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启

    09

    第二天带着这幅神态睁眼时,我却发现自己身处另一个地方。

    仍旧是白色的床具,但却是冰冷僵硬的惨白,本应在身边的爱人也不知所踪。

    我惊慌地四下张望,发现手脚都被链条牢牢禁锢。

    值守在床前的机器人见我苏醒,机械臂高举着充满欧石楠气味的注射器,眼看着就要扎下来。

    那一刻我关心的全然不是自己为何会在这里、身为人类为何要被绑起来强行注射,我满心满眼在乎的都是我的爱人……

    你在哪里?你现在还好么?

    泵头即将触碰到颈动脉的千钧一发之刻,像是在重复某种肌肉记忆,我无意识地将手腕一拧,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就把链条彻底挣开,强劲的气焰竟将周围所有的器械和设备都掀翻在地。

    我红着眼眶,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视线接触到炽光的瞬间,似乎看见她紫菂色的身影在光晕中尽数化为格式般的数码方块,随气流的运动而四散消弭。

    逆光中,我看不清她的面容。我甚至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她,却已感到阵阵心痛。

    仿佛早已在这个地方停留许久,我的身体总是先于理智作出反应。

    此刻不顾周身撕裂般的疼痛,我迈开步子就往外面跑去,身后过道里登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血红的镁光灯一长一短地闪动,密闭阀门由远及近地重重降下,但永远追不上我疾奔的速度。

    你在哪?

    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数以万计的机械生物正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挥舞着它们的机械臂和硕大反光的羽翼,妄图阻止我的脚步。

    不间断的警铃声,重金属的碰撞声,飞行器低旋的呼啸声……

    好吵啊。它们都太吵了。

    这座城市太聒噪。

    我好想你。

    我义无反顾地一路奔向州际悬浮列车的站台,却惊惶地发现那里芜杂丛生,荒无音声,遍体锈迹的列车像一滩烂泥萎靡地蜷缩在轨道上,目测至少百年内都没有被投入使用了。

    急迫的追赶声愈发靠近,时间容不得我继续愣在原地思量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有悬浮代步,我的担忧和焦躁被进一步点燃,镭射腰带似是感应到了我的满腔怒火,抛出利爪把空中向我俯冲逼近的飞行器径直拖了下来。

    我强行破开舱门,一脚把驾驶座上的机器人踹翻下去,将引擎推到Max,扬长而去。

    地面上原先追逐着我的兽群在视野中迅速变成密密麻麻的小点,不过这幅景象只持续了不到一秒,我便已疾速凌风驶离了赛博城的空境。

    只有她……除了她,你们全都是蝼蚁。

    厚重的青黑色暮霭在飞行器的尾翼处层层后退,早已被甩开几万里的立体建筑依旧吞吐着,呼吸着,天空中、地面上和地下几十层的电子都市无言地容纳着那些在我眼中近乎癫狂的人们。

    我定定地看着身侧云间逐渐下沉的深橙色夕阳,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几帧模糊的画面,譬如赛博大厦最顶层的天台,总是窗帘紧闭的狭小客厅,倚赖屈指可数的老旧电池续命的复古彩电。

    走马灯似的回忆中仿佛出现了谁的身影,弯起紫菂色的眸子对着我笑。

    我好像记起了什么,回头望向赛博城的方向,即使它早已在一片浓雾中消失不见。

    仿生人也会对某个地方产生依恋怀念之情么?

    我不了解,但却发自内心地厌恶这种情绪。

    该注射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接受。尽管讨厌至极,但强烈的戒断反应和经年累月的注射史早已将它狠狠地揉进了我的生命。

    我把随身携带的那管药剂推进了手腕处青绿色的血管里。

    几秒钟后,我如往常一般逐渐意识模糊,任由大脑放空,开了自动驾驶模式,不过多时便彻底昏睡了过去。

    10

    飞行器降落的第一站是诺斯大森林。

    虽在地图上名为森林,但那早已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而今这里不过是一片蓬草乱飞的荒漠戈壁。

    这里永世没有阳光,时而能看见裸露在外的地下管道里倒着窜着一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像是报废的机械动物,又像是史前人类的化石。

    荒漠中央立着一座摇摇欲坠的木屋,我只是伸手轻推了一下那矮门,腐坏了大半的屋顶便扑簌簌地应声掉下来。

    屋内悬着几个招牌大字,能看清的只有尾缀处的“酒馆”。

    积满油垢和灰尘的吧台上摆着几只歪斜的酒杯,室内杂物乱堆,没有一丝光线,偌大的屋里竟全无下脚之地。

    我漫无目的地游荡至曾经的奥德露营基地,只见通了电的高大铁丝网将方圆百里的草地悉数围住,被风化得不成样子的警示牌疲倦地告诫来者,此地曾因大面积放射性污染而被永久关闭,除非持有最高级别授权者不得踏足。

    我抬手想去触碰那铁丝网,高压电流瞬间把我的掌心灼烧发黑,又在松手的一刹那,肌肤完全恢复了原样。

    途径斯曲格城时,我甚至没有降落,只是在空中俯瞰着它渐行渐远。

    没什么可看的,不过是整片整片的残垣破瓦,被晒焦的机械零件,和经受屡次边境战火而看不出形状的曾经举世闻名的中央大酒店。

    飞行器来到艾逊坦时,根本识别不到降落点,只能绕行一圈便掉头离开。

    我坐在驾驶舱内,抬头从透明舱室仰视那高不见顶的连片冰川。它们是那么巨硕,那么宏伟,又那么冰凉刺骨。

    冰穹直插云端,似是从深海之底笔直生长起来那般,挡住了继续前进的航道,也挡住了百年前曾是热门景观的极光。

    在靠近纳黑丽缇高崖的山谷间,本就燃料将尽的飞行器遭遇到了龙卷风,雷雨中把我甩到了硌人的海滩上。

    可我支撑着爬起来时却没有看到海,只看见裸露的灰色礁石和承托着机械垃圾的伤痕累累的海床。

    在粗糙的沙滩不远处,隐约可见一座半边骨架都被风蚀得发黑的小房子,它憔悴得好像随时都会一头栽下去,栽进那同样痛苦的海之遗骨。

    我在房子边上坐下,直到深夜。

    我仰头,却连一丝月光都看不见,目之所及尽是黑霾。

    我躺下,就那样无声地看着漆黑的天顶,半梦半醒间好像看见一个绰约的身影拎着莹亮酒杯,一边往里面加着人类时代独有的各式果汁,一边有意无意地瞥向我。

    发梢拂过之处,我的心随之草长莺飞。

    夏三月,燕语绕。不思量,百年殇。

    天亮时分,赛博城的机器人不出所料地找来了。

    我仍旧躺在沙滩上,任由它们把我装进蒸汽匣,再运上悬浮传送带。

    我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天空中灰白色的霞云,每眨一次眼就淌出几颗晶亮的水珠,直到视线被雾气彻底蒙住。

    它们是困不住我的。这么多年来的经历应该早就让它们认清了这个事实。

    因此一回到赛博城,我扬手把匣棺挣裂时,那些机械蝼蚁也不过是象征性地挡了挡迎面飞来的零件碎片。

    我跌跌撞撞地向城市中央的峰顶奔去,那些高耸入云的神像扑忽着巨大的羽翼妄想驱逐我。

    祂们用没有感情的嗓音低吼着说我是叛徒,不配参拜神庙。

    我全然没有把这些愚人放在眼里,不费吹灰之力便突破重重阻拦跨到虚拟之境面前。

    我声嘶力竭地问为何要把我的爱人藏起来,为何相爱却不能长相守,为何仿生人就不配获得永恒的爱情。

    镜面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伸手去触碰它,希望能借此穿越回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穿越回她在诺斯森林和猎人划拳喝酒的时候,穿越回她在奥德露营基地给我戴围巾的时候,穿越回我们在斯曲格大酒店的厅堂间肆意追逐奔跑的时候,穿越回我们共同躺在纳黑丽缇海滩的野餐布上的时候。

    可镜面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想,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先知灵媒,根本就不具备联结过去和未来的能力,它不过是一块借助全息投影才能存在的玻璃,不过是红蓝色调的灯牌的变种。

    在即将到达狂躁的临界点时,我看见广袤虚无的白茫茫里,映照出一个有着紫菂色瞳孔的孤影,发丝如瀑,尾端缀着和瞳色别无二致的颜色。

    可是已经太迟了。

    掌心那簇连接着心脏的光球愈发刺眼,呼之欲出。

    我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喉间只剩呜咽。

    一时间,庙宇倾塌,宙脊坍陷,赛博之城在极速膨大的光球中尽数化为格式般的数码方块,随气流的运动而四散消弭。

    机械制成的断翼残肢从曲折的天际线蔓延到浓稠的海边,浪花不再,夜色喧嚣又惨白,虚空中充斥着金属芯和铁锈味。属于我的那些零件自甘葬身于万丈深渊之下,在下一次天光大亮的咏叹调里,随新世纪的开幕跃进浮世尽头的漩涡。

    11

    系统正在加载中……

    系统加载完成(100%)

    她是个仿生人。

    从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知道。

    因为她是被我制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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