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乍暖时,清明柳絮落清河,佛风过燕尾;知是春过了,谁人暗自伤春暮。桃芳映日山染色,路时落发梢;昨年今日近,又逢初夏艳阳里。

    四月初。

    阳西(偏今北方地区),将军府内,少了平日的热闹喧戏声,灵堂前倒是多了这随风飘飞的白陵,这是皇上特准的。灵棚上挂着几条丧幡也一同摇拽……

    正常时,如若将军战死沙场,应当就地埋葬,可皇帝与大将军是儿时的伴友,他舍不得。他便让几个亲卫偷偷的将大将军的尸体扛回来,入了墓,先是秘密送到了大将军府,请亲人过目;后又送回了皇宫,皇帝派人秘密在地下皇陵旁挖了个地宫,将大将军安葬进去,而他自己的陵墓则在皇陵的最靠边,为的就是与大将军的陵墓挨在一起,只隔着一层土。

    宗祠里,神龛里添了一尊新的灵牌,灵牌上用朱红漆写着三个大字,格外刺眼。

    神龛前跪着一位面色如纸的少年,身披白衣,眼角微闭,神情恍惚,好像快要睡着了的一般模样。

    没过多久,少年便终于体力不支,昏沉倒下,“咚”的一声,府里的下人匆匆聚了过来,纷纷围在祠堂门口。

    “二夫人,少爷他伤心过度,前些日子发烧才好些,昨晚在祠堂跪了一夜,又什么都没吃,这才……”大夫的是声音越来越小。

    在这时,凉愈遥清醒了过来。

    “罢了,你便退下吧,别忘记开几方药,给他补补身子。”

    大夫转身远去,苏云轻轻用手帕抹着泪,身侧一旁的婢女忧心重重的扶着他,生怕她也倒下。

    凉愈遥起身干咳了几声,他的贴身婢女疏枝赶忙就去打了杯温水,送了进来。

    苏云坐地发愣,情不自禁的联想到:先是安梓姐,后是大将军,只留下了我和安梓姐的儿子,一个寡人,一个孤儿,该怎样才能守住这偌大的将军府啊……

    想到这里,苏云的眼角有泪迸出,划过她的脸颊,直至下额,簌簌地落在衣服上。

    将军府二夫人苏云虽然是将军凉疏钟的侧室,却是温柔贤淑,待人和善。

    她和大夫人,也就是凉疏钟的正房:安梓,关系甚好,形如姐妹。

    而凉疏钟到死都没有爱过苏云,甚至都没有正视过她一眼。

    但自从她踏入将军府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她知道自己不会被他爱的,所以她从来没有刻意去和安梓争抢过什么,也从没有给将军添过任何麻烦。

    她并不是一个心思狠毒、善于隐藏心思的人。

    因为她从来不会主动去讨好一个不爱她的人。

    这只是因她是他的侧室,而他的正妻,他真正所爱的人,是安梓。

    苏云其实也曾想过,如果她早一点遇到他,哪怕只是早几天、早几个时辰,结局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但这一切早已成定局……

    这世间种种,唯独他的感情,无法后来者居上。

    人人都应当有自己的原则,不是岁月流年可以轻易摧残的。

    不知又过了多久,已是从日出转入晌午,阳光强烈的刺眼,苏云已经回房用午膳了。

    但凉愈遥刚刚清醒,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一小碗清米粥垫垫肚子。

    将军府外,一行身着官服的人陆陆续续的进府,为首的太监展开一卷诏书,高声到:

    “圣旨到,大将军凉疏钟其子凉愈遥接旨——”

    府里肉眼可见的下人都跪在了一侧,凉愈遥恍惚无神走出卧房,跪在了太监身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思我朝之繁荣昌盛,皆因历代忠良之士竭诚奉献,其中不乏英勇善战、功勋卓著之士。

    今有其臣,其父曾为我朝立下汗马功劳,英勇善战,为我朝稳定边疆、抵御外敌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其臣之父,忠诚于国,勇于担当,其英勇事迹,朕,深感敬佩。

    兹命大将军之子,继承父志,封为王爷,封号为“愈王”,统领万邦,继续为我朝之繁荣稳定贡献力量。

    念在其子尚年幼,先不食邑,特听入宫,于四月十五日,养贤妃膝下,至卿加冠。比年加冠诞,复与封邑。

    自即日起,大将军之子将享有王爷之尊荣,颁赐恩典,以昭我皇威。

    望其能承天之命,蒙臣民爱戴,励精图治,振兴中华。

    钦此!”

    这是最安静的数分钟,也算得上是最喧哗的数分钟。

    安静的,是众人;喧哗的,是太监。

    凉愈遥双手接过圣旨,太监等人才陆陆续续的离开。

    春末夏初,时节交替,温暖的阳光穿透嫩绿的叶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花香与草木的清新,偶尔几声鸟鸣,清脆悦耳,预示着夏日的临近,而春风的温柔依旧依依不舍,徘徊在这片生机勃勃的大地之上。

    凉愈遥这几日都在将军府中耐心养伤。

    不知这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竟让凉愈遥几日后入宫,养在贤妃膝下。

    得到这个消息的苏云愈加崩溃,几次企图割腕、上吊、跳湖、自杀,但好在都被下人拦了回来。

    几日后,皇帝便派人遣送信件到将军府,其内容如下:

    “朕暂不会收回将军封地,其旁室苏云可复居将军府,及凉愈遥至加冠,若是其愿,即以将军地为封。”

    苏云看到这封信才松了口气,但不知何时夜晚,又在偷偷抹泪了……

    时光荏苒,几番转眼间,数日匆匆而过。

    四月十五日,凉愈遥入宫之时。

    将军府门前,几辆来自皇宫的马车停了下来,马儿扬起头发出微微嘶鸣。

    宫女扶下来一位穿着华服的娘娘,她就是当朝贵妃莘梦,也是凉愈遥未来的母妃。

    府中的管事先生和苏云已在门口迎接。

    等莘梦踏入将军府,苏云迎上去行了个深礼:“见过贵妃娘娘。”她云鬓扎得低低的,脸色并没有往日那么好。

    莘棽拉苏云直起身,两人走进了厅堂。

    “刚去省亲回来,阿遥呢,怎么没见着他?”莘梦的手被苏云拉住,苏云牵着她走到座旁。

    “坐,他在房里呢,许是害羞了,不肯出来见人。莺儿,把人带来。”她转过头去对着厅前的待女说。

    天气还有些凉快,但屋子里却暖得叫禁不住想打吹欠。

    内室里,正值志学之四年的少年一手托着脑袋,另一只手立着书册,两眼因无聊困乏而微眯着。香炉里的薰快要燃尽,眼前便朦胧起来……

    熏迷人茫茫,花影翳君颊。

    回首却瞧见,娇玉般面庞。

    匆匆的脚步声沙沙得响,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喊话:“少爷,苏夫人叫你过去。”

    ”贵妃也来啦,才刚到。”莺儿又补了一句,小声了些。

    “下次进来提前说一声,二娘可不喜欢你这毛毛躁躁的。”凉愈遥撑着桌起身,向外走去。

    “是,知道啦,少爷。你快去吧,别让贵人等急啦。我们再帮你清点下东西再离开。”莺儿将人推到门口,转身收起了书。

    院里前些日子的悲凉一扫而空,却又闹腾起来了,不过他知道,待他离开将军府后,这里很快便又会沉静下去,显得活气全无了……

    至少现在还有几个春头看!

    他加紧了脚步,闻道厅堂里传出几句女言……

    “他身子不大好,一直都是这样,前段日子在祠堂守了几天孝就病倒了,到现在还不见得好完全,你以后可得多加注意……”

    “夫人、娘娘,少爷来了。”侍女小声通报后,两人安静下来,同向堂口望去。

    只见:少年清俊,而显清雅君子之气;面色略带苍凉,但不失好容貌。衣冠齐整,现出敬色,一袭青素衣,腰间单系双鱼佩,却给人以一种满目琳琅的华贵公子气,唇角淡笑,步伐稳重而不怠慢,尽显谦谦公子之行。

    不知从所述,架走新俊郎。

    美人应如其,温润似琅玕。

    “见过贵妃娘娘、二姨。”凉愈遥上前行礼,声音也如她想象的一样温润清朗。

    莘棽的笑容更深了些,笑着让他起平身落座。

    “汝,今年芳几何?”莘棽率先开了口,打破了这几秒的沉寂。

    “十岁有六余。”凉愈遥莞尔一笑,轻声回道。

    “那比公主殿下还大点儿,你们应该能玩到一起去,她以及笄,十五有六余了,喜静、爱读书,她应该会喜欢你。”莘棽说出这句话后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便小心的咳了两声,用袖挡着下半张脸,把脸轻轻别过去。你在说什么!人家好看是好看,但未必能看上安悦冉,况且他还没加冠,这还是人家正堂,额……

    “承蒙受爱,往后还得多谢娘娘顾。”凉愈遥起身又拜,莘棽立马起身,苏云也跟着起来了。

    “呵呵……如今你贵为王爷,又是忠臣之独子,我既是你母妃,何须拜而再拜,坐、坐。”

    众人坐定后,苏云开口:“快到用午膳之时,娘娘不如饭后再启程回宫?”

    “也好,现在回去估计也来不及用膳了,便在此处吧。”莘棽回答苏云道。

    “来人,设席备箸在此。”苏云高声。

    食案被人陆陆续续的送进来,桌上又摆了些糕点。

    “夫人,可要用酒?”侍女小碎步走来。

    “不必,上些茶便可。”

    “是。”侍女面前退下。

    三人同案而坐,又聊了些杂碎,才开始用膳。

    膳毕。

    众人来到院子中,此时正是早樱开的时候,树下是一只胖乎乎的小橘猫。

    那是凉愈遥的母亲安梓生前最疼爱的小猫,那猫估计也有了些年岁,却好像和凉愈遥一样,一直长不大似的。

    物是人非。

    “现在就走?娘娘不再留会儿吗?”苏云留道。

    “不了,车马疲劳,陛下还等着见我呢,夫人在此处罢,不必远送。”

    苏云跟到了门口,目送莘棽上马车,凉愈遥拜别苏云,苏云轻轻地抚着他的肩。

    “二姨,临走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你多保重身体,我会回来看你,也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保重,,这几年来,我会深感您的恩情。”凉愈遥退步欠身,深深鞠了一躬。

    “好,快去吧,贵妃娘娘还在车上等着呢。”苏云推搡。

    到临别之际,千言万语,百般恋舍都觉得不够,只剩下两双对视的红框。

    凉愈遥舍离了苏云,上到马车上去。

    莘棽与她的贴身婢女小梨坐在一侧,凉愈遥面对着莘棽坐在对面。

    马车向前走了,开始有些颠簸,耳边的街道热闹起来,又引得他刚刚的困倦消散了,现在清醒着呢。

    “娘娘的父母就在京城中吗?”凉愈遥问道。

    “嗯,他们就在西街的国府上,等来日你可以再见见他们。”莘棽答道。

    “有些东西应该现在说,进皇宫再说就来不及了。”

    “进宫后,你要注意言行,不可触怒了皇上,要与那些下人离得远些,不可同他们长谈,没事的时候常来我的宫殿坐坐,我是你母妃应该亲近些,不可在公主和我或者嫔妃的殿内留宿,也不可在下人的房中留宿。这些你都要记住,还有其他琐碎的条例,等入宫后嬷嬷教你。”

    “是,儿臣记住了。”凉愈遥回道。

    “平日宫中也没什么新奇的事情,贤妃江迟的儿子是三皇子安皙温,性格冷清奇怪,你若是和他相处不来不要与他纠缠。”

    安皙温……

    凉愈遥在心中默念,他经常听他父亲提起这位三皇子。

    “他是天生的雄鹰,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仿佛看到了昔日战场上的挚友。”他父亲的挚友正是当今皇帝安奉贤。

    “你可会下棋?”莘棽问道。

    “会一些。”凉愈遥回答道。

    她身旁的小梨摆出一副棋子,放到两人中间。

    “平日无聊时便会下棋,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带在身边了。”莘棽提道。

    白棋落子。莘棽下在了正中央。

    “有句话我特别喜欢‘落子无悔’。”莘棽突然说道。

    “下棋时只要落下的棋便不可更改。人生如棋,一旦做出决定,就要落子无悔,全力以赴。在人生道路上,无论做什么事之前都要三思,不可随意……”莘棽的神色变得暗淡了。

    “……”

    “哦抱歉,一不小心走神了,收起来吧,我无心再下了。”莘棽微微扶住了额头,轻轻皱起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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