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萱打开寝室门的时候已经是晚上的十点钟了,刚和在楼下的宋思远依依不舍地分别,用钥匙打开房门时,只见江意一个人端坐在桌前敲击着键盘。
如果说大学四年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就算不上真正的大学的话,那么江意的师大学就算不得真正的大学了。不只是许萱,就连法学院的宋思远也拐着弯地劝江意找个人托付了,因为在627寝室里,只有江意是孑然一身了。
不是江意不漂亮,没人看得上,也不是人品不好,让别人瞧不起,更不是因为待在文学院男女比例不协调,没有相应的“配额”。相反,江意长得很清秀,不算太瘦的身材,不算太白的皮肤,虽然不是倾国倾城貌,在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的年代里,但也可以称得上班花了。
要知道整个中文系的女生寝室占了一栋楼,而男生寝室只占了五间,据说她们这一届的男生还算多的了。那时候许萱、郭妺妺和应温雅在大一结束前,都相继找到了能与自己轧马路的人,大二开学时,许萱想,这回该轮到江意了吧?可是一直到了大四,这个想法被生生地扼杀掉了。不只是许萱想,连郭妺妺和应温雅也这么想过:就算是中文系的男生少,还有文学院的其他系吧?就算文学院的男生少,还有其他学院的吧?就算整个师大都没有一个男生入得了江意的眼,仅一条街之隔的H大总有了吧?
可江意就是一个怪胎,用郭妺妺的话来说江意就是从火星来的人,不懂地球语言。你如果稍微地绕点弯子跟她讲话,她一定要等你将弯子捋直了,才听得懂你说了什么。许萱有时候甚至觉得江意真的是从火星来的,不但听不懂地球语言,连地球人都不喜欢。
早在大三上个学期的时候,中文系的才子佳人们终于不要再享受“朝七晚九”的强制性自习了,要上的课也骤然少了好多,627三个闲得发慌的女人们想在除了谈恋爱之外再寻些事情做,她们寝室早就将计算机、普通话、英语的过级证书拿到了手,于是有了“归宿”的三个人秉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爱同分”的思想,凭着从男方新建的人脉关系里物色人选。当她们终于满心欢喜地挑了三位“候选人”呈现在江意面前的时候,三位候选人都对江意动了心,可是江意却象是水月庵的尼姑,不动凡心,到现在大三都快结束了,江意和他们成了偶尔在□□上聊天的朋友。
“就你一个人?”许萱问道。
“嗯。”江意翻着手中的《东篱乐府全集》轻声答道。
许萱踩上床梯第三级,拿下一件水红色的睡衣,又用夹子将一头栗色的卷发随意地盘好,将一丛斜刘海抹到耳际,习惯性地向江意的笔记本探出头去:“写些什么呢?我看你一大早到现在都在写。”
“改论文。”
“不会是毕业论文吧?”
“嗯。”
“现在才大三还没完呢?就急着毕业的事了……”许萱听到厕所里的溢出的水声,连忙踩着人字拖去关水,回来又补充说到,“诶!我说你们导师性子也太急了,大三哪有心思弄论文呀?”
江意微笑不语。
“谢啦!”
江意有些不解地看着站在阳台门口的许萱,愣了一秒,许萱指着热水瓶,江意会意,弯了一下嘴唇,几乎是唇语:“没事。”
刚刚从洗漱间里出来,许萱放下头发,门口就传来富有古典音乐节奏的女高音。
“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门外响起郭妺妺的叫开门的声音,伴随着膝盖撞击着防盗门的“笃笃”声。许萱刚一打开门,郭妺妺手中“仁仔”和“步步为赢”麻辣条散落了一地。郭妺妺“呀”了一声,马上将红色的真空包装袋捡起,许萱蹲下去帮她一起捡,郭妺妺索性站起身来任由许萱一个人捡,她笑着说道:“今天超市全场八八折,只可惜忘带电话通知你们了。”
许萱将捡起的零食袋子都丢到郭妺妺桌上说:“你不是说发誓不吃麻辣了吗?上个星期下巴下面的那颗痘痘这么快就忘了?”
“这个又不辣!再说这些都是豆制品,蛋白质丰富!”
许萱不想和她继续说下去,因为郭妺妺总有自己的理由,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借口,不管是有逻辑的还是没有逻辑的。正打算关门,只听见昏暗的楼道里传来一个一点儿也不温雅的声音:“等一下!等一下!别关门!别关门!”
可门还是关了。
“我说温雅同学,李开星带你哪儿开心去了,竟然恋恋不舍到现在?”许萱将门重新打开,应温雅将挥向门的拳头收回。
“嘿,别说,今天开星一朋友生日,他们唱通宵,要不是明天要见导师,今晚上要准备准备,我就不回来了。”应温雅不温雅地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将脚上的红色高跟鞋甩掉,“热得去我要融化了,明天好像会下雨,出去约会的记得带伞哈……”刚趿上拖鞋准备取衣服洗澡就看见郭妺妺在将一包一包地零食往屉子里塞,她一手拄着不锈钢的衣竿,一手叉着腰,颇有王熙凤风范地说:“哟!今天妺妺收获颇丰呐!”而后又颇有赵姨娘风范,恬不知耻地跑到郭妺妺跟前,在耳根子旁嘀嘀咕咕。没多久郭妺妺就丢了包素鱼片给应温雅。
“我说妺妺,又上温雅这小人的当了吧!”许萱撇开从书柜里抽出的一本《中国现代文学史》,将头伸出床外对郭妺妺说。
“得了吧!看见这么乐于分享,有福同享,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姐妹你眼红什么?”应温雅一双洁白的手臂紧紧地箍着郭妺妺的脖子,又对郭妺妺使了个眼色:“是吧!”
郭妺妺笑着点头。
应温雅正得瑟着,“把你的□□收了,别掉下来了。”
许萱撂下手中的书,朝郭妺妺笑道:“不听许姐言,吃亏在眼前。”然后在床上躺好,把书盖在脸上。
“哦,我差点忘了。”江意把计算机关机,拔下U盘,“妺妺,我的论文改完了,明天给导师看,导师说估计明天也没时间看你的学习笔记了,这个星期没有时间见面了,下个星期五在交。”
郭妺妺深吸一口气,干笑了好几声:“应——温——雅!还我素鱼片!”
听到江意开口说话,应温雅早就知趣地躲进洗漱间,把水开得很大,弄得很响。许萱在书下发出笑声。
当应温雅看见郭妺妺正在抄笔记的时候,她知道“危机”已经过去,吐了吐舌头就爬上了床。
鱼的记忆只有三秒,所以它从池子这一端游到另一端时,早就将那一端忘得一干二净,郭妺妺就是一条鱼,这是熟悉她的人都知道的。今天晚上应温雅从她那里“骗”来零食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中文系从江意她们这一届开始就是实行的本科导师制度,学生自己选导师,江意和郭妺妺选的是秦臻老师,秦老师不似中文系的其他导师,没有应付学生,每个星期秦臻都会布置一些作业给他带的学生,并且定期检查,像郭妺妺这样的人就是一根拖把,能拖到几时就拖到几时,所以秦臻要看的作业郭妺妺没有写,原定明天要交的作业完不成,郭妺妺就会遭到导师的“批斗”,应温雅早上起得最晚,无意间听到江意打电话才知道郭妺妺一天一个担心的作业可以缓一缓了。今天晚上的“奸计”之所以得逞,完全就是因为江意从来都把“最好的消息”留到最晚,她在郭妺妺耳边嘀咕的就是答应郭妺妺把自己以前写的笔记借给郭妺妺应付导师。就是这样,郭妺妺“无知”地被应温雅又一次成功地骗走了零食。
郭妺妺容易忘忧,因为忘忧的速度达到了令人咋舌的地步,她压根就是一根无忧草,至少李开星这么觉得,627的人这么觉得。郭妺妺和李开星第一次吵架,郭妺妺哭得稀里哗啦跑回寝室的时候,李开星开始慌了,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想着明天怎样向郭妺妺道歉,可是辗转反侧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忐忐忑忑地出现在八号楼脚下的时候,却看见郭妺妺像往常一样地将头伸出阳台外,正挥舞着手里的牙刷。李开星那一整天都是提心吊胆的,以为那是幻觉,等到连续过了两天才知道,郭妺妺是一个“宽宏大量”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人,自己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许萱被手机闹铃叫醒的时候是六点半了,寝室里安安静静的,在南国世界里少不了夏日,在夏日里少不了柳树,柳树的世界里少不了蝉声。
虽说是星期六,但是她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约好了八点半到对方家里。C市的交通在上下班的时段里堵得“令人发指”,师大学位于郊区,到达学生家里要花不少的功夫。迷糊中,许萱看见对面江意的床上已经是叠得像一块豆腐的空调被了,床单一丝不苟地抹平了,多余的部分被压在了床垫底下。
许萱艰难地从床上爬起,用脚勾住凳子,踩了下来。凳子脚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应温雅在睡梦中“哼唧”了一声,随即又传来衣柜开合的“吱呀”声,比刚才的声音更大——许萱犹豫了好几次——穿什么?然而柜子也恼人地响了好几声。
不过应温雅没有作声了,而郭妺妺一如既往地睡得一动也不动。许萱终于套上了一件白色的T恤,下面一条简单的牛仔九分裤,典型的学生打扮,但就是这种打扮使得很多的家长愿意找她当家教。
许萱是农村的孩子,像他们村许多其他人一样,许萱的父母在广东打工,一年也只有寒暑假能见到面,许萱的父母为着能在年末拿到比平时更多的薪水有时连过年都不回家。许萱从初中开始就开始管理她的家,人情南北,黑白喜事都是许萱自己计较着,起初一年也由奶奶协助着管理,但是他们都不得不佩服许萱的管家能力,她可以将家管得井井有条,连平常在父母管制之下调皮的弟弟也被管得顺顺贴贴的。所以许萱和她的弟弟不像其他农村留守孩子一样,过了初中或高中毕业就到广东去打工了。
刚阖上门,包里的铃声就响起来了。许萱对于接电话毫不怠慢,因为任何一个电话都可能是自己赚钱的机会。手机上来电显示的号码很熟悉,但是号码没有在电话簿上显示。
“喂,请问是许小姐吗?”
对方是一个很好听的男声,跟10086的男接线员的声音很像。这是许萱感到意外的,顿了一秒钟,她开口说道:“对。请问您是……”
对方答道:“您好,我是张栩颐的父亲,今天张栩颐生病了,今天你就不用来了,不过许老师请放心,工资我还是会照常支付的。”
“不用了张叔叔,正好我今天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可是对方坚持要付许萱工资,两人在电话里争持了很久,最终许萱也不解释了,她说:“那好,那我就在上完应上的课后再补一天的课,你看成吗?”见对方应允了,自己也就作罢。不过放下电话的许萱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带些嘲讽的笑:平时生龙活虎,能够翻云覆雨的半大男孩子怎么就在今天生病了呢?准是他找了帮手叫人打的这个电话,这会子正偷偷地乐上了。许萱不计较这么多了,她将手机号码保存起来,打上了“Mr.Zhang”后便缓缓地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