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渐鸿一言不发,提起大刀猛然攻去。那谢九,虽为白罗刹,却是天生静脉堵塞,修得尽是旁门左道。若是一对一较量,莫说苏教主这等宗师级人物,便是我等前来,也绝不是对手。二人交锋不过数招,白罗刹便被苏教主一掌拍中胸口,从崖上跌下,摔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
说书人摇头晃脑,指手画脚地讲述着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决,表情夸张至极。他时而扮作教主,时而扮作白罗刹,醒木一拍,折扇一开,嬉笑怒骂间,将这场魔教内斗描绘得有声有色:“魔教出尔反尔,可惜了欧阳道人与其弟子……这谢九虽是废人一个,但其傀儡之术实乃闻所未闻,惊悚至极。呼吸间便能叫尸体为他所用,亏得他已死于…………江湖风雨起起伏伏,这魔教妖人斗来斗去,不过是狗咬狗一嘴毛。”
台下看客纷纷叫好,央着他再讲一场。
他却是折扇一合,道:“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众人唏嘘几声,复又纷纷叫好。感叹几句死得该,死得巧,便又各干各的了。
这厢说书如此热闹,百里之外的流光山却一如往常般宁静祥和。
流光山四面环水,孤峰兀立。其主峰被五条苍劲山脉拱托,宛如五条巨龙;又因日升时恰好落在“五龙之中”,故此喻称“五龙捧日”。
其势险峻,常年云雾缭绕,寻常人站在山脚便已失了登顶的雄心;更不用说此山高数百尺,绝缘峭壁,崖下便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河流顺势而下,孜孜不倦的哺育着两岸的村落。
因此,这村子就叫“流光村”。
十五岁的孙望瑶就是这村里的。
孙望瑶其人,人小鬼大,不拘礼法。
且不说她不似寻常姑娘家那般深居简出,整日抛头露面;就说她嫌弃头发太长练功碍事,竟是一剪子下去,为了及笄礼续发半年,不过才刚刚及肩。
望遥不爱红装爱武装,平日常着她爹少时旧衣,带着未开刃的宝剑,满山野地撒欢,宛若山中一“泥猴”。
她生平最喜欢两件事,这第一件事便是戏水。
每到夏天,这“小泼猴”就像长在水里一样,待上一天也不尽兴。
别看望瑶年纪小,但她龟息功学的有模有样,一口气憋十分钟不成问题。
阿娘一向不喜欢望瑶戏水。她吓唬望瑶,说河里有淹死的人,小孩会被拉去当替死鬼的。
一天,望瑶湿漉漉的回来。她光着两只满是泥土的小脚丫,湿发紧贴着头皮,浑身被太阳晒得黝黑发亮,露着一口洁白的大牙讨好地冲阿娘笑着。
今是个难得的大晴天,阿娘携着箩筐正在庭院里晾晒草药,扭头一看望瑶这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阿娘笑脸一沉,眉头一皱,放下草药,抄起身旁的箩筐,作势要打。
望瑶见没安抚好阿娘,双腿一颤扭头就往外跑。边跑边熟练地认错:“娘!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阿娘充耳不闻,决心给这小兔崽子一点教训。望瑶轻功本来就差,边跑边回头看,三心二意,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她心里焦急:往哪儿跑呢?
这时,阿爹赶着老黄牛慢悠悠地从河边回来,一看这架势,直接飞身下牛,一边拦住妻子一边回头喊:
“往河边跑!往河边跑!”
望瑶听出阿爹话里有话,折身朝着河边跑。阿娘气急了,举起箩筐便往阿爹身上砸去,阿爹忙往旁躲闪。
没了碍事的人,阿娘继续追去。
可就是这一耽搁,给了望瑶到达河边的机会。这泥猴将身一扭,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就不见了。
河水泛起圈圈涟漪,渐渐扩大。
赶来的阿娘立在河岸上,望着水圈发慌。
忽然,远处的水面上冒出几个泡泡,紧跟着露出个小脑袋来。望瑶噘着嘴吹着气,用手抹一下眼睛和鼻子,像小狗一样甩着水,抖着头,讨好地冲阿娘笑。
阿娘被气笑了,提起裙摆,正欲下河捉人,无意间却瞥见河面异样,她脸色大变,急忙招呼望瑶:“孙望瑶!你赶紧给我上来!”
望瑶见阿娘神情不对,也顾不得耍宝了。她赶忙往岸上游,却不料刚刚靠岸就被拧着耳朵甩到了岸边。
“娘!娘!疼、疼!”
望瑶连连求饶,阿娘这才松了劲。望瑶顺势坐在地上,揉着红肿的耳朵,正欲向阿娘撒娇抱怨,却看见水面不似平时。
“阿娘,这儿怎么躺了一个人?”望瑶指着河中间,好奇的问道。
先清澈见底的河水已然泛红,一个红衣的身影正从上游缓缓飘来,好巧不巧落在望瑶刚刚戏水的地方。
望瑶惊了一瞬,突然瞧见此人胸膛还有着微弱的起伏,似乎还有口气。
她生平最喜两件事,其一是戏水,其二便是助人为乐。
见着人落难,望遥想也没想,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向着染红的地方游去。
她游得极快,甫一靠近就被这人死死攥住了手腕:“救……救我……”还未等望瑶回话他已经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离近了望瑶才发现他穿的原是白衣,是被血生生染成了红色。
望瑶将人背着游到岸边,推给阿娘看,小心翼翼道:“娘,这人没死。还有点呼吸,救救他吧!”
阿娘本不欲惹事,望瑶私自戏水已惹得她不快,又见她擅作主张心中更是生气:“你还听我的啊?我还以为你才是娘呢?”
望瑶连连摆手,摆出一副诚心道歉的模样:“望瑶错了,还请阿娘宽恕。不过,人命关天,阿娘不妨救了人再来治女儿的罪。再说阿娘不是时常教导我,江湖儿女,路见不平自要拔刀相救。”
她一边说着手上还做出拔刀的动作。
“孙望瑶!”
眼看阿娘要发怒,望瑶赶紧求饶:“阿娘怎么处置我都行,快看看这个人吧,咱俩再耗下去便是阿娘医术再高超,怕是也救不了了。”
阿娘瞪了她一眼,不好拂了女儿一片善心,无奈地转身看去。
“咦?”这一看却不得了,阿娘有些惊异,随即认命道:“去把你阿爹叫来,让他收拾这烂摊子,你把人背回去。”
“好的阿娘,我就知道阿娘最心软了,才不会见死不救!”
阿娘被气笑了:“少拍马屁,还不快去!”
日薄西山,在老孙家的门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被余晖拉的老长。
小的是望瑶,大的是阿爹。
两人一左一右,跟门神似的齐刷刷的跪在剑鞘上。
到了这份上,两人还不消停。一会怪自己不该出手帮忙,一会怪对方拦的时间不够,却是越吵越烈。
“你这泼猴,往常自己做坏就算了,竟还连累我这把老骨头。”阿爹笑骂道。
嚯!好大一顶帽子。
望瑶不甘心的反驳道:“明明是阿爹先声夺人,扭曲黑白!罔顾事实!”
“呦,你这小泥猴学了几个词可不得了。”阿爹脸色一沉,作势要扑过来:“我今天教教你什么是爹什么是闺女!”
却不想望瑶比他动作更快,直接一招釜底抽薪抢了阿爹膝下的剑鞘。
阿爹陡然失去平衡,俯身向下一头栽在了箩筐里。
望瑶探向庭院,原是阿娘撇来的箩筐。
她赶紧起身乖乖站好,头也不敢抬。
“这会儿知道认错了!”
阿娘冷哼一声:“进来吧。”她下巴一抬,对着望瑶道:“你救回来的人你负责!进山采药去吧。”
听到阿娘的话,望瑶只好认命地背起箩筐进山采药去了。
阿爹此时刚爬起来,他直起身子拍着身上的土,说:“红蔷,此人来路不明,待他清醒后就叫他自行离去吧。”
“你懂什么?”红蔷低声斥了一句,见望瑶已经走远。这才拉着阿爹进了里屋,指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道:“在河边时,我见他脸上有异,想是易容。我本不欲惹是生非,却瞥见他耳垂上长了连着的三个痣!”
阿爹像是陷入了回忆,喃喃道“耳垂有痣……谢大哥的孩子就是耳垂有三个连着的痣……”
他缓了好一会才开口:“可是红蔷,耳垂有痣的人多了去了,你又怎么确定就是他?”阿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与期待。
红蔷激动的说:“当是如此,我贸然洗了他易容一看——定是谢大哥的孩子,你瞧,跟谢大哥长得一模一样!”
阿爹愣住了,他迫不及待地向榻上望去。
此人鼻如悬胆,剑眉星目。如墨的长发披散在床榻上,略显柔美。稚气未脱的脸庞因为伤势过重显得异常苍白,使人生起怜爱之情。
确实与他师兄一模一样!
不过模样稚嫩了些,看起来未及弱冠。他双眼紧闭,呼吸微不可察。若不是相信红蔷的医术,他定以为此人已无力回天。
“这……他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又是怎么会落入水中叫咱们捡到?”阿爹忧从心起:“不行,我得再去看看河沿有没有处理干净,莫叫他再有波折。”
“也不知谢大哥他们怎么样了?这孩子一个人出现在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我已经给他服用了大还丹……”说到这里红蔷竟是潸然泪下,一贯强势的人落泪最是惹人疼惜。
阿爹上前一步将红蔷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娘子莫哭,如今最为重要的就是为他疗伤,待他清醒我们再细细问之。”
“好……”
二人相携而出。
等屋内再无响动后,榻上本该昏睡的人微微睁开了眼,心道:“我这条烂命真是天不该绝,不仅遇见了爹娘生前旧友,还接连服下这天下紧三枚的大还丹。多亏这两枚大还丹,保我性命无虞。”
他无声大笑,眼中却满是悲怆。
“如今绝境逢生,我已是无来处无去处亦无归处。既如此,今日起我就叫谢无归!孩儿在此立誓,血仇未报之前绝不更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