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

    一夜过去,许衿惜跟着剧组东奔西跑,中午还是吃了叶绮白带来的饭,和她见了没一会儿就又投身于火急火燎的工作之中,话都没来得及说几句。

    许衿惜终于抽出时间的时候,是在那天下午,她拉着在剧组外等自己的叶绮白一路狂奔到了明璃江边。

    这天天气很好,风也很大,红色日光倾泻如焰。

    许衿惜放开叶绮白的手,独自走上江岸的巨石,任由江风肆意扬起她的发和裙。

    许衿惜摊开双手,闭上眼,像是享受这种感觉。

    “叶绮白,我现在像不像是自由的?”

    许衿惜在风里问出这句话,叶绮白举着相机记录她的背影。

    “像。”

    许衿惜闻言,笑出了声。

    她说:“其实我特别喜欢这里,喜欢这条江,喜欢这里的风,喜欢这里的一天三刻。”

    叶绮白站在她身后,看着许衿惜似羽翼的白色裙摆落满火光,她张开翅膀,拥抱世界。

    她静静听着许衿惜混在风里的声音,轻轻柔柔,坚定有力。

    “我还喜欢这里的人。”许衿惜突然停顿。

    片刻,她忽地转过头来,那张带着笑和认真的脸出现在叶绮白的镜头里。

    “——喜欢你。”

    叶绮白也顿住。这句话许衿惜说得小声,叶绮白怀疑是自己听错,但她知道许衿惜一定是真的,这种语气和神态不容置疑。

    但她没有放下相机直视少女的眼睛,仿佛那双眼里藏着高温熔岩,看一眼就要被灼烧成灰。

    于是她默默按下快门,看着许衿惜也像是什么都没说过一样转过头去。

    相互无言。

    叶绮白不知道怎样回答那句火热烧心的话,稍许沉默后,她说:“许衿惜,希望你以后,都是自由的。”

    许衿惜开玩笑似的:“那神明保佑我。”

    “嗯,我保佑你。”叶绮白也同样以认真的口语回她,好像她就是神,是她的神。

    许衿惜呆愣住,回首看她。

    叶绮白垂手站在她身后,逆着天光。

    ***

    晚上,许衿惜终于下班,她依旧来到路边,想找叶绮白的身影,但今天,等着她的确实一辆车。

    车窗打开,倒映着许衿惜面庞的窗户缓缓下移,车内的女人双手抱臂闭着眼,像是等着许衿惜自己开口。

    许衿惜不解:“你怎么来了?”

    许婷懒洋洋掀起眼皮看她:“来接你回家啊。”

    回家?许婷怎么会管自己回不回家?

    许衿惜盯着她:“用不着,我有睡处。”她不想和陌生男人同处一屋,还有这个默许女儿被骚扰的母亲。

    “哼,你说的睡处就是酒店?”许婷质问她,“你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天你的动向,那个银发女人是谁?你朋友?什么时候交的?”

    许衿惜冷眼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呵。“许婷轻笑一声,“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跟着她去酒店过夜我就不能问了?这几天多少狗仔跟着剧组后边插眼睛呢你不知道吗?!你要是半夜跟着别人进出酒店被拍到那到时候光凭一张照就能给你安八百个黑料!你还想怎样!”

    “不好吗?黑红也是红,能火你难道不开心?”许衿惜无所谓道,一副要把许婷气死的样子,“前两天大街上的事难道就不会被拍到吗?”

    前两天她在街上被王同骚扰的时候许婷不提这些,现在她和女生住个酒店怎么反而被关心起来了?

    “你要气死我许衿惜!这根本不是一件事!”

    “……”

    确实不是一件,她被王同骚扰是为了许婷的利益,而她和叶绮白住酒店只是为了保护自己。

    许婷大概也知道自己理亏,咬牙切齿地说:“别扯这些了,给我回去!”

    按理说,许婷被气着了大概会瞬间踩下油门扬尘而去留她在原地,但今天怎么执意要许衿惜回去?

    许衿惜不动:“为什么要回去?”

    “问那么多做什么,让你回去就回去,又不是叫你陪睡。”许婷斜着眼乜她。

    许衿惜在半信半疑中拉开副驾驶门坐了上去。话说刚才在街上都没看到叶绮白,她今天应该没来接自己吧?不来就好,不然一会儿她找不到自己该要担心了。

    车驶进一处精致高调的园区,最终停在酒店门口。

    许婷下了车,许衿惜黑着脸,坐在后座沉声问:“不是回家?带我到这里干嘛。”

    酒店灯光透过窗户,落在许衿惜上半身,零零点点,晦暗不明。

    她几乎能想到自己进去后会遇到什么。

    这就是许婷今天亲自来找她的原因。

    车窗摇下,外面围上几个人,许婷冷笑:“家?你哪儿有家,钱在哪儿哪儿就是家。下车,别一会儿让人把你拉下车,难看死了。”

    压抑的火苗在许衿惜心里乱窜,许婷那张面孔让她作呕。

    许衿惜沉默几许,直到许婷摆着臀慢悠悠走进酒店她才开门下了车,几个男人围着她,生怕她跑了似的。

    “许小姐,这边走。”

    许衿惜顺着旁边人指的方向缓步走去,越靠近酒店大门,心里的火苗就又暴涨几分。

    坐着电梯上了十几楼,许衿惜踏出电梯门口,才发现是有人在这里开了一场宴会。

    穹顶挂着好几台水晶吊灯,整个宴会厅人声嘈杂,各类香水味和葡萄酒香交相混杂,成了一种令人迷醉的味道。人人都穿着礼服,举止言谈皆是上流人士该有的礼仪,张口谈笑间大概就是几个大项目。

    穿着常服的许衿惜除了脸以外,全身上下无一与这里格格不入。

    许婷端着高脚杯走过来,像是对此时的许衿惜很不满意,眼睛上下一扫,说:“来不及带你换了,表情别这么死,一会儿不管别人叫你干嘛你都要答应。”她把脸凑到许衿惜耳边,悄悄说,“这儿的随便一个人,只要你和他谈高兴了,就相当于向上流迈开一大步了。”

    她身子正回去,说:“明白了?”

    许衿惜盯着她,问:“从哪里得到的邀请函?”这种上流宴会,如果没有东道主邀请,是觉得无法踏进一步的。

    “你不需要知道。”许婷身着华服,轻轻摇晃酒杯,冷冰冰吐出几个字,“这个机会得来可不容易,别给脸不要脸。”她转身就走进宴会中,看来并不打算带着许衿惜,但这就相当于给了许衿惜几个难以完成的任务。

    许衿惜站在原地,好在人们都在谈笑,还没人注意到她。她深吸一口气。这种宴会她不是没来过,但每次都会有特定的人带着,这次直接放任她自己不管了,反而让她不安心,如果王同也在这场宴会中呢?

    她不能碰到他。

    许衿惜观察这里每个人的行为举止并不动声色地记下来模仿,渐渐的也融入了进去。

    她倚在桌边喝果酒,旁边走来个文质彬彬的男人。是夏远江。

    “来到这种宴会还不太习惯吧。”夏远江发现就她一个人,问,“许阿姨呢?没和你一起?”

    许衿惜看着宴会人流:“不知道。”

    “那大概是和别人谈话去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需要。”

    夏远江见何秋雪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想法,耸耸肩说:“那行,一会儿要是遇到麻烦了可以找我,我就在这周围。”他识趣的

    拿起高脚杯走远,“小心别走丢了。”

    宴会时间很漫长,这大概是某董事长举行的庆功宴,宴会主人上台讲了几句话宾客就又投入到轻松谈笑之中,竟也有好几人都来找许衿惜搭讪,虽然最后都无功而返。

    虽然许衿惜喝的是果酒,但这么漫长的宴会过半,她也喝得有点受不了。

    “所以许小姐竟与我有相同的爱好,真是太巧了。请问能否与我交换一下名片呢?”旁边人问道。

    “不好意思,不交换名片。”许衿惜扶额,眼神越过身旁的人望向出口位置。

    “那真是遗憾——给,这是我的名片,许小姐要是哪天需要,随时可以联系我……”

    这人还笑盈盈地向许衿惜献殷勤,但许衿惜的思绪已经被完全带偏——她在出口位置看到了一抹银色。那身形,那气质,那剪影,都与她所想的人完全重合。

    叶绮白只出现在了出口处三秒不到就离开了大厅,许衿惜却根本来不及思考,她越过身边人,嘴里说:“对不对,失陪一下。”

    她走出光线明亮的大厅后发现这里是一条只有声控灯的走廊,她找不到叶绮白在哪,但又不想回去,于是扶着墙壁在通道里跌跌撞撞,最终进入到开着灯的洗手间里,这是她唯一打开的房间门。

    她的酒量不行,大半杯果酒下肚其实就已经受不了。她撑在白净的洗漱台前,靠凉水缓解果酒带来的醉意。

    洗手间很安静,而水流的“哗哗”声足以掩盖很多其它的声音了。

    许衿惜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直到一双手突兀地环上她的腰。

    她瞬间应激性地转过头,反手打向身后的人,挣扎着要摆脱这个怀抱。

    慌乱之中她看清了,这个人是王同。

    王同好像变得更癫了。他混浊的眸子不加任何掩饰地凝视着许衿惜,痴狂、迷恋、兴奋,将许衿惜架在了绳索里。

    许衿惜的身体使不上力,即使已经拼尽力气也发挥不出应有的作用。

    她大张着呼救的嘴被捂住,眼睁得浑圆,却任是像只濒死的鸟,奋力扑腾。王同的脸彻底扭曲,他吐出的每一句话在许衿惜耳中都只是无比混乱的电报。

    眼神逐渐失真,思绪即将闭合。惨白的光在头顶扑朔。

    终于,她因为她的到来而解放。

    叶绮白一人放倒了王同,眉头紧皱地蹲下前倾,让许衿惜靠在自己的臂弯,双手抖得厉害。她颤声问:“你没事吧?许衿惜、许衿惜!?清醒一点!我已经报警并通知给别人了,你要撑住!——”

    许衿惜无力回她,过度的应激让她身心俱疲,王同又站起来,取出一把小刀,在白光下泛着银丝。

    许衿惜:“叶绮白……”

    他朝叶绮白重重刺下去,刀光凛冽,叶绮白徒手接住了刀刃,愈握愈紧,猩红的液体从指缝间溢出,令人胆寒。

    叶绮白咬紧牙关反手将刀一刺,直直捅入了王同腹中。

    许衿惜晕死前最后看到的,是叶绮白染红的掌心正滴着血,刺目扎人。

    ***

    许衿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了,但她再次醒来,是在陌生的房间。

    她下意识去找自己手机想打电话给叶绮白,但什么都没找到。

    “别找了,一会儿全都给你换新的。”许婷双手环保站在房间门口,身旁站着保镖。她说,“马上要离开安阳换拍摄地了,今晚就走,别等着了。”

    “……叶绮白呢?”许衿惜心里隐隐感到不妙。

    “叶家那个女儿?伤了王同现在在局子里呢。本来是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她非要闹大,现在好了?有狗仔透露风声了。”

    “她受伤了?”惊疑和茫然淹没了许衿惜,她一把掀开被子,“我去见她。”

    许衿惜赤脚踩在地上,不顾脚底的冰凉的身体的不适大步跑向门口,却被一双粗健有力的大手抓住狠狠按了下去,那是几乎要让她跪下的力度。

    她挣扎几下,完全是白费力气。

    “现在就是要你撇清关系。见她?想什么呢。两个小时后出发,别多管闲事。”

    “多管闲事?她救了我!!”许衿惜的声音颤抖,她双目猩红,看上去狼狈不堪,“她救了我啊……能不能让我去见见她……”

    “需要她救?你好好冷静冷静清醒一下,到新地方之后还要接着拍戏呢。”

    许衿惜艰难地抬起头仰视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这是人生中第一次以如此恳切的语气求她:“妈……你就让我去见见她……看一眼就好……求你了、求你了……妈……”说到后面,字几乎是从她喉咙里挤出来的,涩哑颤抖,带着哭腔,那是无底的疼痛。

    女人却始终不为所动,冷漠地看着女儿的头颅越来越低,声音越来越哑。

    最终,许婷无视许衿惜的悲伤、愤怒、诉求、恳切,后退一步,拉上了那扇红色木门。

    “让她哭,再哭一小时就带上车走。”

    “是。”

    “咔”一声,门被锁上,许衿惜的情绪彻底被隔绝在内,她的一切情绪,都渐渐的,湮灭在了黑暗中,那间房中。

    ***

    宋林愿在房门口向警察道了声谢,推门而入,走到还被关在椅上的叶绮白旁。

    她的目光从叶绮白手心泛红的纱布移到她懒意泛散的脸上,心里满是难以言喻的酸涩。

    “已经谈好了,王同重伤送去医院,你属于正当防卫,很快就能出去。只是……”宋林愿依旧操着平静淡漠的语气,但停顿了一下,“你的手……你不后悔吗?”

    叶绮白无所谓地垂着头:“后悔?后悔什么,我后悔没杀掉他。”

    “……你弹不了吉他了。”

    “那就不弹。”叶绮白语气轻佻,偏僻让人听不出情绪。

    “还有你爸那边……”

    她又想起叶绮白进来后的第二天,叶绮白父亲怒气冲冲地在警察面前直接就上来对叶绮白出手:“你还逞英雄?!还给我逞英雄?!老子带你去参加晚宴你全程丧着个脸最后还给你老子我惹出这么大事儿来?!你还要不要老子管你了?!啊?!!”

    他的拳头重重落在叶绮白的小腹和肩背上,像是鼓槌又密集如雨点,力气大到任凭几个警察怎么拉他都拉不住。

    叶绮白被打得一边退步一边踉跄,她的手还包着纱布,根本还不了手。她牙关都在发力,神情淡漠地承受来自男人的暴怒,“你他妈就这样给你老子长脸是吧?!!”

    叶绮白不说话,不解释,不哭闹,不喊疼,冷静得像是拳头根本没有砸到她一样。

    “他怎么还不气死。”叶绮白发狠地说,话里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宋林愿喉头发酸,静默地站在一边,良久,她开口:“今天是第五天,她依旧没来看你。而且,电话也是空号。你还打算等她来吗?”

    “不来就不来,关你什么事?”

    “对,不关我的事,你的事。“宋林愿语气清脆冷漠,像在读判词,“她走了,剧组的人说的,在那件事后的第二天,登上了去s市的飞机。”

    叶绮白难得没直接反驳她,她说:“她爱走就走。”

    “真这么豁达?她连谢谢都没说过。”

    “呵。“叶绮白轻笑一声,自嘲般的口吻,不问去处,不问缘由,“祝她一路顺风。”

    空旷的房间,只剩寂静。

    ***

    绚烂通天的城市灯光浮于江面,将世界都颠倒,在夜幕下光怪陆离,风轻轻拨动江水,一切都变得靡乱。

    叶绮白的倒影在水里晦暗不明,寒冷的江风扑打她的身躯,扬起她的发丝,蚕食她的体温,一下一下,直至冰凉随血液蔓延到四肢。

    她立于江岸,心被撕出一个豁口,不断有凉风灌入,手心的纱布还染着血,成为漫天死寂里唯一鲜红的,唯一带着热量的,唯一证明她们感情的花。

    宋林愿站在她身后,无言伫立,望着看江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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