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老师、李老师、可可老师,舅妈,舅舅,欢迎欢迎……”许愫愫一一叫道,“江意,这些都是双语中学的老师哦。”
江意平生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阵仗,又怕露怯,给人以小家子气,于是壮起胆子用她认为很大的嗓门喊道:“老师们好!”还九十度鞠躬行了一个很郑重的礼。
“这孩子实诚得很啊!”为首的那个,年纪最长的、被众人叫叶校的人笑着说,“上次鞠躬这么实诚的还是何肥吧?”
“何肥”?“合肥”,江意不敢相信有人取名这么随意,但姜老师点头应和道:“是啊!不过那孩子看着实诚,实则可以掀起滔天大浪;这孩子是真实诚。”
“各位老师辛苦了,大家移步包间吧。我们坐着,边吃边聊。”许愫愫提议。
“好。姜老师,两位李老师,请——”叶知秋伸手侧身让行。
一行人鱼贯进入包间,三位老师就近要在进门口的三张位置上坐下,许愫愫和江行知忙引到上座去,李老师摆手推辞:“叶校和夫人上座吧。”其余两名老师也点头赞同。
叶知秋在宾位上坐定,他招呼道:“三位老师是贵客,我是作陪的,理应首座。”
让了几回,三位老师终于在许愫愫何江行知的劝说下,坐到了上首的位置上。
许愫愫拿到菜单,说:“我已经点了几个这里的招牌菜,还有一些菜把握不准各位老师的口味,老师们,看看加些什么菜。”她把菜单递给三位老师,三位老师一通传下去,又递给了叶知秋。
一通推诿下来,好不容易加好了菜。
江意此刻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坐立难安。遐思乱飞间,江意不禁让遥想到刘邦参加鸿门宴时的心情:就算没有项庄舞剑,剑指沛公,杯盏间的寒暄客套也怪折磨人的。
菜在大人之间的互相寒暄中陆续上齐了,但江意见他们还未动筷,自己也不敢先动,于是偷偷起身去拿还没有看完的书。
“江意。”许愫愫喊道,“来,给各位老师敬个茶,算是拜师礼了。”
江意刚迈出去的腿顺势走去敬茶。
“这是语文姜老师,给姜老师敬茶。”
“我生姜的‘姜’。”姜老师笑着说道。
“姜老师。”
“这是数学李老师,给李老师敬茶。”
……
跟着许愫愫,江意把每一个人叫了一遍,给每一个人敬了一杯茶。江意接受了每一个人的目光,那目光就如同炭火,炙烤着签串上的江意这条鱼。
就当江意自觉脸已经笑僵了的时候,终于可以坐回自己的位置了,江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们家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女儿想转到这边来读书,C城的教育好,双语的教育又是C城的高地,怕跟不上,所以请几位主课老师帮忙给孩子初中开个蒙。”江行知说话了。
“江局客气了。”叶校客气地说。
“诶?我们朋友饭局,不提职务。我们都是为人民服务。”
“是!为人民服务。还是行知觉悟高,我自罚一杯。”
……
江意猫着腰悄悄走出包间,比她往后的任何一次迟到都要低调,临走还带出了那本书。
许愫愫给她另外点了两个菜在外厅里吃,这让江意对许愫愫不胜感激,差点要叫她亲娘了。
江意心想:加缪那句话果然不错——最后我只能跟自己说,最通情达理的方式就是不要勉强自己。
江意也暗自发誓,以后再也不参加任何类似的饭局,她发誓……
正分心往外走时,一个转弯处,撞到了一个人,那人身形高大,因为背着光,看不清来人长相。
江意手中的书已经掉落在地毯上,江意道了声歉,蹲下身去捡书,那人却先捡了起来:“局——外——人。小小年纪就看得懂《局外人》……”
话还未说完,江意从那人手中抽出书来,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了。
“江意?”那人不确定地叫道。
江意并未听到,早已疾步远去。
江意吃过自己的饭,便到大堂等着。大堂里如星光般的吊灯延展开来,投射在厅中央的水池中央,哗啦哗啦的水流带着时间流逝。
江意便坐在大堂角落沙发靠近门的位置上看起了书来,角落比较暗,于是往一处筒灯打落下来的光亮处靠近。大堂的人,从吃饭的地方,进来的人变少,出去的人变多;手边的书,看过的越来越厚,未看的越来越薄。
“你在这里呀……”
江意被陌生的声音惊扰,她抬起头来,眼熟——这就是刚刚帮忙捡书的人,原来学生模样,但却远比江意这样的小学生看上去成熟;江意的眼熟绝不仅仅是刚刚见过的那一面,但她始终记不起眼前这个人是谁。
“刚刚碰到许阿姨,她在找你。”
江意抬头看了钟表,在墙上的一众钟表中终于找到了北京时间:20:09。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完了完了,感觉自己太没有礼貌了。
她来不及给看过的页面折上角,她急忙起身,却发现看书太过沉迷,双腿早已麻木,那钻心的疼痛猝不及防地席卷了全身,一个没站稳,跪在了地上,书也应声掉落。
那人用着显然有些揶揄的语气说: “不必行此大礼……”
江意被那人的话逗得哭笑不得,腿又痛,笑又忍不住,她扶着沙发茶几边缘要站起来:“我腿麻了,不是给你跪了。”
那人笑着说:“那你老人家先自己治治腿麻,我去跟许阿姨说一声。诶?不必感激我,因为我的名字叫雷锋。”说完,还煞有其事地撩了一下自己额前的头发耍酷。
江意无语地捏了捏自己的腿,根本不想去理会这么自来熟到能开玩笑的陌生人。
许愫愫和江行知簇拥着客人出来了。
“愫愫,待会儿你舅妈开车,我们把三位老师送回家,你崽还小,早点回去休息,行知喝了酒,开车就交给你了。”叶知秋对许愫愫嘱咐道。
“谢谢,辛苦了各位老师。”门外风止雨停树已静,泊车小哥已经帮忙把车停在了大堂门口,许愫愫在舅舅的车窗前又说了几句,“我们家孩子家庭有些特殊,不管以后她是不是各位班上的学生,请各位老师帮忙不要透露孩子的家庭情况。”
“那是当然的,放心。”车上的人纷纷说。
姜老师说道:“不管是谁家的孩子,家庭信息只是学校在做教育的一种参考依据,并不会泄露的,所以您放心。”
“是是是,感谢感谢。下周一我带江意过去。”许愫愫将人送走,叫上了江意,回到包厢,服务生已经将几个没吃多少的菜打好了包。
大概是一位客户经理带着伴手礼过来,询问许愫愫今天的菜品和服务评价,许愫愫忙着回去,胡乱说着很好,没有什么要改进的。
“好的,感谢……”
话音未落,江意说道:“希望包间架子上的书不要再摆假书了。”
客户经理和许愫愫面面相对,许愫愫笑着点头不语,提着伴手礼和打包好的菜,揽着江意的肩去大堂等江行知了。
酒店离学校近,离家也不远,几分钟的时间,就已经行至钰方小区了。傍晚的狂风骤雨,地上到处都是被风雨刮下来的截断的树枝,8栋楼下的柚子树也刮下不少青绿色的小柚子。雨势汹涌,水泥地面的水还未来得及排尽,涌进满是落叶覆盖的排水井里。
江行知把打包的菜放进冰箱,结果纸袋里还有一本书,江行知叫来江意:“你的书。”把书递给了她。
江意说:“这不是我的书。”
江行知翻了翻,扉页上的字龙飞凤舞,确实分不大清。书脊上残留的一点标签让江行知意识到是某个图书馆的书。
江行知又翻到书后的衬页,果然有一个借书卡袋,卡袋里插了一张借书卡,最后一行名字写得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个应该是双语学校图书馆的书,你开学了就去还了吧。估计那个孩子也着急。”
江意觉得这个主意也不错,但既然书还在自己手上,那就先一睹为快,于是她靠在沙发角里如饥似渴地看起书来。
“睡觉了意意。”江行知提醒道。
“好的。”江意把书折好角,放到了边几上。
夜晚又下起了雨来,淅淅沥沥打在窗棱上的雨滴,再加上还未看完的悬而未决的情节让江意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江意侧耳倾听,房间内轻微的低鼾声响起,江意知道时机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未免发出声音,她光着脚踮起脚尖走门口,用手扣住把手,轻轻按下去,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来阻止门与框的交响曲。
等走近客厅沙发时,江意舒了一口长气,胜利的歌声在心中唱响。
江意心想:沙发角落里的那盏落地灯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
第二天早上,江意还在为昨日窃读之事而感到窃喜。哪知许愫愫在饭桌上提到,江意想要看什么书可以直接从书架上拿,但是必须在晚上十点睡觉。江意就知道她的窃读行径败露,还未开始,就已结束。
她现在非常地期待自己能有一个独立的卧室了,至少可以躲在自己的被窝里不会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