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新意本来就不是勤快的性子，有了躲赖的理由后，日上三竿还不起。
顾新枝叫了他好几次，他都只是“嗯嗯”几声，然后在被子里蠕动，看着像是要起来，实际是障眼法，在蠕动中他又沉沉的睡了回去。
直到有人把侧睡的他翻平，然后脸上被一个温湿的东西贴上，那东西在他的脸上游走。
杜新意一个鲤鱼打挺，猛的惊醒。
顾新枝闪得快，拿着毛巾站在一边。
各自沉默几息，杜新意转头盯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骂出。
“……待会还有检查，不能吃早餐。”顾新枝拿着毛巾走进卫生间，解释了一句。
不然的话，他是不会用这种方法把他叫醒的。
杜新意微微觉得有点报赦：自己懒床怪不得别人，而且……
虽然被无微不至照顾的感觉固然很好，但杜新意不可能心安理得。
顾新枝现在在他眼里那么的，孤苦伶仃无衣无靠身若浮萍的大可怜，自己都没把人照顾好，还反过要他的照顾。
于是他慢吞吞的把自己拖进了卫生间，对着镜子看憔悴无比的自己。
他闭着眼在那刷牙，顾新枝站在他旁边，说：“准备好了我们就去检查。”
“……嗯。”杜新意点头，洗漱的全程一直在闭眼，他把水扑自己脸上就想抬手擦。
“这个。”顾新枝把洗好的毛巾递给他。
杜新意接过，道了谢，擦干脸上的水。
“走吧。”他说。
他从小到大就没来过几次医院，但顾新枝肯定知道要检查什么，跟着他走就是了。
等杜新意检查完往回走时，发现自己病房前乌啦啦的围了一圈人，他瞅了瞅，是赵言和李维他们几个。
他看向身旁的顾新枝，停下脚步，顾新枝也跟着停下，看向他。
“早上没吃，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好饿，你去外头买些回来？”
杜新意有些不好意思，这支开人的意思太明显，顾新枝不可能没看到赵言他们。
他会不会想多？杜新意想，但总不能告诉他，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顾忌他不喜欢太热闹的环境，这样太伤自己自尊了。
杜新意可是观察得明明白白，之前顾新枝来帮自己忙，能不说话就绝不说话，能不接触客人就绝不接触客人，就算有的时候会笑，也只是表示赞同的笑笑。
杜新意见他没回答，在心里是抓耳挠腮进退两难。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好，你想吃什么？”顾新枝回答他。
杜新意瞬间活过来:“昨晚那个粥就可以。”
说着又补了一句，“记得买烧鸭。”那是他目前唯一可以吃到的肉丝。
顾新枝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头走了。
走了两步没忍住想，杜新意倒底知不知道他的表情真的很好懂……
“你们几个，来这干嘛？”
杜新意喊得中气十足，把他们几个吓了一跳，直勾勾向杜新意看去。
“不是吧……”杜新意看到李维他们几个眼中闪着的泪花，如果不是自己好好的站在这，也会以为出了什么事。
“杜哥，你不在病房，我们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李维连忙抬手，盖住自己的眼。
“…我就，只是，胃出了点血，住院观察一下。”不要搞得我好像患了什么绝症一样啊喂。
“但老赵说杜哥你胃部大——出血，可能 ……”他嚎得大声，“大”字都破了音，把护士都惊动了，来警告了他们两句。
杜新意无语了，看着旁边乐得不可开支的赵言，再看到他们眼里情真意切的泪光，觉得自己头很痛。
“怎么被人卖了还要给人数钱？见过蠢的……”他边说边按突突跳的太阳穴，边打开门。
刚才还情真意切的李维他们立刻涌了进去，在病房里上窜下跳、左摸右看。
“哇，单人豪华病房哟！我还没住过呢！”
“哇，是曲屏液晶大电视哎！”
“哇，还有单人厕所，里面还有大镜子！”
哇哇声此起彼伏，像一群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进城一样，吱吱狂叫。
杜新意站在房门前，口中念念有词，赵言凑过去听：
“不生气，别人惹我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没人替……我叫不生气、不生气。”
“哇！这里居然有窗！”
在李维的这一声“哇”中，杜新意再也忍不了了，咔嗒咔嗒的活动自己的手脚。
“我说，你们真的够了！病房有什么好住的？你们家没厕所，没电视，没有窗吗！”
李维他们一个个都禁了声，安静无比，仿佛刚才“哇哇”乱叫的不是他们。
“都没点探病自觉，上门不带礼就算了！”
“你们从进来一开始，就在阴阳怪气些什么！”
李维他们是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缩在一起，不再吱声。
“诶，老杜，消消气，消消气。”赵言推着他走，让他走到病床前，按着他坐下。
左右看看没水果，就倒了杯水给他。
“你们说说，倒底想说什么？”杜新意看着他们。
李维看他，又挠了挠头，有些闪躲，“我们只是……”
“你出了这么大事也不告诉我们，我们还是听赵叔说的才知道。”
“而且，就连认识你不到半个月的人都知道，我们为什么不能知道！”
李维声泪俱下的控诉，刚止住的泪花又忍不住冒了出来。
杜新意感到有点荒谬。
又有点心累。
这是什么不必要的破攀比心……
“人就住我家，他不知道谁知道，再说了，告诉你们，下次喝酒不带我，受损失的是我啊。”
杜新意理由扯得有点心虚，其实真正的理由很简单。
他就是单纯的忘了跟他们说。
而且跟他们说干什么，让他们吱哇乱叫的来吵自己吗？
听了他的解释，李维他们信了，并为他们刚才的行为感到一丝不好意思。
“杜哥……，我们没有针对谁……”李维先开了口，收放自如的把泪花憋了回去。
“就冲他为杜哥你赴汤蹈火的份上，他也是我们的兄弟了。”
“赴汤蹈火不是这么用的……”听着他颇为中二的语气，杜新意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交友不慎了。
“不过杜哥，我真没住过单间豪华的病房……”
另一人有点向往的看着这间房的 ，十分真诚的说。
“……那你以后半截入黄土时就能住上了。”看着他眼中真心实意的惊羡，杜新意心累的朝他们摆了摆手，“无事退朝，我要吃饭了，别想在这蹭吃蹭喝。”
他们点点头，准备走。
这时病房门被打开，是顾新枝回来了。顾新枝没想到他们还没走，只好静静站在门一旁，给他们让出一条路。
他们走过顾新枝时，都会看他一眼，然后跟他打招呼。
“兄弟，谢谢你把杜哥送来，你辛苦了。”
“兄弟，你很有心。”
“谢谢你，兄弟。”
顾兄弟有点……复杂的看着他们，那张脸上头一次表现出了迷茫。
他还镇静的撇了眼病房号。
是这里，没走错。
李维最后一个走出去的，他还贴心的拿走了顾新枝手上的粥和烧鸭。
和他握了握手，又把粥和烧鸭挂回他手上，拍拍他的肩，“兄弟……”语重心长，眼含感激，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顾新枝：。……。
等杜新意那帮兄弟走了，他关上门后才走进去，赵言已经在一旁笑得肚子抽筋了，倚着墙，疯狂的捶胸顿足，但又不敢笑出声，怕护士来赶他。
杜新意则以手掩面，整个人混身上下都写着：好尴尬，好想死。
他现在恨不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那群傻子倒是走得快，被留下来面对“顾兄弟”的可是自己啊！
他在心里也声的呐喊，把李维拖出来打了一顿又扎了小人。
顾新枝从头到尾到没说什么，去洗了个手，像昨天一样细心为他把鸭肉撕成丝扔入碗中。
这时笑得不成样子的赵言电话响了,他一看来人,立马接了起来。
“老婆…… ”
他立马从癫花乱颤变成了柔情蜜意，听得杜新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死哪去了，还不滚回来吃饭，饭凉了知不知道！”
赵言立马直起身子，匆匆向杜新意甩了一句:“老杜，先走了啊……”
接着又对他老婆继续柔情蜜意：“老婆别生气，对身体不好，我这就回来，饭凉了不好吃，老婆先吃……”
人声渐渐远去，病房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人。
杜意心里的抓狂又被放大了十倍，但空气中弥漫的米香又把他的胃勾得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两声。
他一边想誓死不从掩耳盗铃，又一边忍不住悄悄的睁了处眼缝去瞄顾新枝。
“吃吧，再不吃就凉了。”顾新枝把粥放在床头柜子上，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
见杜新意没动静，转身去看他，发现杜新意在偷瞄自己，见自己转身看他了，当马又闭上眼，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掩耳盗铃。
看见他这装鸵鸟的样子，顾新枝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就连声音也染上了些许笑意。
“再不吃就真要凉了。”
杜新意小心翼翼的冒出个头：“你不介意？”
顾新枝明白他在说什么，轻轻摇了头。
按顾新枝的性子，他说没事，就肯定没事。
于是杜新意放心的放下手，直起身板，接过去把粥吸溜吸溜的喝了。
一碗见底后，他又左右看看，抬头问顾新枝：“你不吃吗？”
“……我在外面吃过了。”
他知道杜新意为自己着想，特意在店里喝了两碗粥才回来，没想到刚回来就遇见了要走的他们。
听见他回答，杜新意心虚的撇开眼，顾新枝也默不作声的收拾碗筷了。
“对了，晚上你想吃什么？”顾新枝收拾完问了一句。
“你做？”杜新意有些意外。
做饭不比熬粥，做饭要难一点。
顾新枝点头。
在杜新意的心里，又别起了凄风苦雨：什么都不会的金蛋蛋遭家族背弃，流落异乡，自立自强……
他现在看顾新枝的背影，都多了一股倔强的味道。
“嗯？”见他不回答，顾新枝又问。
杜新意忙从自己的世界抽出来，没经思考就大声说：“麻辣烫！”
刚好他的主治医生经过，听见这么一声，连忙探了个头进来问：“谁要吃麻辣汤！”
顾新枝镇定自苦的点头：“好，今晚就吃油麦菜。”
主治医生放心的把头缩了回去，继续忙自己的事了。
杜新意听见人走远了，一时拿捏不准顾新枝的意思，心里燃起星星之火。
“……那麻辣烫？”——他双眼饱含着希翼看向顾新枝。
“是油麦菜。”顾新枝斩钉截铁的纠正他说。
……
杜新意的星星之火,“啪”的一声,灭了。
晚上的时候，顾新枝来送了饭，主要是他吃饭，杜新意喝粥。
粥里有炖烂了的鱼肉，粥入口即化，只是……
杜新意趁顾新枝转身去洗手的空隙，看着那青菜，犹豫一下，夹了一根来吃。
……什么玩意……他就知道他没看错，没油就算了，没盐是要闹哪样？
还有那道和青菜看起来一看就很寡淡的南瓜，不吃都知道是什么味。
水灼青菜和南瓜？
杜新意只好埋头喝粥，等顾新枝洗完手出来，见他一直在喝粥，就想劝他吃点菜。
“不吃菜吗？吃点对肠胃好。”
我怕吃了肠胃更不好。
杜新意在心里嫌弃道。
杜新意看着顾新枝赏心悦目面不改色的把那没油没盐的水灼菜吃下去，扯了扯嘴角。
自己也意思意思的夹了两根，多一根都不肯。
“……你没放盐。”杜新意本来不想说，但想到接下来这几天可能都要过这种生活，觉得还是很有说一说的必要。
“医生说要少油少盐。”顾新枝说得理所当然，继续面不改色又吃了一夹水灼菜。
……是少，不是没有。
杜新意听他那肯定的语气，两眼一黑，他可不想过这种没油没盐没滋没味的日子。
于是，他打算支棱起来，他要告诉顾新枝这样是不可以的。
他等顾新枝洗澡的时候，连忙溜去了主治医生的办公室。
没办法，顾新枝一直待在病房里，他找不到什么机会单独溜出来。
而且他出来顾新枝肯定会陪着他，当着人的面就打他的小报告，这也太奇怪了。
他来到主治医生的办公室，进去时是满面笑容，进去后是两眼放光。
“麻辣烫！”他看着主治医生的外卖盒，还是他经常去的那家，他光闻着味就能想到吃它时的幸福感。
他又猛吸了两下，咕噜咽了一下口水，主治医生连忙把汤都喝了，然后警告他：
“你现在还不能吃。”
杜新意无言被噎了两秒：“我没说要吃。”
主治医生现在是极度不信任他：“真的？”
“……嗯。”杜新意艰难的点头。
点完头后才想起自己来这的正事，连忙叽里呱啦的又向医生倒了一筐苦水。
讲着讲着他都累了，向医生要了一杯水，继续讲。
“……我又没说不吃少盐少油的，但没盐没油也太过分了，你说是不是？”
杜新意终于讲到了主题，然后他看见那医生掩面，肩膀一抖一抖的。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笑……你们这些人笑点都这么低的吗？
杜新意无语了，就坐在那，大有一种他不解决这个问题他就在这坐到地老天荒。
“行吧，那你回去叫他来，我来跟他说。”医生笑够了，勉强正色道。
让他觉得好笑的不是杜新意的苦水，而是杜新意看着人高马大的，怎么会像个小孩子一样，偷偷背地里告状，说得委屈死他了。
杜新意回去的时候，顾新枝早洗完了，听见声响就抬起头来，那清清澈澈的眼把杜新意看得莫名心虚。
“咳，那什么，医生叫你过去一趟。”
“嗯。”顾新枝回答。
好像真的是薄荷成了精。
顾新枝走过他身旁时，他想，要不然都过一天了，他身上怎么还有股薄荷的味道？
之前他没注意，一但在意了，那薄荷味怎样都挥之不去了。
直到他进卫生间洗澡，还是觉得哪哪都是薄荷味。
等他把自己洗松软了，顾新枝也回来了。
刚回来就被杜新意呼噜了满脸的水，杜新意一惊，连忙帮他擦了。
“不好意思，刚出来……”杜新意也没料到啊，他刚呼噜他的头发呢，顾新枝就开门回来了。
顾新枝摇头，表示没事，然后又说：“其实你可以直接和我说的。”
主治医生在那边笑边叙述整个过程，听着他也在心里无奈的笑了。
“胡说……”杜新意掩盖性的擦擦头，没注意的又呼噜了顾新枝满脸水，他自顾自的说，“我这叫‘曲线救国’。”
回想起来，自己也觉得有点幼稚了。
说着，他见顾新枝没跟上来，疑惑的回头。
就见顾新枝顶着满脸水看向他:“故意的？”
“没有，没有。”杜新意拿着毛巾呼噜上去给他擦了。
“所以下次记得放盐。”杜新意叮嘱他。
“知道了。”顾新枝的声音有些低哑，像是压着笑。
杜新意恼羞成怒的在他脸上乱擦一通，留给顾新枝一个恼羞成怒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