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图尔特被吓了一跳,驱动翅膀飞速后弹,感到自己的翅尖触到硬物时才猛地刹住。
拉开了距离才敢细看,却见她依旧盯着天花板,未有什么反应。斯图尔特这才放下心来,嘀咕一声“小小年纪不好好睡觉,当心长不高”,转回身去看碰到了什么——在体感上,墙壁分明离他还有一段距离。
斯图尔特一贯对自己优越的空间感知能力非常自信,因此,他更加在意这一点感知的误差——在激烈的战斗中,一点偏差就要酿大祸的。
虽然如今是免战许久了,然而他依旧保持着审视自身战斗能力的习惯。
转过头来,斯图尔特却是失笑。
原来那硬物是当初放在床尾的那副画架——大约是斯诺夫人这些天给它挪了位置,斯图尔特进来时也没有留意。
连续把自己吓了两次,斯图尔特一面估算着这些日子是不是神经太过紧张,一面又暗暗提醒自己,下次要多多留意环境中的物品——至少不要再被一个死物吓成这样。
那副画架上已经贴上了画纸,纸张挺粗糙,上面以不大流畅的笔触画着两个对立而站的男人。颜料上得磕磕绊绊的,间或有小粒干块颜料粘附在画幅上。
斯图尔特伸手抠下画幅上最碍眼的一块干巴颜料,退后两步仔细端详,忽得喜而拍起手来:这画上的两个男人,正是《惊天侠盗》的男主人公和第一男配角,侠盗与警探!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斯图尔特弹飞那块颜料,摩拳擦掌起来。
当马卡萨唤来驯鹿,又第三次吹响口哨提醒斯图尔特出发的时候,他首先见到的是一团飘在空中的白色,晃晃悠悠地从乌黑的楼梯间飘出来。
白色之中,似乎还有一团丝丝缕缕的黑色,看不清是不是人类的头颅。
马卡萨一瞬间脸色煞白,脑子里闪过无数阴森可怖的鬼故事——毕竟都归属于“睡前故事”的范畴,严格算起来,他和那些大人用来吓唬孩子乖乖听话的鬼怪们还算是同事。
是大喊斯图尔特救命,还是驾起雪橇呼啸而逃?马卡萨大脑里飞速闪过几个念头,身体却是僵住了。
这个年纪的我,有这么怕鬼吗?他有些不甘心地想。
那团白色却悠悠地飘到了他的面前。今晚是个好天,月光净澈地从空中照在地上,清晰地把一切照得分明——那不过是一张被折叠得乱七八糟的白纸,偏巧露出的那一部分,画着一个黑发的男人。
始作俑者自然也不必再说——这正是斯图尔特喜欢飞的高度。
一切明白,马卡萨的汗毛终于不必根根站岗了,他长出一口气,好不容易把气喘匀,才对着白纸背后的斯图尔特道:“你干什么?”
声音压得极低,却几乎是尖叫。
斯图尔特半天不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调整动作。这张纸并不算是很沉,只是对如今的他来说,太过于大又太过于薄软了,有些不便于发力。
马卡萨看着背上了一大张厚厚画纸,飞得歪歪扭扭的斯图尔特,叹了口气,向他伸出手去。
斯图尔特有些不情愿,在他心里,他跟马卡萨还没有正式和好。自然不愿意在狼狈的时候接受马卡萨的帮助。
他眼尖地注意到,马卡萨提着的那串圣诞礼物已经不见了。难道是怕明天礼物太多送不过来,今天就提前送来了?他思忖着,避开了马卡萨伸过来的手。
马卡萨看得好笑,明明是为了钱连粉色蓬蓬裙都穿得的无下限,这会儿倒是有骨气起来了。他开口问道:“这是什么?”
斯图尔特讳莫如深:“好东西——你不想管安洁莉卡的事,就别管。”
马卡萨挑眉,从善如流。
两人一路飞驰,回到小屋之时,炉火余烬还温热。
斯图尔特又抱着画纸不知在忙碌些什么,马卡萨却是只坐下喝了一杯茶,就打算洗漱睡觉了——明天必定是一场硬仗,看这挂满一整棵圣诞树的愿望,明天不知得忙碌多久。
事实上,斯图尔特关于那串礼物的猜测并不正确。圣诞老人的礼物是必须要在平安夜当晚送到的——或者至少在平安夜或圣诞节这两天,许愿者对愿望表示了满意。否则的话,业绩的判定会按照没有赠送礼物来算。
马卡萨前两年的业绩那么差,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他总是忍不住提早给那些“确实需要礼物”的人送礼物,而那些“不那么迫切需要”的人呢,马卡萨又实在提不起劲来。
今年马卡萨痛定思痛,发誓绝不再提前送礼,尤其是不能让恶魔使者再见证自己业绩考评不达标的场景,狠下心来将所有的愿望一并处理,下定决心要一切按照规章制度来处理。
是的,尽管与斯图尔特俨然撕破了脸,马卡萨其实依旧对斯图尔特怀有一定的敬意。
他有些惆怅地想,恶魔使者为什么会因为这种小事而生气呢?嫉妒、懒惰,不都是恶魔的特性吗?斯图尔特为什么不能理解自己呢?大家顺顺当当地把日子过下去,我也不用干不想干的活,你也能得到歌赛王庭的奖励,这不好吗?
马卡萨将茶杯里的茶液一饮而尽,站起身打算再清点一下愿望和礼物,就躺上床养精蓄锐。
圣诞树上挂着琳琅满目的星星,在夜晚显得格外明亮。马卡萨口中数着数,一个一个地数过去——其实他对这一树星星了如指掌,哪一根树枝上挂了哪一颗星星,他闭着眼睛都能报出来。
没办法,这可是他的翻身仗啊!
数到一根低矮的枝条时,马卡萨突然“嗯”了一声,音调上扬,充满了疑惑。
那根枝条上空空如也,原本挂在这里的星星是哪个?没有人比马卡萨更清楚了。
每天数到这里时,马卡萨都会有一阵失落。他实在是帮不了这位许愿者,实现不了这个愿望。
他们能做的只有给他提供一些工作机会,即使无法弥补生理上的残缺,但希望能对他有所鼓励。这个愿望始终如重石一样压在马卡萨的心头,那个头发上沾着鸽子粪,醉倒在桌子前,在冰冷的冬天和衣睡去的青年,他的踌躇与失望。
马卡萨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愿望算是值得还是不值得,他只是觉得,如果自己有能力的话,一定会实现这个愿望。
如今,承载着这个愿望的星星消失了。
马卡萨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感想,也许是应该高兴吧,正好消失在业绩考核的前夜,这样一来,威廉姆斯的愿望就不会算在自己头上了。
只是马卡萨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个青年,他是彻底失望了,还是找到了新的希望呢?
或者,他梦想成真了?马卡萨不做这个梦。
垂下了眼睛,马卡萨看到那根树枝的下方散落着零星的彩色闪光,一根拐棍糖落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一圈的星星糖。他睁大了眼睛——这是被实现的愿望星化作的糖果。
那根拐棍糖的弧度红白相间,正与马卡萨那日塞进威廉姆斯酒瓶里的那根一致。
马卡萨拾起了那根拐棍糖,又拢起散落一地的星星糖,有些茫然地想:法则将一半的功劳,归到了我头上吗?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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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姆斯咂了咂嘴,有些疑惑地想,威士忌放久了也会变甜吗?
将稿件寄出以后,他便专心筹备起了过节。晚上睡前看到这瓶喝剩下的残酒,大手一挥,决定今晚把它喝光——明天过节,买新酒!
酒液注入杯子,威廉姆斯爽快地喝上一口,却觉得味道有些变了——变甜了,还变得让人心里觉得暖洋洋的,就像一家人围坐在壁炉边,自己坐在父亲的膝上,听他讲一个又一个故事一样。
威廉姆斯一时之间入了神,盯着酒液,仔细思索着这些日子自己的生活。
自从知道那个消息以后,他始终不知该喜该悲,只是精神头确实是一日比一日好。今天他突然觉得,也许不是心盲症困住了他,而是他自己困住了自己。心盲症仅仅是他为自己长期以来的郁郁不得志,寻到的出口而已。
酒意上涌,威廉姆斯有些醉意。他迷迷糊糊地想,之前,这酒的劲头有这么大吗?难道它变甜,是因为再次发酵了?
不,不对,发酵了明明应该更辣一些……威廉姆斯只觉得自己在不断地上涌,在往上飞。他没有心思再去思考糖分与酒精之间的关系,只是不断地向上飞,不断地穿过一层层云,来到了……他自己的房间。他不想再向上飞了,匆忙地抓起一支钢笔,希望以这种重量止住自己上升的趋势。
在这种飘飘然之中,威廉姆斯突然觉得自己几乎可以做到一切。脑海里有一片又一片的词云飘过,他来不及细想,扯出一张稿纸,迅速地开始写作。
那甚至不能称作写作,而是记录,叙述。
威廉姆斯的笔尖飞速滑过纸面,他觉得自己简直像一台打字机,那些文字并非由他而生,他仅仅是一个管道,一种媒介。那些文字浑然天成,只是借助他的躯体来到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