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连绵下了好几日,纵使屋顶盖了好几层茅草,也免不了会有雨水滴漏下来。
崔清月慌忙去用家里的缺口碗接,她小心翼翼的盯着雨滴落下来的一瞬间,力求每一滴都能稳稳的接住。
她不能惊扰了刘氏,这个在她六岁时就收养她的女人,一旦让她听见水滴落到屋子里的声音,崔清宁就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
但再谨慎,终究还是会有顾此失彼的时候,另一侧的茅草忽然被雨滴压了下来,一瞬间便漏了满屋。
崔清月哆嗦着回头,却发现刘氏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面露凶光的看着她。
“这点小事都没做好,你吃干饭的吗!”
刘氏一阵数落,但崔清月条件反射般的低下头,不敢有半分反抗,因为她知道如果出言不逊,刘氏一定会更变本加厉的对待她。
至少今夜就别想入睡了。
“早知道你当初爹娘死的时候我就不应该接下这烂摊子,晦气的东西,养条狗都比养你好!都怪你!”
刘氏的话越说越难听,声音也越来越大,这声音吵醒了在另一个房间里睡觉的刘金宝。
刘金宝比他大两岁,但完全没有崔清月那样瘦骨嶙峋的样子,满身肥膘,嘴上还留着晚饭吃过肉残留的油光。
刘氏见儿子起床,狠狠瞪了崔清月一眼,还面带笑容急急的去挽儿子的手臂。
“哎呀,我的儿,怎么把你给吵醒了?没事呢,我在教训这个死丫头呢!”
满脸横肉的男人满脸不悦的看着跪在他脚下的妹妹,又转头去看破了的屋顶。
“吵什么吵,大晚上的还让不让睡觉啊!”
“是是是!——”刘氏堆起满脸笑容,拉起崔清月的手就把她使劲推向了门外。
“出去给我好好反省!”
崔清月来不及动作,就这样生生的被刘氏关在了门外。
外面瓢泼大雨,伸手不见五指,崔清月只能缩在屋檐下,小心翼翼的让大雨不要弄湿自己的衣服。
同样蜷缩在一旁的大黄走了过来轻轻的在她旁边坐下,紧紧依偎着她呜咽了一声。
“汪。”
崔清月勉强撑起一个笑容,伸出手摸了摸小狗的脑袋。这只小狗是两三年前她从山上抱回来的,那时候她独自在山上砍柴,遇见了一条长蛇,那长蛇花花绿绿的,一看就有毒,崔清月那天又被兄长抢了唯一的一碗面,肚子里空空如也,跑不了两步路就没有力气。
她那个时候都已经在想被毒蛇咬完之后自己该去哪里找草药,又或者是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但那条小狗突然出现了。
小狗冲了上去,和那条毒蛇撕咬,它用爪子紧紧的摁着那条毒蛇的脑袋,最后再一鼓作气把它咬飞。
“汪。”
小狗艰难朝她叫了一声,崔清月回过神之后连忙扑了上去,这才发现小狗也被毒蛇咬了一口。
她慌忙的把小狗抱了起来,在四周找寻起能治毒蛇的草药,好在附近就有几株草药,崔清月用石头把草药给碾碎,敷在了小狗的伤口上,然后跌跌撞撞朝着山下走去。
她走了很久,好在小狗因为草药的作用下有了效果。
回到家,刚开始崔清月求了很多次刘氏都不肯让她养,但兄长看到小狗之后对养母耳语了几句,刘氏就突然同意了,只是有一个要求,就是小狗吃的食物要从自己的那份里出。
崔清月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她自己已经是孤身一人了,但是小狗不能再孤身一狗。
无数个难熬的日子里,她就这样和大黄依偎在一起,她也想过反抗,想离开这个村子,但试了很多遍都不行,反而还会招来一顿毒打。
刘氏每次的说法都是“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一个白眼狼?白养你了!我就不应该从你爹娘手里接过你这个烂摊子!”
每次都是这几句话,崔清月已经麻木了。
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清楚的记得六岁以前的记忆。
那时候村子里突然发生了疫病,很多人染病不起,包括她的爹娘,自知时日无多,爹娘把自己存的全部家产都拿了出来给了隔壁的邻居,也就是刘氏,她现在名义上的阿娘,拜托她照顾好自己。
并不是让刘氏白白养她。
刘氏表面上答应了,但实际上在崔清月的爹娘去世之后,养母就霸占了她家里面的家产,包括爹娘留给她的一间还算结实的房子。
刘氏答应娘说要照顾好自己的话也根本就没有做到,说什么照顾她,其实就是一天给她吃一顿饭,分量还很少,吃不饱,大部分都被她用来喂她那走路都艰难的儿子。
不顺她的心意就打骂,家里所有的活也都是丢给她干,她今年才十七岁,一个人从白天干到天黑。
崔清月也想过离开这个地方,可看着爹娘留下的房子,这个她从小生活的村子,她又迟迟下不了决心。
还有大黄怎么办呢?跟着自己逃出去,未必能活,今年收成不好,所以粮食更加紧缺,贸然离开这里的话,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崔清月思绪回笼,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大黄。
她就这样在外面坐了一夜,没有任何人给他开过上锁的门。
直到烟暖雨收。
“啪嗒”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刘氏满脸不耐烦的走了出来,啐了她一口:“死丫头,还睡!起来做饭!”
崔清月浑身发冷,但也只是默默的走进灶房煮了三碗稀粥,随后就端了出来。
刘氏只是看见就开始破口大骂。
“煮那么稀,真是没用的东西!这怎么吃!”
“家里的米只有那么多了。”
崔清月小声的说。
“那你滚出去吧,别吃了。”
刘氏轻描淡写的说道,接着就把其中的两碗都推给了他的宝贝儿子,自己则是嘬了嘬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崔清月看向自己平坦的小腹,想离开家里去山上找点吃的,却又被刘氏喊住。
“你去田里找点干的茅草给我把屋顶上的洞盖住,快点去!”
崔清月摇摇头。
“我…我很饿。”
刘氏呵了一声,拔下了头上戴着的那个尖锐的簪子,就要往她的身上刺去。
“我去,我去!”
崔清月的手上已经有很多这种类似的伤疤了,刘氏扎人从来都不手软。
“死丫头,这还差不多!我告诉你,你生来就是下贱的命!还想反抗,我呸!”
崔清月匆匆忙忙的出了门,大黄在后面张开牙齿,凶狠的向刘氏叫了几声。
“嘿,狗杂种!”
刘氏撸起袖子就想打狗,但架不住大黄已经跑开了,它跟上前面的崔清月,一路跟她到田边。
崔清月看着面前的一大片田野,昨夜刚下过雨,她上哪里去找干的茅草呢?只能捡一些没有湿的太彻底的回去,等到太阳出来之后晒干才能再放到屋顶上去。
崔清月抱了一些在大树底下还没有湿透的茅草,正准备回去,大黄却突然叫了起来。
这时乌云蔽日,天上又有了要下雨的迹象,崔清月听到大黄的叫声之后感到有些不安,她呼叫大黄过来,可是大黄只是一味的狂吠。
崔清月心里更不安了。
田里的对面是一片灌木丛,她朝着大黄目光盯着的方向看去,只见那些低矮的灌木丛中,露出了一双青绿色的眼睛。
狼。
崔清月第一反应就是这个,有些动物会偷溜下山去吃百姓的牲畜,今年收成很不好,很少有人家会养牲畜,更别说他们一个小小的村子。
那只狼的目光凶狠,只怕是奔着人来的。
大黄狂吠了一阵,就夹着尾巴向着崔清月靠近,明显是害怕了。
崔清月不敢再这里逗留,她扔下茅草,抱起大黄就往家跑去,可那狼紧追不舍,赶在她面前把她拦住了,眼见回家的路回不去,崔清月只好往另一个方向跑,她顺着一条小路跑上了山,想绕开狼的追捕从另一条小路下山。
大黄在她怀里哼唧着,焦躁不安的想叫,崔清月怕狼听见,那只好捂住小狗的嘴让它安静,但即便这样,崔清月还是低估了狼的本事,只慢了一下,狼就跟到了她后面。
崔清月一边转过身直视着狼的眼睛,一边慢慢往后退,但昨夜刚下过大雨,山林间的路很滑,她已经筋疲力尽了,脚底一滑就摔到了小路上。
大黄从崔清月怀里跳了出来,虽然还是夹着尾巴,但还是冲到了崔清月的前面,替她挡住狼,嘴里不时的发出低吼。
狼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咬住了大黄的脖子,把它拖进了山林里面。
听着大黄的惨叫,崔清月顾不上疼痛,从地上爬了起来想要追上去,可她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脚已经扭了。
痛,钻心的痛。
崔清月终于忍不住流泪,她从来没这样害怕过,她不敢想象自己失去大黄,更不敢想象待会儿见到大黄会是一副怎样的场景。
血肉模糊,又或者是尸骨无存?
利箭划破长空。
崔清月被这声音听的一愣。
她听见狼一声惨叫,接着周围就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