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还未落止,江意手边的信纸就被来人夺走了。江意下意识地去护住她的信,桌椅被带动,差点倾覆,动静太大,惹得周围的同学纷纷投来目光。
何洄把信举过头顶,江意抢信心切,站上凳子去夺,何洄往后避去,这时值班老师却进来了。江意赶忙坐下来,眼神却一刻也未从何洄手中的信纸移开。
值班老师看到了异常情况,便问:“怎么了?”
何洄却早于江意回答:“老师,她带了违禁物品。”
江意站起来辩解道:“我已经写完作业了,这是信,不是违禁物品。”
双语中学晚自习的规定,就是晚自习只能写作业和看书,而且必须把作业写完才能看学校允许看的书,余下的事情只能下课完成,违禁的事、物一律不允许带到学校来做。江意作业写完了,写信是在规则边缘的事,看学生会和老师怎么确定界限。
“老师,她在写情书。”何洄叫道。
教室一片哗然。在这样青春萌动的年纪里,这样的劲爆消息宣之于口,显然立马就得到所有人的关注。此时,无论男生女生,个个吃惊不已,但又碍于是晚自习课上,纷纷克制地低声私语。
江意本就面子薄,听得何洄一声“情书”,脸上的红晕像C城十月的红霞,从脸蔓延到耳朵,飞到脖子上。
江意摇头,慌忙解释这只是一封普通的书信,何洄背过身去,面对着高举的信,一字一顿地挑出几句敏感的来念,还带着阴阳怪气的语调:“我想我们一起偷摘过的枇杷叶,一起采过的飞蓬花。我想你……”
教室里骚动起来,眼见事态要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值班老师呵斥制止了: “何洄!不要念了。”
教室里原本隐隐克制的议论声变成了哄笑声,这一刻,江意眼泪早已如决堤的洪水倾泻而下,她也不顾是不是在上晚自习,在众目睽睽之下,她站起身来,死死攀住何洄的手臂,这一刻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难过都发泄到了自己的指尖。
何洄的手臂瞬间感到吃痛,立马垂下手臂,看了一眼自己伤口,那手臂被指甲生生抓出五道印子来,血珠往外冒。
何洄手中的信被猝不及防地扯了回去,桌椅也乒乓作响。一张信,就这样,一半在何洄手上,一半在江意手上。江意手中的那一半已经被她紧紧地捏在了手心。
江意的哭声掩抑不住,泣不成声,胸口起伏剧烈,此时的她有口难辩,只不住地喃喃:“不是情书,不是情书……”
值班老师冲下讲台,拉住何洄: “何洄,还有这位同学,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教室里不要吵闹!”值班老师告诫了班上的同学,点了一名靠近讲台的学生去叫流动值班的老师。
何洄跟着值班老师出了教室门,但江意还在座位边站着,不停地抽噎,急促的呼吸让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缺氧,浑身颤栗。值班老师又拍了拍江意的背,哄了一会儿。流动值班的老师也进来了,今天流动值班的老师刚好是周组长,平时学生最怕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几个男孩子此时也闭上了嘴巴。
何洄心下也在暗骂自己,本想小小的一番恶作剧吓唬吓唬江意,谁知道江意性子这么烈。当值班老师进来质问的时候自己脑子抽了筋,把猜想的书信内容不带脑子地念了出来。
“我不是写情书……”江意渐渐稳定了呼吸,但身上如同触电了的麻木感还未消失。
“好……不是情书,老师看了,知道不是情书。”值班老师给江意递了一张纸,江意并未接过,只用肩膀不住地擦泪水。
值班老师其实并没有看信的内容,何洄手中的那一边信早已经浸了汗水和血渍,江意手中这一半就更不用说了。值班的老师是一个中年的女老师,见惯了各种情形的教育问题。她知道,此时此刻并不是讨论事件性质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稳定好两个当事人的情绪。她一边拍着江意的背,一边顺势推着她走出教室,江意并没有出现抵触老师的情绪。
“你们先到我办公室待一会儿。”值班老师让江意坐在小赵老师的椅子上。何洄靠墙站在办公室过道处,垂头去看江意。江意的情绪慢慢地稳定了许多,抽噎声也渐渐少了,只呆呆地看着地面。
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书柜靠墙立着,层板已经被累加的作业本压弯,何洄就靠着书柜不老实地站着,一会儿眼睛去瞟赵老师桌上的小绿植,一会儿去瞄江意脸上微妙的变化。
“哎……你别哭了……”周组长在办公室门口,值班老师走上前去。何洄的心凉了一大截。
江意并未理会何洄,何洄不知道是她不接受道歉,还是没有在听他讲话,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宁静得如死湖一般。
何洄自知犯过浑,与“好学生”几个字只有“学生”二字沾边。平日里,何洄与徐彦他们总是称兄道弟,虽然自己留级了,但是无论是之前的初二年级还是现在的初一年级,总有一群朋友可以呼来喝去,无论男女生,与何洄打上交道的都关系很铁。平时他开开谁的玩笑,谁开开他的玩笑,都是从不放心上的。他也曾在班上公然念过好兄弟黄一梦写给女孩子的情书,自己一张得了19分的数学成绩单被别人大肆嘲笑,自己就付之一笑就是,从不放心上。
这一回算何洄栽了跟头,栽在了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身上。何洄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今天例行检查自己早了两分钟到自习教室?为何偏偏一来就站在了江意桌前?明明她的座位既不靠近前门,也不靠近后门;为什么他会鬼使神差地看她写信的内容,还偏偏只看到了那个出现多次的姓名和那敏感的字眼?又为何在晚自习铃声刚刚响起的时候猝不及防地去抢她还未写完的信,她明明是个极其守规矩的女孩子……总之,何洄心里如同千根万根麻缕一样一团乱。
何洄瞥到小赵老师桌上有几个未用的一次性纸杯,他忙靠近伸手去拿,江意防备地向一旁闪躲了一下,细微的动作何洄尽收眼底。
“我……对不起……我只是……”何洄递来一杯凉开水,他每天早自习前都会主动帮赵老师烧一壶水,赵老师桌上的一应物品他比任何人都熟,“我只是给你倒一杯水喝。”
周组长进来了。今天在寄宿1班值班的老师,并不是他们俩的授课老师,也不是班主任,想着能少一事是一事,见周组长来了,忙跟周组长讲了一下情况,周组长已经了解情况了,问题不算严重,两个人不过是纪律检查的事情,又不在同一个班,冲突应该是不会再有,于是让值班老师继续去寄宿生班守晚自习去了。
周组长看了一眼何洄,斜坐在了何洄面前的办公椅上:“信你看了吗?”
“看了看了……”何洄垂眉点头。
“写的什么,看清了?”
“看清了,看清了。”
何洄等着周组长再问话,迟迟未见再问,何洄低垂的头悄悄抬起,偷偷去看周组长的脸色,不料周组长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何洄心料,这话风不对,忙改口:“周组,是我错了……我错了……”
何洄的认错态度一向很好,就像他屡次偷拿机房钥匙打开电脑,还被当场抓住时的认罪态度一样诚恳。学校拿这种学生没有办法,该记过的时候记过过,该回家反省的时候回家反省了。
周组长问何洄:“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乱造谣……不该看别人的信件,还添油加醋地念出来,侵犯了别人的隐私权……”
“你还知道隐私权?这是你们政治周老师该教给你的,我明天问问你们11班的班主任,为何明知故犯?”周组长手指不住地往桌上扣。
何洄忙求饶:“周组,周组,您别跟周老师讲,她耳朵揪得可疼了。”
周组长勾了勾手指,何洄低头凑近,周组大手一揪,何洄俯身更低: “你要是真的怕你们周老师的话,你就把你的成绩搞好点,你父亲也不会总是打电话打到我办公室来问你的近况,我还要替你遮遮掩掩的。下周要开家长会了,你这表现想蛮也瞒不住的。”
何洄直呼疼,连叫了几声,周组长才把手撒开。
何洄捂着耳朵说道:“成绩这个东西……改变也要时间呀……周组,这件事您别告诉我们周老师好不好?”
周组长把江意叫到身边来:“这一次我可不想插手,要是这个同学能原谅你了,这篓子你就在赵老师面前解决就可以了。”
听到交给赵老师处理,何洄稍稍放下心来,但江意自始至终冷着脸:“你看,周组……”何洄露出委屈巴巴脸。
周组长叹了口气,站起身来:“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解决,我下节课再来。”周组长给何洄一个“你自己看着办”的眼神,便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办公室又恢复了悄寂,江意就站在何洄对面,但何洄知道,她没有一刻,把目光放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