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夏日夜晚，空调卖力的运作着。

    祁盛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胸口上下起伏着，睡得并不十分安稳。捏着床单的双手攥紧，下一秒，祁盛猛地睁开双眼，从梦境中惊醒。他头发完全湿透了，软趴趴的搭在额前，祁盛坐起身，随手撩起头发往后捋，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祁盛拿过一看，是顾萧给他发的消息。忽略掉一堆没营养的闲聊分享，以及对他的担忧，祁盛主要提炼出两条信息，一是他家小猫吱吱在顾萧家适应得挺好，他暂时不用担心；二是顾萧给他找了一个租金便宜，离他要去的工作室近的房子，但那房子有点说法。

    祁盛蹙眉，正准备具体问问有什么说法，耳畔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声，吓得他手一抖，手机“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刚将手机拿起来，就又听见了男人高昂的叫声，从隔壁传过来，一时半会应该停不了。祁盛神色平静，淡定的打开手机给顾萧回消息。

    顾萧懒得打字，直接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听到他这边的背景音时直接呆住了，连屏幕都不敢多看。半晌，他在祁盛的声音中回过神，小心翼翼的问，“哥，你这么忙还接我视频，是不是不太好啊？”

    祁盛：“······”

    “不是我，隔壁房间的。”祁盛将灯打开，解释道，“这家酒店比较便宜，隔音不太好也正常。”

    顾萧：“那让你住我这儿你又不乐意，那有些酒店多脏啊，你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少爷，多委屈啊。”

    顾萧不是锦城本地人，如今也是和女朋友一起租房子住，家里也没多余的客房，祁盛怎么可能好意思过去借住。要不是顾萧家本身就养了猫，加上他住的酒店条件实在太简陋了，担心吱吱不适应会应激，他都不会把猫送过去麻烦对方。

    清楚自己好友的性子，顾萧倒也没强求，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不过你怎么突然和家里闹成这样？”

    祁盛换了个姿势，靠坐在床头，淡淡道:“我辞职了，跟我爸说我还是喜欢摄影。”

    “就这？”

    “顺便出了个柜，让他别白费力气给我相亲了，我又不打算结婚。”

    顾萧震惊:“我记得你们这边的人不是对这个看得很开吗？怎么你爸这个态度？”

    “那是对别人，不理解但尊重，换在自己孩子身上就不一样了。”祁盛顿了顿，扯出另一个话题，“那个房子呢？你说说看，有什么说法？”

    顾萧是单核细胞，祁盛话题一转，他也不再纠结锦城人对同性恋的态度，开始讲起那个奇怪的房子来。

    房租低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在经济发达，房价也水涨船高的锦城，一个近200平的房子，月租居然只要一千多。

    “我看了一些新闻，这房子闹鬼。”

    “？”

    见祁盛不相信，顾萧将电脑打开，把摄像头翻转给他看，上面是个灵异爱好者论坛，第一条赫然就是顾萧口中的那个房子。

    顾萧一脸认真，“很多人都租过这个房子，但住几天就走了，连押金都不要。”

    他本意是这房子可能真有点古怪，祁盛关注点却停留在另一个地方，“那还挺赚钱的。”

    顾萧:“……”早知道不给祁盛看了。

    在隔壁房一晚的声音摧残下，祁盛整晚没合眼。第二天退房的时候，他脸色难看得前台都忍不住问他需不需要再续一天。

    祁盛笑了笑，礼貌向人道了谢，拒绝对方加个好友的请求，转头默默将这家酒店拉黑了。

    祁盛头一天晚上和房东约了十二点去看房，没想到，他人已经到电梯口了，房东却直接发来房门密码，让他自己看看，如果满意就直接按昨晚商量的那个租金定下来，不满意自己离开就行。

    祁盛:“？”

    正准备打电话过去问问，没想到顾萧的电话先打过来了。

    “不是，你真要去住那个闹鬼的房子啊？”

    “不然呢？”祁盛嗓音淡淡，“我现在浑身上下就剩三千块钱，再回去住那个半夜送激情配音，送蟑螂吻脚礼的便宜酒店吗？”

    顾萧很信那些鬼神之说，闻言有些犹豫，却还是在劝他，“要不你还是来我家住两天，再看看其他合适的房子吧？”

    “不用，我看看那房子怎么样，要是还行我就定下来，明天你有时间在家的话，我就把吱吱接过来。”

    祁盛宽慰他，“行了，都说了建国后不许成精，这么疑神疑鬼的，对得起这么多年来受的唯物主义教育吗？”

    说话间，祁盛人已经走到门口了，他一手输密码开门，一手拿着手机，“好了，我进去看看，一会儿再说吧。”

    话落，祁盛挂断电话，推开门走了进去。

    意料之外的干净整洁。

    一眼看过去，客厅家具齐全，木质地板看上去连一点灰尘都没有，空气里是不知名的浅淡的香味。桌上摆了花瓶，里头的玫瑰花娇艳欲滴，完全不像顾萧口中因为闹鬼，很久都没有人住的样子。

    所以房东是提前过来打扫过了，所以临时改约没亲自带他看房？

    捻了捻还带着水珠的玫瑰，祁盛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拿着手机录像，在转看了整个公寓以后，发现除了客厅和主卧异常干净外，剩下的厨房，侧卧，以及书房和画室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高兴早了。

    敢情房东做的只是表面功夫，但这并不是什么大事，祁盛将录像发过去，就跟房东签了合同。

    昨晚几乎没睡，祁盛这会儿困得只想躺下。他木着一张脸，打扫了厨房和书房，换完床单被罩，准备洗漱睡觉的时候，又接到了顾萧的电话。

    听说他确定了要住，顾萧在表达担忧的同时，还是高兴的恭喜他终于找到了地方住，不用蜗居在之前那个小酒店里，顺便跟祁盛约了顿饭。

    左右现在还早，天都没完全黑透，祁盛虽然累，还是答应了，两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顿火锅。

    吃完回到家时，祁盛只觉得自己眼睛都要睁不开了。他打着哈欠，洗了个快速澡，连头发都没吹就一头扎进柔软舒适的床铺里。

    只是莫名的，房间里有些阴冷，本来困得不行的祁盛冷得睡不着，他搓了搓手臂，困得没心情多想，摸到床头的遥控器，将空调关了。

    黑夜里，挂在墙上的风景画悄然结起一层薄薄的冰霜。

    “怎么感觉更冷了？”祁盛喃喃自语，整个人团成一团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刚摸出手机，祁盛就感觉耳侧好像多了个人的呼吸。祁盛瞬间寒毛直立，有那么一瞬间，他莫名有种想逃的感觉。

    祁盛缓缓吐出一口气，心想，或许是自己太敏感了。

    熟练地点开视频软件，祁盛将音量调高了些，想着声音大点可能就没事了。

    不知道是大数据实在太厉害，直接能感受到祁盛的心情，点开第一个视频就是《教你如何驱逐鬼》。

    祁盛饶有兴致的看下去，没想到给出来的方法居然是大声唱红歌——据说这样，就算是鬼也会被红气熏陶，从而踢着正步离开。

    祁盛:“……”

    笑了。

    然而，没过两秒，刚刚还吵得像要把人耳膜震裂的手机，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但祁盛根本就没动音量键。

    房间里只剩下祁盛的呼吸声以及手机微弱的灯光。

    沉默了几秒，突然好像没那么唯物的祁盛摁灭手机，想着刚刚刷到的那个视频，竟然觉得有些道理，心想：“老子跟你拼了。”

    随后，他大喊出声，高昂的歌声在黑夜里回荡，堪称扰民。从“祝愿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到“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再到“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钢······”

    终于，一只手伸过来，动作轻柔得近乎温柔的捂住了他的嘴，下一秒，一道温和的，带着点无奈的嗓音在祁盛耳边响起，“别唱了，睡觉。”像是情人间的耳鬓厮磨。

    祁盛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发冷，身后贴着的那具陌生的，有些冰冷的躯体，反倒成了他唯一的热源。

    他承认，之前对顾萧的声音的确大了点。这突然贴在他耳边说话的，明显不是人啊？！！！

    待反应了两秒，祁盛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啪”的拍亮了房间的灯。他光脚立在地板上，神色张皇，上蹿下跳，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安慰自己。

    “物质是本源的，意识是派生的，建国以后是不允许成精的。”

    大概是这句话给了他力量，祁盛很快冷静下来，带着烦躁的看向床上的不速之客。

    只是仓促的一眼，祁盛就被惊艳到了，床上“人”的长相实在过于符合他的审美，甚至让他有了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刚刚想说的话全忘到了九霄云外。

    床上那个人坐了起来，姿态随意的靠在床头，如墨长发披散，更衬得他肤色苍白，但他唇色嫣红，五官浓墨重彩，含笑看过来的样子，像极了志怪小说里描写的艳鬼。

    祁盛回神，莫名吞咽了一下，“私闯民宅犯法的。”

    “呵。”厉鬼被他逗笑了，“这本来就是我家，我一直都在这儿，没有闯，不是吗？”

    “而且，我现在又不是人，法律对鬼也适用吗？”

    厉鬼神色平淡，平静的嗓音在这个寒气逼人的夜晚听起来有些瘆人。

    我房租白交了？怪不得之前的人不要押金都要跑呢？一个个奇怪的念头，从祁盛脑子里冒出来。

    他抓了抓额前的碎发，指尖带了点湿意，大抵是性格里自带的乐观，祁盛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的事。

    甚至他还有心情考虑起自己今晚应该睡哪里的事情来。

    次卧没打扫过，此刻积了厚厚一层灰，里头还堆了不少的杂物。而出去找个酒店睡，祁盛想到自己交了房租押金就没剩什么了的余额，大概，也是不允许的。

    事实证明，唯物主义信仰崩塌压根算不上什么大事，想想今晚睡哪里，才是最重要的。

    按理说，房租祁盛已经给过了，现在这房子就是属于他的，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他出去睡，就算这位鬼先生一直在这里也不行。

    但是，祁盛垂眸盯着那张脸看了看，却说不出什么让鬼马上离开的狠话来，不光是人鬼力量悬殊的问题，更多的是，他面对眼前鬼，本能的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一人一鬼一站一坐沉默对峙，直到祁盛出声自我介绍，道:“祁盛，您贵姓？”

    鬼眨了眨眼睛，思考了好一会儿，给出一个不是很确定的答案，“江许？”

    他尾音上扬，带着些许疑惑，仿佛是在问眼前的祁盛。

    祁盛:“……”

    江许这个自我介绍一说完，再怎么乐观的祁盛都崩不住了。看恐怖片这么多年，他始终坚定唯物主义不动摇，坚信世界上没有鬼，如今头一次见到鬼就算了，没想到见到的居然是这种连自己名字都记不清楚的奇葩鬼。

    江许拢了拢长发，穿过被子飘出来，将自己挂在了吊灯上，他神色平静，眼神清澈，不像是会索人命的厉鬼，倒像是个干净乖巧的幼童。

    “你睡吧。”

    祁盛抬头，看着已经闭上眼的江许，以及摇摇晃晃的吊灯，有些一言难尽，他躺上床，克制自己往天花板看的欲望，只想说，可能他也不是那么想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