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背后照进来，薄薄地罩了威廉姆斯一身。

    阳光直射之下，沉睡中的威廉姆斯皱了皱眉毛，睁开了双眼。将面前的东西推到一边，威廉姆斯试图回忆昨日的记忆。

    昨天，寄出了稿件，喝了一些酒，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

    他望着面前空空如也的酒杯和酒瓶，有些迷惑。

    这个断片程度，还直接睡在了桌子前，自己昨天又酗酒了？可是自己明明记得清楚，昨天酒瓶里一共也没剩下多少酒液。

    那么，就是自己酒量变少了?

    威廉姆斯正沉思，门外有敲门声响起。

    威廉姆斯要起身时才看到，桌上散落着一桌的稿纸，刚刚被他起身时推到了一边，才没有立刻注意到。他仔细看去，每张上面都密密地布满了字母，而且，是自己的字迹，只是略有潦草。

    他一时没有回过神来，坐回椅子上，愣愣地望着面前的稿纸——自己昨天，写了这么多？

    心中首先涌上的是心痛，这么多的稿纸，往常够他用一周的。随后又有些不可置信，他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写作速度了？

    还是在酒后！

    一时间，威廉姆斯面对散落的稿纸与一桌阳光，觉得自己还在梦中。

    然而敲门声却一直没有停，反而愈演愈烈。

    伴随着敲门声的还有一个极具存在感的粗犷声音：“开门！威廉姆斯，开门！”

    他一下听出，是他大学时的好朋友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在自家的报社工作，经济情况不错，毕业后对他多有照顾。

    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开了门，阿尔弗雷德熟稔地走进这间小屋。他身材高大，面容英俊，散发着从容随意的气质，如同进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几个都在本城工作的大学同学，都不是本地人，也没人能一起过节，打算趁着圣诞一起聚一聚，吃顿大餐。临了又觉得人不够多不够热闹，特地派了阿尔弗雷德来请威廉姆斯。

    威廉姆斯心里明白，他的朋友们也不过是些学文学的穷学生，纵然满腹学问，又哪里有多少钱来吃大餐。

    不过是知道他这些日子心绪不平，凑了些份子，借着过节的名头来邀他聚上一聚而已。

    想到这里，他便道：“好，等我去洗漱。”

    前些日子他受了朋友不少接济，最近他正好挣了些钱，今天可以回请。

    被洗手池冷水一激，威廉姆斯才觉得自己清醒过来。他呼噜呼噜地掬起水来清洗脸庞，隐隐约约在水声之中听到，阿尔弗雷德似乎在跟自己说些什么。

    威廉姆斯才喊了一声“什么”，就被顺着脸庞流下来的水糊了一嘴。他老实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洗漱完毕，又梳好头发，威廉姆斯神清气爽地走回客厅，却见阿尔弗雷德正翻看着桌上的稿纸。

    威廉姆斯反应过来，方才他急着去开门，没把稿纸收好。想到自己醉狂之中写下的呓语被朋友读到，一时之间大为羞涩，刚想去夺回稿纸，不让阿尔弗雷德再看。

    阿尔弗雷德却大呼一声“放手”，把稿纸高高举起。他个子较威廉姆斯高出一节，竟是威廉姆斯怎样伸手都夺不下。

    再看阿尔弗雷德，居然双眼还紧盯在稿纸上，直到把这一页看完，威廉姆斯又不断用聚餐来催促，他才缓缓放下稿件，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神情复杂地望了威廉姆斯一眼。

    临行前，阿尔弗雷德还是拿上了那沓稿纸，说是要与朋友们共赏。

    威廉姆斯衡量了一下战力对比，估摸着抢不过他，也就随他去了。

    反正他再狼狈的样子，那帮朋友们都看过，也不差这一回。

    出门之前，威廉姆斯把酒杯清洗干净，顺手把酒瓶带出门，丢进了门口的垃圾堆里。

    ·

    斯图尔特觉得自己正在遭受有生以来最大的羞辱。

    因为他不识字。

    考虑到他最近几天的工作都是文字相关，这话听起来有点荒谬。

    马卡萨也这么觉得，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口中念叨：“那你是怎么写安洁莉卡的‘饭’的，不行，我得重新检查一下！”

    还有几个小时就要出发。最迟到明天凌晨，他们一定要把编好的杂志送到安洁莉卡家了！

    虽然不怎么想为大小姐的愿望费心，然而那可是个大客户！关系到他的年终奖和业绩考核，马卡萨有些坐不住了。

    斯图尔特恼怒地夹起印好的杂志，飞到马卡萨够不着的高空，一屁股坐在礼物架上道：“既然撒了手就别管——肯定不会出错就是了！”

    马卡萨急得不行：“你都不认识字！”

    斯图尔特大叫：“谁说我不认识字！我只是不会写人类语言！”

    “那你怎么……哦，你用了语音输入。”马卡萨反应过来。斯图尔特在他的小本子上写的内容，恐怕是他惯用的魔界语言，而录入时，他将记录下来的文字通过口述转译成人类语言，再通过语音输入进行记录。

    这也是为什么斯图尔特始终没有暴露文盲属性。因为他会说人类语言，也会写恶魔语言，而那字迹太过细小，马卡萨始终没有留心去看。

    而终于暴露，则是因为斯图尔特自觉大功告成，在今早享用完早餐后的空闲时间，终于腾出空来，要马卡萨兑现诺言——把他用来召唤斯图尔特的那本书找出来了。

    那本书是用人类语言书写而成，斯图尔特强装镇定地翻了几页，迅速暴露了自己看不懂字。

    斯图尔特依旧气愤，在礼物架上晃着两条腿气得大叫：“为什么魔法书会使用人类语言撰写！你是不是买到盗版了！”

    简直是礼崩乐坏！魔心不古！

    难怪出错，明明是召唤魔王使者的法阵，却把魔王自己召唤过来了！

    当然，这话不能说。

    马卡萨也有些疑惑，那本书是他读书时买的，至于从哪买的，他早就忘了——他漫长的留级时长，早就磨灭了他的时间认知。

    这些年魔界双语教育开展得如火如荼，他早已习惯了用人类语言写作的各类魔界书籍，这本书不过是众多之一，马卡萨并没有特别留意。

    斯图尔特最终还是把打印好的杂志丢给了马卡萨，他也担心语音识别会出问题——虽然他操作的时候非常小心。

    马卡萨有些好奇地翻开了杂志，斯图尔特印刷时下了血本，特意买了大开本的纸张，装帧得很是用心。因为时间仓促，安洁莉卡的最新口味粮食以附册的形式附于《麋鹿》十二月正刊之后，较之内容略少一些。两本加起来足有一个指节之厚。

    马卡萨迅速地翻阅起来，他注意到斯图尔特换了不少笔名，有“黑焰”、“深渊”、“绿翅”等，作品则都是小说类型。他们从威廉姆斯那里花重金约来的影评则专栏放出，规规矩矩地署了他的本名。

    说实话，马卡萨没想到斯图尔特的文笔那么好，想轻快就轻快，要致郁就致郁。

    马卡萨飞快地翻阅完，长出一口气，对斯图尔特说：“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这个署名……”

    是不是有点太诡异了，和圣诞礼物的调性不大合啊！尤其是那个“绿翅”，听起来跟苍蝇似的……

    在斯图尔特怒视之下，马卡萨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尬笑着道：“也没有，挺好的，哈哈，哈哈。”

    马卡萨暗骂自己实在太没志气，又安慰自己，只是作为上司的驭人之术，大人不计小人过。

    正巧烤箱发出“叮”的一声，马卡萨迅速转身，从烤箱里端出来一盘曲奇饼干。

    略略放凉以后，他取了个纸盒，小心翼翼地将曲奇装进纸盒里，又取了一根缎带绕过盒底，几下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你要的报酬。”

    马卡萨把曲奇饼干交给斯图尔特。

    斯图尔特已经把两册杂志包装好。接过那盒饼干，他又朝上附了一张卡片，卡片上面写着一行极小的字，马卡萨看不清楚。

    他接过马卡萨递来的一只羊毛袜，袜上以红绿白三色织出经典的圣诞纹样。斯图尔特带着这只袜子飞到门外，把袜子甩到一边，驱动魔力，用细小的胳膊搓出一只硕大的雪球，然后推着雪球进了那只袜子。

    半响，袜子口才爬出了斯图尔特。他收回控制住雪球形状的魔力，看着雪在袜子里塌下去，不复刚才的球形，心中升起成就感的同时又有些恼火——他怀疑尼古拉斯对马卡萨提出这个圣诞礼物的要求，主要是为了折腾自己。

    听听！一羊毛袜的雪！还指定要一个小精灵来装！

    他自己还没那只羊毛袜大呢！

    斯图尔特心疼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胳膊小腿，觉得很是委屈了它们。

    一切整顿完毕，斯图尔特看向了远处，尖尖的耳朵抖了抖——他听到远方传来了细簌的声音，像是雪融。

    远处有一个黑点，然后逐渐变大——尼古拉斯派出的使者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