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措

    德国,凌晨两点。

    “怎么,这就把我抛弃了?”

    男人一身深色睡袍,眉目俊朗,一派成熟稳重的模样,此时,正端着一杯牛奶,故作深沉地“随侍”在风风火火打包行李的某人身旁,随时准备投喂。

    顾兮自从给商玉发完两条消息后,就开始收拾起了行李,她准备不等沐怀泽一起,提前回国。

    经过昨晚与洛柠的一通电话,接着又被沐怀泽告知自家那个难搞的小外甥提前溜回国,不用想都知道又粘他哥去了。

    再加上本该是最靠谱的大外甥,又因为自己的疏忽,没接到该接的人。

    再再加上刚才自家学生坚决谢绝她安排人帮她租房这件事。

    这桩桩件件计划之外的事,导致她现在一点点安全感都没有啊!

    “怀泽,我也不想的。”

    顾兮一身同款睡袍,长发松散地挽着,修长的脖颈线条好看的不像话,根本看不出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忙里偷闲地啄了一口牛奶,顾兮继续道:“但凡事有轻重缓急,你跑了还能再回来,可是我的亲亲外甥媳妇儿跑了,那可就不妙了!”

    “你还挺自信。”男人挑眉,只是不知道质疑的是哪一句。

    “你相信我,这根红线,我牵定了!”

    “嗯。我信你。你这一回去,这红线是钢丝做的,也能给你系断了。”

    “......”

    “缘分这东西,该有自然会有,勉强不来。我看人家洛柠就没那个意思。”

    “好一个勉强不来!沐怀泽!你当初‘勉强’我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扪心自问当初追我的时候暗戳戳断了我多少缘分!”顾兮大怒。

    沐怀泽眼神闪躲,斟酌片刻又坚定道:“他们都不是正缘。我研究风水的。信我。”

    “......”

    敢情你建筑系教授的风水知识用在这儿了是吧?

    抵不住自家爱人幽怨控诉的目光,沐怀泽开始转移话题:“不过,我看得出人家小姑娘对你那句‘包分配对象’的承诺,并未太过当真。你牵线归牵线,可别吓着人家。”

    顾兮信誓旦旦:“放心,和您沐教授当年一样,我也走暗线!”

    “......”

    “再说,你不是也挺认可这个小姑娘的?回头,阿柠要是没看上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不还是有你的学生顶上?我可是听说,今年报考您沐教授的研究生,可都是俊男靓女。总归,不能让我唯一的爱徒吃亏。”

    “......”

    沐怀泽不是没问过,符合Z大博招资历的并非独一,为什么顾兮偏偏就对洛柠情有独钟?然而,每次都被对方老神在在的一句“所谓文学,感性至上,我和她,有缘”给打发了。

    不过,说到认可。

    沐怀泽:“我只是觉得,一个文学准博士,却爱好绘画建筑风景图,有些好奇罢了。”

    顾兮思绪有些飘渺,不无认同道:“那......确实。”

    ——

    “大姐姐——大姐姐——你的妈妈在哪儿啊?”稚嫩的声音响亮地传来,一个胖嘟嘟的小女孩飞奔上前,一屁股坐上了洛柠旁边的秋千架。

    “......我......我吗?”洛柠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恍惚回过神来,看着紧随在孩子身后同样年轻的妈妈。

    独自安静地久了,突然被小很多的孩子搭话,她竟有些不知所措:“我妈妈她在家里。没有出来。”

    这当然不是真话,但洛柠总觉得,如果不这样和小孩子说的话,自己就好像被自家妈妈抛弃了一样。

    洛柠不仅开始怀疑,难道一个人习惯了,开始有自闭倾向了?

    好在小孩应该只是兴致上头地招呼下,并未继续打开话匣子,洛柠也寻个自在,继续摇着自己的秋千。

    洛柠本以为经过昨晚的失眠,她怎么也得赖床到大中午才会醒,但总归是心里压着事,晨光透窗照进的第一时间,她还是从浅眠中清醒。她有些苦恼,自归国后,她的睡眠质量好像又差回去了。看来,她今天要租住的房子,得较南苑更加清净才可。

    其实,洛柠一开始是打算出去找房子来着,只是,走着走着,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了秋千架,被挡住了道。

    她好像,都所有慢悠悠的东西,都偏生喜好。

    无论何时遇到,总会忍不住要更亲近。

    南苑偏居一隅,是Z大教职工家属院,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除了活跃的小神兽们早起来公园玩耍,才会有一些咋咋呼呼的欢声笑语。

    在秋千上晃着晃着,洛柠视线的余光注意到身后的小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对小朋友,对着仅有两个位置的秋千架跃跃欲试。

    转头看了看玩的正高兴的小女孩,洛柠轻声道了句“我要回家了”,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听见,安静离去。

    ——

    要说整个Z大,除了背靠深山的西山别苑外,最清净的当属南校区,南校区最清净的自是南苑,更甚者,便是一街之隔的梧桐巷片区了。

    这里据说是旧时一位功勋世家的别院,整条巷子清一色的低层四合院的设计,只位于中段位置的是一幢小巧精致的别墅。这个片区因过旧的制式加上历史痕迹意义,多年来仍旧被政府存留的很好,非但不在拆迁的计划之中,反而多次在原址上尽量还原修缮,于闹市中独存一份幽静。甚至,连公交站牌也不曾设置。

    洛柠已经徘徊在梧桐小院的栅栏门前好久了,她在等房东。

    打发时间的间隙,洛柠戴上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打量着整栋别墅。她看中了三楼的位置。从这个位置看过去,可以看到顶层露天阳台的一个角落。

    她几乎已经幻想起自己以后待在那个角落,安安静静码字的惬意样子。

    如果阳台足够大,她还要建造一个空中花房,像林染书咖里的那样。

    再不济......

    洛柠视线下移,如果三楼已经出租了,那一楼带院落的场地,也还不错,不影响她的计划。甚至,院子内已经有了一个现成的秋千架,只是有些年久失修。又或许她还可以搭一座葡萄藤架......

    她急于寻找置办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心爱空间,这样,哪怕独自长度晚年,应该也不会太难熬的......吧?

    抚凉风、闻花香、听雨声、等雪落......洛柠沉浸在自己风花雪月的思绪里。

    梧桐大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只一辆环卫车不停地在每棵梧桐树边停留,工人们正拿着电锯依次检查锯除存在安全隐患的枯枝。

    洛柠环顾了一下小院门口一左一右的两棵老树,这七零八落的样子,怕是要连根拔除了。

    这年轮,估计得有几十年了。

    洛柠心中不无可惜。

    看到有环卫工人向她这边走来,洛柠自觉地移到较远的位置。依稀间,她好像听到了他们在商量如何处理,其中有一个留着中长辫子的中年男人对直接挖除持保留意见,费力不说,主要是觉得可惜,应该还有更为合适的办法。好在最终他们也只是暂时摘除了已经断掉的几个稍微大的枝干,等下次决定好再过来。

    也许是刻板印象所致,洛柠怀疑那个人,大抵是个搞艺术的专家。

    “卖豆腐咯——刚出炉的鲜豆腐咯——”

    一声长长的吆喝由远及近地传来,有骑车老式自行车的小贩经过洛柠,自然地停在隔壁小院门口。

    院内一个老婆婆慢慢走出来,头发花白。

    “蔡婆婆,又出来买豆腐啊?”辫子中年招呼道。

    “是啊,老婆子我就好这口。”

    蔡婆婆笑的和蔼,洛柠不自觉地望过来多看了几下,目光不经意间和辫子中年对视上。

    和环卫车上的人打了个招呼,辫子中年向着洛柠走过来,声音爽朗:“小姑娘,看你站这儿半天了,是想要租这里的房子吗?”

    洛柠将耳机摘下:“是的。请问您认识这里的房东吗?”

    “房东我倒是接触的不多,但这房子除了三楼两年前卖出去了,下面两层空了已经有些年头了,向来是不对外出租的。你还是去别处找找吧,别等了。或者,街头有一家房产中介所,你直接去那里问问,也省些力气。”

    “啊,这样啊,谢谢大哥。”

    “没事。”

    辫子中年摆摆手,坐车离去。

    已经卖出去了啊?

    洛柠望向三楼的位置,满心不舍。

    地利、人和,奈何天不时。

    “来,蔡婆婆,您的豆腐收好咯。”

    洛柠离去之前随意往那边扫了一眼,看到小贩接过蔡婆婆手中的钱,目光不动。

    看着蔡婆婆心满意足地转身回房,又看了看正欲骑车远去的小贩,洛柠抬脚快速上前,抵住自行车轮。

    小贩:“?”

    蔡婆婆:“?”

    洛柠敛着神色,声音冷冷:“请问豆腐可是一块五一块儿。”

    商贩笑得憨厚:“是啊,小姑娘,要来两块儿吗?自家小磨房现做的。”

    洛柠摇摇头:“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商贩一脸莫名,左右看了看,确认自己没遗漏什么:“小姑娘,你不买的话,可别消遣我。小本生意,时间就是金钱呐。”

    示意洛柠松脚。

    洛柠坚持不放,只盯着对方车把上挂着装钱的小饭盒,里面有蔡婆婆刚才递过去的零钱:“您还没有给这位蔡婆婆找钱。”

    商贩脸上疑惑更甚。

    看着对方疑似故作不明所以,洛柠索性将话摊开:“蔡婆婆刚才给您递过的是一张五元纸币,加2个一元和1个五角的硬币,共计¥7.5元。可明明蔡婆婆只买了2块儿豆腐。唯一的解释是,蔡婆婆将五元纸币当作五角给出,而您......”

    洛柠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故意将错就错。”

    商贩听完,脸一阵红一阵白,想解释又因被冤枉不利索而着急:“欸,你这小姑娘,话可不能乱说,这明明是——”

    “哎呦喂,我的小闺女!”蔡婆婆这才拐过弯儿来,赶忙上前。

    洛柠的神色略显柔和。

    蔡婆婆:“闺女,你误会了,没有错。多收的那四块五是我上一次买豆腐的钱,这次一起补齐了。老何是梧桐巷出了名的老实人了,这样误会可得郁闷地半个月吃不下饭了。哈哈。”

    洛柠:“......”

    轰地一下脸色通红,洛柠的冷脸瞬时破防:“这......我......对不起。”

    所以,她这次到底是为什么要莫名奇妙地出头啊!一次的外向换来终身的内向!果然,她还是自闭为妙。

    老何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小姑娘不知所措的歉意,倒也软下几分来:“算了,算了,姑娘你也别想太多。说到底是为了蔡婆婆好,我不怪你。”

    洛柠:“何叔,您这里还有多少豆腐?我都买下吧。”

    老何:“......姑娘,您会做豆腐吗?”

    洛柠一脸为难。

    老何:“哈哈。那我可不能卖给你糟蹋咯。下次,等你练好厨艺了再买不迟。”

    蔡婆婆也被洛柠纠结的样子给逗笑:“去,咱闺女不用学做豆腐,吃老婆子我做的就好。”

    老何大笑着骑车离开。

    洛柠:“蔡婆婆,不好意思哈,给您添麻烦了。”

    蔡婆婆:“闺女,习惯道歉可不是个好习惯,得改。再说,应该是我老婆子谢谢你才对。中午留下来吃饭吧,老婆子我厨艺还行。”

    或许是婆婆一口一句“闺女”让洛柠上了心,她一贯不愿打扰别人的性子,却鬼使神差地停留了下来。

    午饭过后,蔡婆婆拉着洛柠讲了好多好的话,洛柠这才知道,蔡婆婆无儿无女地独居了一辈子,守着清净的小院,一年又一年地就这么过来了。之前倒是有一个要好的老姐妹来着,前些年又出了国,也不知在那里过的如何,两个老人家只能时不时地打打电话絮叨絮叨。

    洛柠最后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多。

    蔡婆婆在门口送她的时候,好几次和洛柠确定明天真的会再过来吗?得到洛柠肯定的回答后,这才放心进门。

    她当然会过来。

    因为蔡婆婆最后让她改口直接叫她“婆婆”。

    因为,明天是蔡婆婆的生日。

    因为,她想起了自己早早失去的业已模糊的外婆的疼爱。

    将洛柠送走后,蔡婆婆转身就拨通了某个熟悉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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