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冰雪消融。江水已经开始有了翠绿的痕迹，刘善在船边看着货物一箱箱被仆人们抬上船，旁边的管事拿着礼品单子一件件仔细清点，生怕有遗漏的地方让外人觉得丞相府做事不体贴。

    有人道，烟花三月下苏州。

    乐渝站在岸边，头戴帷帽，身上穿着青绿色的裙子，浮光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腰间依旧只有一块玉佩，玲珑小巧的缀在腰间。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心绪飘远，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乐正宏乘着休沐的日子来送她，知道她这一去便是三月有余，心头泛起一阵阵的酸涩，他伸出手想抱抱乐渝，却陡然发觉这不合乎规矩。

    他收回手，眼眶忽然有些酸。

    相对无言。

    望着乐渝在刘善的搀扶下小心上船，苏时程拍了拍乐正宏的肩膀，宽慰他。

    “姐夫，或者换个地方待一待对乐渝没坏处，待她从苏州返京，大概就不会有这样闲暇时间了。”

    乐宏时点点头，不可置否。

    皇帝给了台阶，若是他再拒绝，那便是砸了皇帝的面子，让人两相为难，这不是为臣之人该做的事情。

    当今圣上有三子，长子为皇后娘娘所生，那时候皇上还不是皇上，这个在他还是王爷时所得的皇子深得先帝宠爱，可惜他慧极早夭，在长到十岁时便像风一样离开了圣上和皇后。

    后来圣上和皇后娘娘便有了隔阂，直到三皇子的出生才让二人的关系缓和。

    皇后娘娘一生下三皇子，三皇子便被封为了太子殿下。

    自太子殿下出生以来，皇上便把他带在身边教导。在诸多大臣口中，太子殿下光风霁月，年少聪慧，在朝中素有贤良温和之盛名。虽然才十三岁，但皇上早就给了他随意出入太极殿的特权，让他学习着处理朝政。

    太子殿下也不负众望，他温和却不优柔寡断，手段干净利落却不冷血。

    在乐相看来，这是个好夫婿，也是他能顺着台阶下来的原因之一。

    前些日子在尚书府中中带回家的小狸奴已经长大不少，刘善为了哄乐渝开心把小猫也带上了船。于是乐渝打开自己厢房的门，看到的就是一只小猫乖乖立于案上，它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乐渝，在它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后，乖顺的跳下桌子来到乐渝身旁蹭着乐渝的裙子，示意乐渝抱抱它。

    乐渝愣住了，好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似得。

    刘善弯腰抱起小猫，举起小狸奴的爪子向乐渝打招呼。

    “小姐，它这是想让你抱抱。也是奇怪，隐儿平时都不粘人的，任我喂它什么好东西也对我爱答不理的，还总是往小姐的房间凑，看来它也知道咱们小姐救了自己一命呢。”刘善看着愣住的乐渝，笑着对她说。

    隐儿乖顺的喵喵叫，乐渝不自主的伸出手去托住小猫。

    毛茸茸的触感，隐儿主动用头蹭了蹭她的下巴，她也低下头，轻轻蹭了蹭隐儿。

    隐儿这名字还是她起的，当时隐儿与她一起回了丞相府，刘善说小狸奴整日整日看不到，她当时躺在床上，手上拿着本诗集。

    听着刘善抱怨的声音，她说这小狸奴就叫隐儿吧，这小猫命运多舛，现在来到丞相府，就当是隐去过去的一切。

    刘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愣，就笑着说好。

    隐儿很调皮，在屋子里上蹿下跳，但它又及其灵巧，不会碰掉任何一样东西。乐渝唤它的时候又会极其乖顺的向她而来，一人一猫就这样在房里玩了一个下午。

    时间就这样被打发，当舅母那边来了人唤她去用膳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跟隐儿玩了好久，刘善帮她换了衣服，重新梳妆。

    临出门的时候，小猫又来凑在她裙边，焦急的叫着像是不想让她离开。

    “喵喵”

    本来已经走出去的她有些犹豫。

    终是不忍心，她去而复返抱起小猫向舅母房中去。

    她们的脚踏在厚重的船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席间舅母给她夹了不少菜，都是她爱吃的，碗里堆出一座小山。她吃了不少，觉得吃撑了也就没在动筷子，又觉得胸口有些沉闷，便回了舅母说想去外头透透气。

    “我估摸着你明日是要晕船的，府上的医士配了几副药用来缓解这个，一会儿我着人送过去，你可一定要喝啊。”舅母的眼神里透露着担忧。

    她乖顺的点点头，从刘善的怀里抱过隐儿便起身致意离开。

    冬季过去，这靠进水面的地方也总是寒凉，她站到船板上，觉得有些冷。船板上只有她和刘善两个人，隐儿也畏缩在她怀里。

    她找了在外头轮值的仆人，叫她先把隐儿送回房里。

    然后，她紧紧盯着漆黑的水面，有些出神。直到刘善觉得有些害怕，小声地劝她回去。

    “我们也回去吧。”她说

    刘善在前头掌灯，她在后面抱着隐儿。

    “等等”她开口

    万籁俱寂，只有些水鸟的叫声。

    再一听，呜呜的风声。

    “小姐，没什么吧，您听错了。”

    “不对。”她皱着眉头开口。

    她转身，发现一群人在甲板上匆忙行走，为首的男人精瘦高挑，让她想起老鹰。

    一叶小舟飘在船首的位置，这群人应该是刚刚才上船。

    或许是她们站在这里太过显眼，那群人中的最后一个身量较为清瘦些的人抬眸望过来。

    他与其他人不同，他戴了张黑色的面罩，只漏出一双清明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漂亮的桃花眼，此刻，那双眼睛就这样似笑非笑的望着她。

    她感受到望向她的眼眸充满了好奇以及玩味。

    她对这样的眼神有些无所适从，所以她匆忙转身向后走回房中。

    “应该是舅老爷的客人吧”刘善在旁边嘀咕着说

    是什么客人呢，会在这样晚的时候上船，乐渝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刚刚望向她的人身着改制胡服，手上带着护腕，用金线秀着的，似乎是......

    蟒纹......

    她抛去脑中的想法，将整个人都浸泡在浴桶中的热水里，不再细想。

    刘善揽过她的乌发，轻轻替她擦干。

    房中烛火剩下一盏，刘善做着在烛火下做着针线活。

    烛火映照在乐渝安静的睡颜上，刘善也在旁边的小塌上睡下。

    在另一个房间内，气氛诡异，两拨人之间剑拔弩张。

    “不知张大人深夜来访所谓何是事。”苏程时语气冷淡。

    这位张大人名为张楠，任大理寺少卿，为人正派，在朝堂上言辞犀利，对人毫不留情面。

    在朝堂上，这位张楠大人常常与别人争得面红耳赤，丝毫不让。要不是皇上知人善任，他的仕途应该十分坎坷。

    苏程时为人圆滑谨慎，虽然不在怎么认同张楠往日做派，却也不觉得张楠不是个好官。

    忠言逆耳，苏时程常常在心中想，本朝有此有志之士是一件幸事。

    “我前来，是为了苏州巡抚私自倒卖私盐一案，皇上特派我来此调查。”张楠大人拱拱手说。

    苏州巡抚赵之远倒卖私盐一案让圣上震怒，可让张楠大人来苏州查案，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这案子定然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就像平静的水面下也波涛汹涌。

    想到这里，苏程时看向张楠说：“既是皇命，苏某一定尽己所能。”

    “呵，苏大人果然是聪明人，看来父亲说的没错，我是应该多和尚书大人学学。”

    众人只见一位少年从侧边走到苏程时面前，解下面罩。

    一副惊世冠绝的容颜逃脱了面罩的束缚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少年的两双桃花眼仍然是带着不及眼底的笑意，在他的右眼下，堪堪缀着一颗小痣。

    这位少年，正是当今圣上最看重的太子殿下。

    苏程时终于反应过来，想要跪下行礼。

    李霁显然比他反应更快，他抬手，谢绝了苏程时的跪拜。

    在这里，认识他的只有张楠与苏程时，在更多人眼中，他还待在东宫养病。

    在外查案，父皇不喜他过度张扬。

    江南世家大族盘踞一方，江南官员贪腐案与世家大族向来是密不可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在此处查案，他们必须得到世家子弟的帮助。

    刚好回家探亲的苏程时就成了此次协助的不二人选，今夜登门拜访，也是因为他担心与苏程时不合的张楠会说错话。可他没想到，苏程时直接一口答应下来，并无什么推诿之意。

    苏程时挥挥手示意屏退众人，随即与他们二人在桌边坐下，正想开口，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张楠去开了门，发现门口是他的亲信。

    那人与他耳语几句，张楠的眉头便深深皱起。他转过身，朝屋内的两人说：“我们的船上遭了贼，可那贼不为钱财，只是翻乱了我放朝廷公文的箱子”

    “还杀了一个船上的伙夫，留下了这个物件。”张楠边说边把一个小铜片放在桌上。

    是一枚琉璃菱形双绞花小铜片，上头用小篆刻着一个苏字，在铜片边缘还有丝丝血迹。

    这东西苏程时异常眼熟，这竟是他们家中仆人统一配发的用于识别身份的令牌。

    “苏大人，你是不是该解释解释。”张楠看向苏程时

    思至此，他立刻朝李霁跪下，说到：“回太子殿下，这枚铜片是苏家的不假，可这人绝不可能是苏家的啊。我苏家对朝廷一向是中心耿耿.......”

    “苏大人先起身，孤自然是信你不假的，只是事情未经调查所以张楠大人才有些着急。今晚也多有叨扰，既然船上出了事，孤与张大人也该回去了。”李霁淡淡开口，起身想要离开。

    “殿下，现在那船上不安全，不如您今晚歇在卑职船上。”苏程时焦急的开口。

    随即，张楠也开口：“太子殿下，苏大人这话说的不错，这张船总是要安全许多的，您今夜要不就在此处歇息？”

    苏州地界无人知晓太子出京，要是贼人去而复返，张楠也害怕出事。

    李霁皱眉，想要拒绝，没想到张楠带着下属快速离开，还推脱说船上坐不下了。

    坐不下才有鬼嘞，明明刚刚是一起来的。

    饶是李霁再成熟，他也终究只是十三岁的少年，只能被迫接受留在这艘船上。更何况别人是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再不愿意也知道自己不能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