这枚扳指丢了好几天了,今天却从你房里搜到了,我的扳指——怎么会在你那儿?”
似曾相识的戏码。
阿青唇角微微一勾,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唱一和。
“这肯定是弄错了啊!”老嬷嬷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忙磕头:“万万不敢啊,小的……小的怎么敢做出这种事呢,大公子明察秋毫!可一定得还老奴公道啊!”
“公道?你心里还有这种东西?”林政慢腾腾地掀了下眼皮,眸中笑意很冷,“仅仅是偷盗也就罢了,没想到你还死不承认,我林府断断容不下你这样居心不良的人。来人,把这人拖走发卖了去!”
话音一落,几个小厮立马冒出来拖走老嬷嬷。
“饶命啊,大公子饶命!之前的事就别跟我计较了,我一把老骨头的人了,再也不敢了……”
老嬷嬷的声音越来越远,逐渐听不见了。
阳光透过枝叶间的缝隙,落下一地斑驳。
阿青悄悄打量着林政。
“没吓着吧?”林政回看她,扬了扬眉。
又瞧见她手里的半块桃花酥,温和笑了下,“吃饱了吗?以后想吃什么随便说,都让府里给你做,想用什么也随便拿。”
阿青连忙点头。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有人当靠山的感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