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教室一丝人声也无,头顶的四台大吊扇轰隆隆地响着,窗外涌进来一大群青色的飞虫,纠缠在日光灯管上,好在这飞虫并不咬人,只要它们不飞到书本上,是不会有人去主动拍死它们的。
同学们身上的汗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经历了白天的训练,大家几乎各个都耷拉着脑袋。第一节晚自习,赵老师按照旧例做了总结,几乎面面俱到。江意倒也是佩服赵老师,一天的时间,名字都熟稔了,大多数也能把人和行为表现对得上号。尽管她和于娉婷并未上场直接参训,但是依旧发现每个人身上的闪光点。
一阵广播声响起,班主任老师全被叫到办公室去开会了。同学们被安排写军训感想了。
江意一向擅长写作,没多久,一张A4大小的作文纸就被江意填得密密麻麻。
到C城以来,江意每每想打电话给家里,但是那一端总无人接起;江意也写想过写信,但是家里一直有人,每日都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沿途邮筒也没见着。
就在昨日,她看到学校门口立着一个大大的绿色邮筒,还偶有人往里面投递信件。江意知道,这是她能与梁天和杨注联系的唯一方式了。
江意手头并没有信纸,幸而刚刚江意多领了一张军训作文纸,她开始写起信来。纵使江意千头万绪、千言万语,然而下笔却不知从何下笔,想了半晌,抱怨了几句食堂臭烘烘的热汗,教室的青色飞虫,晚上永远来不及手洗的衣服……
就在江意落款时,一只乱飞的青色飞虫被风扇打落,掉在江意的信上,江意用手指摁住,画了个圈,用箭头做了注释:你看,这就是那飞虫,也许曾经你也跟它做过邻居。
写到这里,于娉婷突然笑出声来。
江意意识到自己写信太过入神,竟不知她的小秘密被别人窥见。
她一向不是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虽然心下不喜,但她只默默假装没有发现别人窥探的小心思,马上把信折了好几折,为了放心,又将这信贴身藏着。
军训对于江意这样不需要参训的人来说并不显得漫长。第二天军训的队伍,明显纪律和精神面貌好了不少。江意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也熟络了不少,闲下来的时间,江意可以翻一翻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书。
于娉婷被赵老师叫去准备红歌比赛的内容了,得益于于娉婷的小提琴特长,终于可以不在室外被酷暑灼烧。
江意也被于娉婷拉来,在于娉婷的建议下,江意负责写红歌比赛的朗诵词,此刻江意可以在室内吹着凉风。
因为节目要求不超过四分钟,而歌曲实际上已经占了将近三分半钟,所以江意不过寥寥数语,没出几分钟,江意便把朗诵词写好了。于是江意便一边靠着音乐教室的阶梯听于娉婷练曲目,一边看着手边的书。
“怎么样?”
怎么说呢?江意曾听过磁带里的《梁祝》,她也没有以为所有的小提琴曲应该是那样如泣如诉的,但至少不会像杨注用锯子做手工的样子。
音乐教室里沉默了好一阵,看着于娉婷一脸期待的样子,江意小心翼翼地说:“你好像没有拉小提琴的天分。”
于娉婷没想到江意说话这么直白,她扑向江意,挠向江意:“我小提琴老师说我是小‘吕思清’呢!”
江意忙朝音乐教室外躲去,于娉婷在后面追,追至厕所,江意已无处可逃。
于娉婷个头高,三两下就将江意逮住了,江意只好蹲下躲避挠痒痒,恨不能钻到洗手台下,她赶紧说道:“小吕思清,我错了,好听,好听……”
于娉婷总算停下,在镜子前拨了拨刘海。
“我五音不全,话不能信……但是……你真的觉得……锯木头,它好听吗?”猝不及防,江意往于娉婷脸上弹了水花。
“看你小瞧我,只不过我跟曲子不熟,你等着。”
于娉婷把水龙头一扭,手扣住口,“呲”的一声水飚得老远,江意向后一退,险些“中弹”。
“嬲!”
应声一句咒骂的不是江意,而是何洄。
“于娉婷,你们搞什么鬼?”何洄不住地拿衣角擦拭着手中的相机。
于娉婷心知闯祸,赶紧松手:“不好意思啊,何公子。坏了我赔你……”
“娉婷……”江意赶紧把口袋里唯一的一张皱巴巴的纸巾递给于娉婷,使了个“给何洄”的颜色,却没留心昨天放进口袋的信掉落了。
何洄扭头,才发现盲区江意在,止住了抱怨声。
“我手湿的,你直接把它给何洄吧。”于娉婷赶紧往身上蹭干净手上的水。
何洄主动接过江意手里的纸,吐槽道:“江意,你怎么用这种纸……是不是上厕所剩下的啊?皱皱巴巴的……乡里别……”
江意将何洄手中的纸夺过来,抬头看着何洄,冷笑答道:“哼,我是‘乡里别’,不像你,‘臭里别’!”
在河东小学的时候,大家都习以卷纸万用为常,这在C市,尤其是双语这种家庭条件都还不错的学校里,是容易受到嘲笑的。
“何公子,你不用这纸,就不要乱说话。”于娉婷从江意手中抽出那张皱巴巴的纸,自己擦起手来。
何洄意识到说话伤人,忙补充道:“我以为女孩子都是用餐巾纸的……”
江意已头也不回地回了音乐教室。
何洄打开相机,试着拍了几张,相机并未进水,便让于娉婷帮忙暂时保管相机。
于娉婷问:“这相机挺沉的……诶——你干嘛去?”
何洄回道: “这不上个厕所嘛!田径场那边的厕所太臭了。”
“这里厕所难道还能香?”
“这不我已经是‘臭里别’了,不能再臭了嘛!”何洄自嘲完走了。
于娉婷又练了半晌,难得这拉锯声一遍又一遍,居然把江意给拉趴下了。
于娉婷试着对镜来了一遍完整的,终于从锯木头的声音变成了连贯的乐声,忙高兴地叫着江意起来听。
江意迷糊中起身,边听边清醒:难怪说于娉婷是“小吕思清”,这么半小时的功夫,拉得还蛮流畅的。
但是凭着‘即使不会做菜,但是仍能品尝出菜美味’的理论,江意给了于娉婷一点小小的建议:“娉婷,我觉得,你要是能像电视里那样颤抖着手就更好了。”
江意一边说,一边做帕金森抖动。
于娉婷细细思索了一会儿江意话中深意,笑意渐渐明朗:“你是说的‘揉弦’吧?”
江意觉得,应该是那个意思,忙点头。
“哈哈哈哈……我试着抖一抖……”
于娉婷正要“抖”时,何洄拿了三听可乐推门进来。
“我当是谁在制造噪音呢……”
“何洄!”于娉婷被他这么一说,心态彻底崩溃了,“你能不能说点好的!我已经能拉连贯了!”
“哦!Brave!‘小吕思清’拉得很不错,掌声——”何洄一边说,一边真的鼓起掌来。
“请我们喝的?”
“那还能是谁?”何洄递给江意一听,江意并不想接,何洄便放在了她身边阶梯上。
“刚刚在厕所外,我捡到了一张纸,我看那上面有你的名字……”何洄小心说道。
江意回过神来,摸了摸口袋,口袋里折纸的棱角已经摸不到了,焦急地看向何洄。
何洄从口袋里拿出来,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看里面写什么……”
江意怀疑地接过:“谢谢……”
“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梁天是谁呀?”
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此时江意一定已经将何洄千刀万剐……
何洄马上住了嘴,转移了话题:“呃……我给学校拍宣传照……嗯……我还有几张胶卷,你们要不要拍?”
“好呀好呀!”这确实吸引了江意和于娉婷,但两人的理解显然不同。
于娉婷立马拉起江意来,比了个剪刀手,江意还没从自己的理解中走出神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于娉婷,又回过头去看向拍照的何洄。何洄手速太快,已经将这个瞬间迅速定格了下来。
“要不,你们帮我拍一张?”何洄说道。
“你会用吗?”于娉婷问道。
江意跃跃欲试的心像被泼了一瓢冷水,她摇摇头:“不会……”
“那我来拍……”于娉婷忙指挥何洄,“你坐钢琴凳上去……假装弹琴……看镜头……好……”
可乐罐外冒出的水珠淌到了地上,江意不小心坐了上去,突然而来的湿润感,让江意突然起身扭头。
“啊……江意,你被照进去了……”
“对不起……”江意正想道歉。
于娉婷笑着说:“还有一张胶卷,我帮你们俩也照一张吧。”
江意十分抗拒,就算是于娉婷仗着自己身高优势,也没能拉住江意和何洄靠拢。
“算了吧,反正我们也不熟。”何洄面上并不开心,仰头喝了几口可乐。可乐穿喉而过,让何洄第一次觉得可乐的二氧化碳气泡也刺喉咙。
江意松下一口气的表情让何洄更加不悦,何洄拿过于娉婷手中的相机:“不拍我就走了,你拉你的锯吧,我看看我的胶卷。”
于娉婷也不闹了,问何洄:“你什么时候洗出来?”
“等这卷拍完再说吧。”
“唔……”于娉婷意味深长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