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摸

    女子身段婀娜,指尖拎着壶柄,热气袅袅婷婷地飘出来。

    “三皇姐有话便直说罢。”赵簌晚自她受手中接过茶盏,放在一边,并不打算喝。

    宋钦娴挑了下眉,活色生香地瞥她一眼:“腊八那日事后,我便知,我们是友非敌。”

    她指的,自然是陷害赵簌晚有不臣之心的事,赵簌晚没有把她私通魏简的事捅出去,凭着这一份心,宋钦娴断然没有再害她的想法。

    “三皇姐说得轻巧,若非太子殿下相助,十四娘现下恐怕就是刀下亡魂、黄泉野鬼了,又怎能和害我的人心平气和坐下喝茶谈天?”赵簌晚端起茶盏,当着主人的面,把茶水尽数泼落在地,“你和我之间横梗的是一条人命。”

    “一个奴婢而已,你心里有气,我赔给你就是了,办事伶俐的,听话讨巧的,要什么样的没有?”宋钦娴不能理解她对濯裳的重视,她以为是主子对奴婢的器重,“她为了自己的亲姐姐背叛你,不忠诚的奴婢,再聪明也是枉然。”

    赵簌晚不可置信地看向她,冷声道:“濯裳于我而言,不止是奴婢,更是友人,是亲人。三皇姐若没有别的话说,十四娘这便告辞了。”

    她起身要走,宋钦娴隔着衣裳抓住她的手腕:“我们在这宫里都没有依靠,日后不是去和亲就是嫁给朝中挂闲职的名门世家,一辈子在后宅里蹉跎时光。可我们若能联合……”

    “三皇姐你错了,”赵簌晚一点点挣开她的手,嘴角勾起讥诮的笑,“我已经许给魏家世子了。”

    “可你根本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你!”宋钦娴焦躁极了,不自觉抬高声音又压了下去,“你知道魏简是睚眦必报的人。”

    言下之意,赵簌晚入了魏家,不会有好果子吃。

    “你也知道他是睚眦必报的人,你为何执迷不悟要同他纠缠?”赵簌晚定定看着她,似是愤恨似是惋惜,“你就这么喜欢,把你睿智美丽的脑袋柔顺地靠在他带汗臭味的肩膀上仰望他又粗又长的鼻毛吗?”

    宋钦娴被她突如其来的话噎住了,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男女之间的事情,有时候没那么多道理。”

    就像她明知对方莽撞自大、心胸狭隘,可还是会因为他一点微不足道的事而心动。

    “无论如何,你不想同魏简成亲,而我想要。我们两人暂且联手,事情办成后,再分道扬镳清算旧账也不迟。”

    她递给赵簌晚一张纸,是一张女子的画像,眉心擦了道极艳的胭脂。

    “是魏简巡守边境时带回来的女子……”

    ·

    崇华宫偏殿,赵簌晚手里捏着一张纸,揉成一团,又展开把一个角儿放到烛焰边上,辗转几次还是收了回来。

    她盘算着时间,若是先去见楚棯再回来沐浴,只怕太晚了惹人生疑,便先传了水沐浴,换了身干净衣裳。

    蹑手蹑脚从主殿前经过,吴倾似是和手底下人吩咐着什么,见到夜出的赵簌晚,爽快地招呼一声:“公主去哪里?”

    “靖山北,玉河槐树。”赵簌晚也不遮掩,眼角眉梢酿着笑,帷帽底下的脸红润润的。

    吴倾羞怯地挠了挠头:“夜里风大,公主穿暖和些。”

    说完又觉得自己婆婆妈妈的,先别扭地笑出来了,目送着赵簌晚离开后,才记起来要回去复命。

    年轻的储君一手扶额,闭上眼问道:“靖山北玉河是内臣居所,她夜里赶去作甚?”

    吴倾于是将白日里魏执将赵簌晚引荐给皇城司使楚棯的事一一禀来,末尾还不忘提一嘴:“属下看见,楚大人就这样捧着公主的脸,”他生怕描述的不够清晰,用手抓着自己脸上的肉捏了捏,嘿嘿一笑,“两个人脸贴着脸,那个亲热劲儿……”

    “说够了么?”宋珒疏蓦地睁眼,寒光凛凛,“你眼睁睁看着皇城司的人和崇华宫的人勾结,为何不阻止?”

    果然如他所料,赵簌晚嫌他这个靠山不够,还要另择高枝去攀皇城司使……

    心里压下去的邪火又迸溅出来,一点一点地,要将这个冷玉般的人焚毁。

    吴倾低下头,心想,不是他自己不肯见赵簌晚,这才亲手把人推到了楚棯面前吗?

    忠言逆耳,不到必要时刻还是别进,吴倾想了想找补道:“那属下现在命人偷偷跟着公主?”

    宋珒疏挥了挥手让他去办,又突兀地冒出一句:“等十四娘回来了,就让她来见孤。”

    ·

    玉河两岸边都是光秃秃的树枝,着实难以辨别哪位是槐树,好在楚棯也并不是完全糊弄她,形单影只的树确实只有一颗,底下站着个背影挺拔的人。

    他未戴纱帽,一身灰色常服,薄雾般混迹于浓稠夜色中,脱下那身官服、离开象征权柄的皇城司,他显得很内敛。

    楚棯虽然在此处等候,但显然并未料到赵簌晚真的会来,惊讶过后便产生了一股从未有过的羞恼。

    他脸色很难看,嘴角扯了扯。他是贱奴出身,家里养不起他,找了镇上的屠户给他来了一刀,穷人家的男孩儿进宫都是这个路子,断水断食三日后挨一刀,能挺过去日后就有前程可言,挺不过去也好早些轮回投胎。

    楚棯十岁之前就没了那玩意儿,年纪小没什么羞耻心,后来在宫里做事,身边的“男人”都这样儿,他也没觉得什么怪异的,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他虽不能成亲没有子孙后代可言,但不愁吃不愁喝,一堆人争先恐后地要孝敬他,人活到他这个地步怎么不算人中龙凤呢。

    可今日,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大晚上无所顾忌地来找他,不就是作践他是个不能人道的阉人吗?

    他越想越难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来气。

    “楚大人。”赵簌晚轻声唤了他一下。

    修长的手指勾着她腰间玉佩,将人往自己跟前带,他一步步后退,赵簌晚被他拽着一步步向前,脚底踩着湿软的泥土,没轻没重地,楚棯后背靠上光秃秃的槐树,撞出一声沉闷的响。

    赵簌晚一颗心也被他勾得颤了一下。

    “……玉佩,”他拿手指在串玉佩的红绳上一圈圈绕着,红绳直勒进肉里,勒着他的心,濒临窒息的感觉,“送给我,好不好?”

    他用热切的眼神把赵簌晚慢慢看着,抿了下嘴唇,垂下眼又徐徐抬起,惶恐而期待,白日里这双手底下沾染多少人的性命,夜里这双手便有多缠绵,几近乎凌虐的美感,勾得她色令智昏,险些就要答应,幸好话到嘴边及时忍住了。

    这是从宋珒疏处得的礼,楚棯若要拿它做文章便不会轻易还给她。轻易还给她后又巴巴找她要,这是什么道理?

    “不好。”

    脆脆的两个字砸在楚棯耳边,他差点没忍住要咧着嘴笑开。

    “为何?公主不是说,凡你所有,皆为我所用么?”

    赵簌晚仰起头,帷帽顺势脱落,露出一张被风吹软吹湿的脸,鼻尖一耸,绵绵的,眼里闪着光,比玉河河面粼粼的波光还要动人。

    “这是旁人的东西,送给大人没甚意思。我送给大人一份独一无二的心意。”

    她说着便拿手在自己腰间摸索着,想要寻出一个物件来给楚棯,缎面衣袖水似的浸着楚棯的手背,冰冰凉凉的,他想躲又神使鬼差地没躲,随后看见赵簌晚捏着拳头拳面向上献宝一样呈在他眼底。

    楚棯绷着脸:“若不是比你这玉佩更好的东西,我是不要的。”

    赵簌晚闻言一笑,把拳头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两下,楚棯没由来地紧张,他收过金银细软,却从未收过“独一无二”的心意。

    手掌摊开了。

    楚棯没忍住,倾身向前,弯了下腰,想要瞧清楚,面前这个人的心意。

    空无一物。只有手心的纹路赫然入目。

    被人戏耍的愤怒和懊恼登时涌上来,楚棯眉头皱起,把嘴唇抿得死紧。

    “我要送给楚大人,我所有的好运!”

    一字一句,郑重其事。

    她眼睛弯起,长长的睫毛蝶翼般翘起,簌簌地,扑在楚棯的心上。

    他忽然很想很想摸一下她的睫毛,没有任何深思熟虑的理由,他抬起一根手指,隔着一点距离,轻而慢地勾勒她眼睛的轮廓,河面倒映着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被从桥上扔过来的石头砸出一圈圈涟漪。

    赵簌晚偏头躲了下溅起的河水,楚棯手指猝不及防地擦过她眉骨,沉年的茧子也受不住这样的柔软。

    楚棯笑起来,忍不住却又不想让对方知道的克制,嘴角翘起一点便抿了起来。

    他们认识甚至不到一日,他便控制不住地想要去了解她,也许是因为两人相似的遭遇,也许是为着宋珒疏对她的看重,也许不为任何原因,只是想了解她这个人,一个张扬肆意如云似锦的人。

    “玉佩的事,我不会同任何人讲。”就好像是为了回应她的心意,楚棯给出了一个承诺,大局已定,乾宁帝显然是站在太子宋珒疏这边的,再去纠结一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也是徒劳。

    可往往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能轻易毁掉普通人的生活。

    “楚大人这缠人的手法是从哪里学来的?”赵簌晚搓着手,问他。

    一句话又把公事扯回到私事,楚棯身上淡淡的戒备感烟似的散了。

    他有些难堪地垂下眼睛:“出任务的时候,跟那地方的姑娘们学的。”

    赵簌晚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句,楚棯口中的“那地方”,自然就是秦楼楚馆歌舞升平之地,挨过一刀的人,跑那地方去,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她该笑的,倘若未曾见过蒋卓砚,未曾认识楚棯。

    “楚大人对所有人都这样?”她捏了捏自己的脸,促狭地看向楚棯,看着他咬起下嘴唇,垂下的眼睫一颤一颤的。

    若是实话实说否认,便是将主动权交到对方手里,从此任人拿捏;若是说假话,说他对其他人也这样亲昵,只怕对方在心底看他不起。

    杀伐果断的皇城司使犹豫了,手指在树皮上磨来磨去,抿着嘴不说话。

    乌篷船摇摇晃晃的,竹竿远远地撑开水波,一点灯火如豆,在夜里劈里啪啦地烧着。

    楚棯手疾眼快地用帷帽将人遮严实,隔着衣裳攥上她的手腕,要将人带离。

    “雨从天上落,水从桥下流,拾得娘裙带,同心结两头,同心结两头……”老人沧桑的嗓音自水面传来,他嫌不够尽兴,拿竹浆拍着水伴奏,瞧见落荒而逃的两个人影,陡然站起来冲他们喊,“后生,后生,后生可畏啊!”

    不怀好意的笑声随幽幽水波而去,两个人跑出一段距离停下,背对着那条河,胳膊挨着胳膊,眼睛盯着鞋尖,谁也不敢主动去瞧对方。

    步子迈得大了,心跳也跟着快了,惴惴的,要将人撞倒。

    “你……”

    “我……”

    两人一并开口,歪着脑袋瞧对方一眼,又鬼鬼祟祟地躲开。

    “那老东西是玉河河面点灯的,嘴里不荤不素,我迟早给他洗洗嘴!”楚棯先开口,十指紧张地扣在一起,这事原是他没做好,让个姑娘大晚上跑来见他,像什么话。他的初衷是戏弄一个大胆的公主,没料到对方真的胆大包天。

    赵簌晚沉吟片刻,想起白日里蓬头垢面的翠梅,脱口问道:“你要用铁钳捅他的嘴,让他也变成哑巴么?”

    她没再一口一个“大人”,他也不再阴阳怪气地自称“下官”,两人的距离仿佛被那船夫一竿子搅碎了。她卸下精致的笑面,他脱下威风的官服,两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一起,免不了要交心,一旦交心,就免不了要伤人伤己。

    这个“也”字,活似一把钝刀要剔他的骨头剜他的心。她凭什么管他的事情,楚棯在心里问自己,可又忍不住窃喜这个人要管束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叫嚣着要告诉她,是官家下的命要严惩这个多嘴多舌的婢女,可他就是行刑的刽子手,满手是血的刽子手如何能说自己是无辜的呢?

    解释的话哽着哽着就错过了时机,他眼见着赵簌晚重新得体地笑起来,嘴角一勾,说起漂亮的场面话。

    “大人今夜业已见识过我的忠心,”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皱了的女子画像,放进楚棯手中,“还望大人替我留心一二。”

    楚棯轻轻应了一声,脑子里正乱着,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找不到开口的机会,便听见赵簌晚道:“大人若无吩咐,我这便……”

    “三日之后,傍晚,老地方。”

    楚棯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懊丧地往河里扔了块石头,溅起的水花凉凉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脸有多烫。

    ·

    吴倾在暗处守了好一会儿,心中有些凄惶。

    他为太子办事,和这位皇城司使也打过些交道,怎么看,对方都是个极具城府、不好相与的人。但楚棯在赵簌晚面前,简直可以用“听话”来形容,谁能想到两人相识才不到一日。

    快到崇华宫,吴倾赶在赵簌晚之前向宋珒疏复命,把这两人的黏糊劲儿大肆渲染一番。

    宋珒疏半晌无言,命他去殿外等赵簌晚回话。

    乌云蔽月,梅枝上挂满红布袋,斜斜飘着,承载着宫里人的祈愿。

    赵簌晚小心翼翼地从中穿过,她记得吴倾的叮嘱去主殿找宋珒疏。

    轻轻掩上门,她转过身,往宋珒疏的书房走去,隔断的山水屏风上,青年侧脸轮廓冷硬清晰。

    烛火忽明忽暗的,屏风上的山水似乎也流动着。

    “跪下。”

    赵簌晚心底一哂,往前走两步:“十四娘何罪之有?”

    “第一桩,你身在曹营心在汉,身为东宫之人,却私下勾结皇城司使。”

    宋珒疏提笔写下“楚棯”二字,余光瞥见她腰间的白玉双鱼佩,嘴角勾了下。

    “第二桩,你身为公主,与内臣幽会,其心可诛。”

    他尚未定下第三桩罪行,赵簌晚已经站到他面前了,手指在腰间翻飞,解下挂着的玉佩和玉牌,当啷一下放在楠木案桌上,充血泛红的指尖按在白玉边缘,轻轻一推,入了宋珒疏眼底。

    “二哥既然都知道,为何不阻止我?”赵簌晚看见他笑了,淡灰色琉璃瞳流露出些许得意的味道,片刻晃神后她收回手,正欲在宋珒疏对面落座。

    笔管点了点他身旁的位置,赵簌晚从善如流坐下:“二哥的礼太贵重,我可不敢收。”

    他饶有兴致,示意她继续说。

    “楚大人从囚犯手里得了二哥的玉佩,物件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十四娘只怕他拿了玉佩攀咬二哥,这才忍痛同他周旋。”她鼓着腮帮子,皱起眉来,恰如其分地省去了自己在其中的蝇营狗苟,“我听人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二哥呢,不问是非好歹就要给我定罪。寒了十四娘一人之心是小,日后寒了天下百姓之心为大!”

    青年压着唇角:“此等忠心,真乃世所罕见。敢问十四娘如何从皇城司使手底下救孤于危难之中?”

    宋珒疏等着她继续编,未料赵簌晚忽然低下头,把两根手指靠在一起,贴着桌面细细磨,手指尖被擦得红红的。

    突如其来蹦出来一句:“他摸我脸了……”

    他放下手中的笔,眼皮一掀:“怎么摸?”

    语气有些焦躁,吴倾所描述的两人亲近的情景,在脑海中一遍遍演练,可听到赵簌晚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番滋味,就像精心养护的一朵花被人偷偷摘了。

    赵簌晚不肯说了,偷偷看他一眼又低下去。

    微凉的手指挨上她脸颊,赵簌晚猛然抬头,指腹在她左眼眼尾扫了下,她眨了眨眼,错愕地盯着宋珒疏。

    “这样摸?”他固执地要一个答案,顾不上赵簌晚伪装出来的羞耻心,指节替她拢好耳边碎发,若有若无地蹭着她眼角的痣,忽而又变换了手势,拿指腹暧昧地划她的下颌骨,他想象着楚棯凑近时两人那股子黏糊劲儿,几乎是自虐的,慢慢挨近她,两人鼻尖仅隔着一指宽的距离,他才停下,眼睛望进她眼底,“还是这样摸?”

    嘴唇小幅度翕动着,潮湿的、温热的字眼徐徐逸出,没有一次沾上他的嘴唇,却比咬着他的嘴说话还要命。

    赵簌晚自下而上地蹭了蹭他的鼻尖,猫儿似的乖顺,眯着眼睛哼笑:“都不是……”

    软软的手指头扒着他的手指往自己脸上贴,好几次,宋珒疏的手都仿若无力地往下滑,一点阴暗的念头被她勾着拉着就要暴尸于朗朗乾坤之下,自此他就要成为受这贪欲支使的奴隶,忍受她高高在上的嘲讽与垂怜……

    等他彻底捧住她的脸,这一闪而过的念头终于偃旗息鼓,宋珒疏冷静下来,捏着她脸颊上的肉用力一扯,把这不该有的暧昧扯碎了,盯着她脸上两块红印子久久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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