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种卑鄙的东西,什么都会习惯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
——————————————————
东南亚某岛国,莱锡唐人街。
岛国环海,五月的尾巴,六月的开头,除了闷热,还有潮湿。
二零一五年,夏。
方思安死了,死在夏天。
伴随着阵阵浪涌,咸湿的海风,还有潮热。
她像断了线的风筝,从教学楼顶一跃而下,血从她的四肢百骸涌出,贴近地面,渗入地面,侵蚀地面,胸口的十字架挂坠被染得通红,散发着血腥味。
天国的救赎,坠入了地狱。
血红充斥着她的双眸,她听见教学楼的钟声响起,紧接着是人群中惊慌失措的叫喊声,大抵是看见了她的尸体吧,不过这样的声响不多久就会平息,像针入大海,涟漪不起。
她深知,她明白,她不甘,可她别无他法,唯有死,才是最好的解脱。
她朝着远方的人在心中说了声抱歉——她失约了。
不远处,一名长发少女静静地看着,握紧的双手指甲嵌入肉里,痛苦及麻木盈满双眸。
——————————————————
二零一六年,夏。
“莱锡唐人街的住宅区发生火灾致使一对夫妻葬身火海,一人受伤,这是莱锡唐人街近几年发生的最大的火灾,火灾原因目前不明,详情请继续关注本台,本台记者刘颂为您报道……”。
话落,身后正在燃烧的住宅区发出一声巨大轰鸣,轰鸣过后,火海中的那幢房屋突然坍塌,灰烬残垣遍地。
天上下起簌簌小雨,在场的救护人员,群众,不由一阵后怕,如果火势蔓延,住宅区如此密集,造成的损失难以估计。
身后的摄影师比了个“ok”的动作,刘颂见状放下了手里的话筒,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拿起旁边的水喝了一口。
这场火灾一爆发时,他从郊区往这儿赶,现在是凌晨三点二十,总算让他赶上这独家报道。
远处警戒线外,略显臃肿,皮肤偏黑的男警官匆匆赶来,他身后的阿方言简意赅汇报此次的火灾情况,“段sir,出事人为一对夫妻,有一女,目前火灾原因不明,周围的邻里表示该对夫妻为人和睦,很少与人起口舌纷争”。
段成名简单过了一遍手中的记录报告,眼神稍显不耐烦,却掩饰得很好。
刘颂看到段成名的身影,示意身后的摄影师跟上,他快步来到警戒线前,却被警卫班迪拦了下来,但他仍然努力地向前扑去,“段警官,请问你对此次的火灾事件有什么看法?你觉得是人为还是意外?”。
段成名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怎么哪儿都有这个刘颂,就像是一只闻到肉味的野狗,怎么都甩不掉。
班迪非常有眼色地挡住了镜头,痞痞开口,“刘记者,一年三百六五天,我和你亲密接触三百天”,“你猪头么你,问得这么直白,我们警官怎么回啊!”。
他皮肤黝黑,说话当地口音浓重,普通话不是很好。
一切都乱糟糟的。
救护车旁的女孩抬眸看上漆黑天空深处落下的雨,黑黝黝的无限延伸的天空,像是一头巨兽。
因为突然爆发的火灾惊醒的人们,家家户户亮了灯,亮起的似是巨兽的眼睛,在看着她,凝视着她,微妙不可言。
医护人员正在对她烧伤的右手手腕进行处理,心里默默惋惜,这么漂亮的手腕,恐怕要留疤了。
女孩眼神清澈,面容苍白,却又瑰丽。
“接下来可能有点疼,要是忍不住可以叫出来”,医护人员取出剪刀将粘连在皮肤和血肉黏结在一起的衣物慢慢清除。
因为烧伤严重,目前只能紧急处理,后续还需送医进一步处理。
硝烟积沉,深浓的夜,各路繁杂的声线交汇,宛如狂风暴雨的前奏,持屠刀之人立于黑暗处,如信徒般虔诚仰望星空。
少女一声不吭,紧紧盯着面前因火而坍塌的废墟,眼神晦暗不明,医护人员以为她被吓到了,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站在近处听着阿方汇报的段成名皱着眉看了几眼这位少女,打断了阿方的话,“既然初步断定是电路老化,那就快点解决了”。
这件事情要快速解决,不能横生枝节,影响他的升任。
阿方微愣了下,这是连进一步调查都不需要的意思吗?但这并不符合警署的处理流程,他在犹豫和纠结。
班迪凑到他旁边,用极其怂且硬气的语调说,“前不久坠楼案处理完结后,警署一直有小道消息说他要升迁了”,他自顾自点头,“看来确实如此,这火灾案,他查都懒得查,想要赶紧压下去”。
在阿方愣神之际,段成名已经走远了,并没有人注意到少女落在段成名身上的眼神,是恨,一种想要将段成名置之死地的恨。
刘颂并未气馁,多年从业的直觉告诉他,这场火灾并不简单。
他将目光转向全家唯一一个的幸存者——那名少女。
——————————————
二零一七年,五月二十一,周四,夏,小满,作物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
佛庙经文声阵阵,正殿门口外的洒扫工作正在进行,无人注意到正殿门口微微渗出的已经凝固的血迹。
天微亮,清晨拂晓,神佛道场,一方净土,三柱清香,所愿可成。
七点正殿大门才会打开,开始清扫殿堂,由于今天庙内的僧人起晚了,直到七点半,才有一位年纪尚小的瘦弱的僧人推开了正殿大门。
片刻后,他夹杂着恐惧的尖叫声响遍寺庙,瘫倒在正殿门口。
他打开门一抬头,看到的是那庄严的倒坐观音表情沉静地俯视,眼神温煦,紧接着是一具尸体,没有头的尸体,他脚下踩着的正是黏稠干涸的血迹。
观音菩萨塑像坐南朝北,是为“倒坐观音”。
闻讯而来其他僧人匆匆赶赴正殿门口,后又眼神惊恐地纷纷从殿门口退出来,有的甚至跌跌撞撞,几乎是爬着出来的。
是恐惧。
他们嘴里念念有词,念着经文,念着祷告,不知是为佛,还是为死者,亦或是为自己赎罪。
天大亮,略带金色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间缝隙昭在袅袅升起香火烟气上,光穿过烟幕投射在正殿中,光粒熙攘,尸体好像沐浴在光晕中。
下了警车的宋楚河,拿下墨镜,随意拨了拨湿发,署长给他打电话时,他晨跑结束正在冲凉。
当时署长的声音哆哆嗦嗦,颇为严肃地给他下达必须侦破的命令,否则就是对佛的不敬。
宋楚河没想到一向有点小贪的署长,在心里居然还是有点信仰的。
阿方先他一步来到案发现场,已经在和那些僧人对话。
剩余的一些警员散散俩俩的查看着案发现场。
宋楚河径直走到佛殿门口,由于未到正午,血腥味扩散的还不是很浓厚,佛庙内淡淡的清香裹夹着微微下沉的腥味。
一具无头尸体被倒挂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前,靠近正殿门口,从门口进,一抬眼就是这尸体。
尸体双脚被束起,脚朝上对准了佛像头部,本该是头部的地方却朝下。
束缚尸体的绳索以尸体脚踝为中间点,横亘在两根柱子之间,两端分别固定在这两根柱子上,另有两根绳子束紧脚部,从尸体背面延伸至离佛像前最近的两根柱子上,固定得十分稳固。
宋楚河正面站定,遮住投射进来的光晕,他拿手比划了下,这具尸体的姿势很像“十”字。
不知道为什么,宋楚河想起了塔罗牌中的第十三张牌——倒吊人。
且,凶手的力气很大,大到能够将尸体倒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