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晨露还未消散,收割机的轰鸣声就撕破了村庄的宁静。王倩被妈妈用碎花布兜捆在背上,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晨风里裹着的麦香。金黄的麦浪在朝阳下起伏,像是给大地披了件会流动的锦缎。
"突突突——"红色收割机驶过田垄,齿轮卷起的麦秸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爸爸跟在机器后面,深蓝色劳动布裤腿上沾满草屑,弯腰拾捡遗落的麦穗时,后脖颈被晒得通红。
"今年麦粒不饱,"妈妈用草帽给王倩扇着风,望着远处摇头,"你爸昨儿搓了把麦穗,说里头空壳多。"
王倩盯着翻卷的麦浪出神。记忆里上一世这场麦收,全家在烈日下挥镰十日,妈妈中暑昏倒在田埂上,新麦还没入仓就贱卖还了化肥钱。如今收割机轰隆作响,不过半日就收完了三亩地,爸爸的旧怀表在阳光下闪着光——那是用去年棉花钱买的。
"小芳!"爸爸突然直起腰大喊,惊飞了麦茬间的云雀,"快看东头!"
妈妈背着王倩深一脚浅一脚往田垄东头跑。收割机刚碾过的麦茬地里,七八只野鸡扑棱棱飞起,五彩尾羽在阳光下划过虹光。最肥硕的那只雌野鸡慌不择路,翅膀扫过麦茬时掉下几根绒羽。
"哎呀!"妈妈蹲下身,枯麦茬里赫然藏着个草窝。十二枚青灰色野鸡蛋挨挨挤挤,蛋壳上还沾着碎麦秸。
爸爸用草帽兜着鸡蛋过来,汗珠顺着下巴滴在蛋壳上:"去年涝灾闹饥荒,这窝蛋能解馋。"他说着要往筐里放,被妈妈按住手。
"当家的,"妈妈指尖抚过温热的蛋壳,"你瞧这窝搭得多讲究,野鸡妈妈定是挑了最向阳的麦垄。"她抬头望望盘旋不去的野鸡群,"开春时咱家田里蚂蚱多,怕是它们帮着捉虫呢。"
王倩突然想起前世课本里"生态平衡"四个字,咿呀着去抓蛋壳。妈妈笑着躲开她的手,把草帽轻轻放回麦茬间,还特意折了几支野豌豆盖在上头。
日头升到正午,收割机师傅收了工钱突突开走。爸妈拎着竹篮开始二次捡漏,麦茬扎得妈妈裤脚沙沙响。王倩伏在妈妈背上,看爸爸弯腰时脊椎骨顶起汗湿的衬衫,忽然瞥见西边麦垛后闪过道灰影。
"咯咯哒!"雌野鸡扑棱着翅膀落回草窝,尾羽在麦浪间时隐时现。妈妈停住脚步,望着那团灰扑扑的影子微笑。阳光把草窝里的野鸡蛋照得莹润如玉,像十二颗散落的星辰。
傍晚归家时,竹篮里除了麦穗还有意外收获——三只慌不择路撞进麦垛的野兔。爸爸编了个柳条笼子,说要养到中秋给王倩炖汤喝。暮色染红灶台时,妈妈忽然轻呼:"当家的,你来看!"
草窝原样留在田里,十二枚蛋却少了两枚。湿润的泥土上留着细密的爪印,麦秸间散落着蛋壳碎片。
"黄鼠狼来过了。"爸爸举着煤油灯查看,"得亏咱们没动这窝蛋,要不......"
妈妈把王倩搂紧了些。晚风送来野鸡扑翅声,剩下的十枚蛋在月光下安然沉睡。王倩忽然明白,重活一世不仅要守护亲人,还要学会对这方水土心存敬畏。
月光漫过窗棂时,她听见爸妈在里屋低语。
"等卖了新麦,给倩倩打对银镯子吧?"
"还是先还欠的钱,今年买种子的钱还有一部分没还......"
王倩摸着枕边妈妈给缝的艾草香囊,忽然想起前世经济学老师说的"生产资料再投资"。夜风裹着麦香涌进来,她望着窗棂外那轮明月,第一次真切感受到重生赋予的不仅是先知先觉,更是对生命更深的领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