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薰儿走后,明安靠在床栏上陷入沉思,在丛林中遇到阿愿之后,他就彻底昏迷了过去,在回去途中,他隐约觉得自己双手双脚有些不受控制,似乎在——飘浮一般,不过也许是有些脑晕了吧。
思索间,房门却再次被打开。
“薰儿,你怎么——嗯?”
门扉轻启,明亮的光线透向门外,映照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明安心中的惊异与喜悦交织在一起,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弧度,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阿愿,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愿步入房中,步伐不急不缓,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时间的脉络之上。她无视了明安眼中的惊喜,径直走到桌边,将手中新提的一坛药罐放在桌上,轻轻坐下。
“哦?”怨摩罗的眼眸微微一抬,望向明安,眼神淡然从容,“原来,今日那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唤作薰儿。”
“嗯。”明安点头说道:“薰儿是和我从小玩到大的玩伴,是一个非常善良细心的姑娘。”
怨摩罗笑言:“看来你对她的评价很高。”
“嗯?”
怨摩罗几字轻落,激起层层细腻的涟漪。
怨摩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转而落在了床边那碗尚未完全冷却的药碗上,那碗中的汤药黑褐如夜,散发着淡淡的苦涩气息。她轻轻启唇,语气中带着几分关切: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好一些了吗?”
明安闻言,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怨摩罗的视线落在那碗药上,脸色顿时一苦,眉头紧锁,仿佛那苦涩已经透过空气传达到了他的味蕾。“刚强忍着喝了下去,虽然精神确实比先前提振了几分,但那味道……又苦又涩,实在难以忍受。”明安边说边抗拒着,脸上的厌恶之色难以掩饰。
怨摩罗微微一笑:“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道理你怎会不懂?你不喝药,体内的毒素又如何能解?”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像是在劝慰,又像是在提醒。
明安闻言,神色有些尴尬,他张了张嘴,却也难以启齿,最终还是没能说出那句“我怕苦”。毕竟,这对于一个男子而言,承认自己害怕这小小的苦味,确实有些难以启齿。
怨摩罗见状,眼帘垂下,似乎早已看穿了明安的心思:“怎么?莫非你真想弃药不治,任由毒素侵蚀你的身体?”
“那可别——”明安一听这话,连忙摆手拒绝,神色变得端正起来,“我还年轻,还有许多未完成的心愿,怎能就这样轻易放弃?”
死亡?
怨摩罗目光悬空,思绪游离着。她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空灵:“死亡,于这世间万物而言,终是不可避免的归宿。它当真就那么令人恐惧吗?”
明安闻言,目光紧紧锁住怨摩罗的双眸,心中涌起一丝不解与困惑。他未曾料到,这样深沉的问题会从她的口中问出。他沉吟片刻,努力理清自己的思绪:“死亡本身,或许并不足以令人心生畏惧。人活一世,终有一死,这是自然之理。但人之所以畏惧,或许是因为心中有太多的未竟之志,太多的遗憾与不舍。”说到这里,明安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是为了那个叫薰儿的姑娘吗?”
“嗯?”
怨摩罗突然的问话让明安有点不知所云,但还是回道:“薰儿确实对我很好。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她就像是我的妹妹一样,照顾着我,陪伴着我。”
怨摩罗想到明安之前是一个孤儿,便不再多说什么。她端起桌上的药碗,觉得汤药已经没有那么烫,便将药碗递到明安手中,“药已经不烫了,尽快喝了吧。”
“啊?又有药啊——”
“嗯,我已经清楚你是被什么蛇所咬伤的了,这是新配的药方,效果比之前的那副药要好。”
“......那好吧。”
明安悻悻接过汤药,这次他谨慎地用勺子舀了一勺往嘴里送,只轻轻抿了一口,便连忙抗拒地将嘴边的汤药拿开,咧着嘴巴说道:“这药太苦了——我实在咽不下去啊。”
“你——”怨摩罗见明安满脸抗拒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随后从衣衫的隐蔽口袋中,取出一个黑色的荷包,荷包绣工精细,上面绣着繁复而精致的花纹。
怨摩罗轻轻解开荷包上的系绳,一股淡淡的清香飘了出来。然后她从荷包中倒出一个油纸包裹的小团,小团上泛着柔和的光泽。
“给,”怨摩罗将油纸团递到明安面前,“把这个吃了吧,吃了之后嘴里就不会再觉得那么苦了。”
明安接过怨摩罗手中的油纸团,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着缓缓打开油纸,甜香扑鼻而来,紧接着,一颗金黄透明的糖块映入眼帘。那糖块在烛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奇妙而诱人的光辉。
明安怔怔地看着那颗糖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明安将糖块放进嘴里,嘴里刹时间就溢满了花香般的甜味,汤药的苦味瞬间消失不见。借着这股甜味,他重新端起那碗苦涩的汤药,一鼓作气般地一饮而尽,幸好在糖块的帮助下,汤药的苦味减了大半。
明安看着碗底剩的汤药渣渣,随后一脸愉悦笑着说道:“阿愿,这是什么糖啊,这么厉害,吃了这糖再喝药都不怎么苦了,而且这糖还有些花香呢。”
怨摩罗不以为意,轻声说道:“这是友人每日清晨采百花花蜜熬制的糖块,清晨洁净露水再加上花蜜,有去火静心的功效。”她从荷包里又拿出几个糖块放到明安手里,收回衣袖垂眸整理着,接着缓缓说道:“你这几日每次喝药前,都可以吃上一点糖块,不仅可以缓解苦味,还可以安神静心,不过——每日不可多吃,否则牙疼。”
怨摩罗说着说着,见周围没有任何声响,便抬起头,只见明安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知道她刚才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心里。怨摩罗只得问道:“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明安回过神来,急忙说道:“听见了听见了,阿愿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在心里。”
怨摩罗道:“那我刚才说什么?”
明安信誓旦旦,从容应对:“采百花蜜熬制而成,但不可多吃,否则牙疼。”
怨摩罗轻轻点头认同。
“对了阿愿,你今天可是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我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明安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脸上满是感激与认真,他目光坚定地看着怨摩罗。
怨摩罗倒是满不在意:“你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即使我不救你,你也不会——”怨摩罗停顿了一下,没再继续说下去。
明安急道:“那怎么能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么也得报答你。”
“......不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话间,屋外已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小的雨滴落在地上,清凉的气息随风而来,屋里的空气一下凉爽了很多。
听见雨声,明安向窗外看去,看着门外那垂落的晶莹剔透的雨滴,不禁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说道:“下雨了,我最喜欢雨天了,可惜——”
随着明安的叹气声,怨摩罗将目光从一脸写满落寞的明安身上转而看向屋外滴落的愈来愈明亮的雨滴,视线最终落在地上那一个个坑坑洼洼却又晶莹亮丽的水洼中,亮晶晶的水洼明光闪闪,掉进去的雨滴不断蹦跳着。
怨摩罗看着屋外的水洼不禁出了神,一滴雨“啪”的一声重重从窗户掉落下来,带着凉爽和湿润,外面的雨声更大了些。怨摩罗眼睛悠悠地盯着远方,对身后的明安说道:“你现在站得起来吗?”
“嗯?”明安有些惊讶,随后答道:“吃了药之后身体好多了,应该能站的起来。”
“去看雨吗?”
明安心花怒放:“好!”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怨摩罗起身走向侧厅,搬出两个竹制的半靠椅放在门口雨所淋不到的位置,接着又从床上抱走了一卧被子。明安目瞪口呆地看着怨摩罗行云流水的操作,不由得在内心感叹着,阿愿劲儿真大!
待将一切都安置好之后,怨摩罗重新回屋,将手递给明安,说道:“走吧。”
“好。”
明安将手递给怨摩罗,怨摩罗顺势搀起明安的手臂,两人慢慢走到门口走到门口,只见门口放着两个竹椅,一个竹椅上铺着厚厚的暖被,可以让人半卧着休息,而另一个却是寻常竹椅,连个简单的坐垫也没有。
怨摩罗扶他走到铺着暖被的竹椅前,示意他坐下。
“别别别。”明安见后连忙拒绝,说道:“阿愿你坐这里吧,我身子没那么弱。”
见怨摩罗未言,明安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怨摩罗的神色,见她面色冰冷,明安心中微微一紧,随即故作轻松地小声说道:“呀,这么暖和的椅子,那......那就让我坐了吧,哈哈,谢谢你啊阿愿。”
怨摩罗听罢,简短地回了一句“不用谢”,随后便坐在了明安旁边的竹椅上。她半靠着椅背,目光穿过雨幕,仰望着那片幽暗而深邃的天空。
明安的视线从怨摩罗的身上移开,一抬眼,不禁被眼前的景色深深震撼,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眼中闪烁着惊叹。
“好美啊阿愿。”明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半空,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地拽了拽怨摩罗的衣袖,雨如同银色的丝线一般,在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舞着。
怨摩罗没有看他也没有答话,视线同样地落在半空。
明安兴奋地挥舞着双手,在半空中捕捉着那些轻盈飘落的雨珠,尽管腿上的伤痛还在,但这丝毫不能阻挡他对雨天的热情,他甚至幻想着自己能够立刻奔跑进那片雨幕之中。
怨摩罗坐在一旁,看着明安这副“傻乎乎”的模样,无奈地轻声问道:“你很喜欢雨天吗?”
明安闻言,立刻收起了玩闹的姿态,眼神变得异常明朗。他认真地面对怨摩罗回答道:“嗯,我最喜欢的就是雨天了,它能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柔和而宁静。我能听见雨滴落在地上、树叶上、花朵上。有首词写得很好,里面有一句是‘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不也是作者细看星空点缀,坐看细雨轻拂的美景吗。”
听着明安的描述,怨摩罗的眼中闪过一丝温柔的光芒,重新审视起这个看似平凡且普通的天气来。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一起欣赏着雨天的美景,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
明安转头看向阿愿,问道:“阿愿,你喜欢雨天吗?”
阿愿抬头看着那被雨滴打的正在摇曳颤抖的树叶,树叶上被雨水洗过,干净得好像披上了一层亮晶晶的薄膜。
那确实很美。
阿愿悠悠回道:
“喜欢。”
雨滴在灯光的照耀下,犹如银线洒落,从烛灯之上幽暗的天空出现,接着坠落在青灰色的石板地上,再远些的便坠落在泥泞蜿蜒的泥巴路上。微风吹来,细雨随风落在脸上,带来一阵凉意,两人就这样一左一右赏着奇景,不顾衣带微湿,也不顾亥子丑寅,就这样共同沐浴在这微风暖灯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明安问道:“阿愿,你今日找我,可是为了祭魂节一事?”
目光所及之处,怨摩罗的神色在光影交错中变得愈发肃穆,她的话语也再次回归了清冷:“嗯,今日我来,是想向你询问一些村落中关于祭魂节的事情。”
明安闻言,心中微动,他回想起昨日怨摩罗提到祭魂节的诡秘之处,于是认真地问道:“阿愿,昨日你提到祭魂节,有句话我不是很明白,这个节日是有什么,悬秘之处吗?”
怨摩罗目光深邃地望向明安,转而问道:“你在这个村落生活多久了?”
明安说道:“我一直都在这里生活,从未离开过。”
怨摩罗微微颔首:“那你可曾听说过源溪村这个名字的由来?”
明安闻言,眉头微微一皱,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由来?”他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我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过,村子之所以叫源溪村,是因为它坐落在潦浮山的山脚之下,而村落的源头便是那潦浮山上的一眼清泉。那泉水自上游源头而下,清澈甘甜,我们村子依靠泉水而生,因此得名源溪村,离这里不远处还有个镇子——叫源溪镇,也是因此水而得名。”
“还有其他的水源吗?”
“那倒没有了,山上的那一泓清泉,是我们这里生活的唯一水源。”
明安说完后,怨摩罗并未立即接话,而是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之中。这种不寻常的静默让明安心里不禁生出一丝不安,他试探性地问道:“怎么了?这水有什么问题吗?”
怨摩罗缓缓转过头,看向明安,眼神中似乎藏着许多未言之语。
“这水,确实与源溪村的历史和祭魂节有着密切的联系。但其中的复杂与沉重,远非你我能轻易理解。”
明安闻言,心中更加好奇,忙追问道:“那究竟是什么联系?为什么你对此如此在意?”
怨摩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她以一种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说道:“源溪村的这眼泉水,不仅仅是自然的恩赐,它还承载着一段古老的故事和村民们的信仰。而祭魂节,正是这个信仰体系中最为重要的一环。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祭魂节的本质逐渐被扭曲,它不再是单纯的祭祀与祈福,而似乎变成了一种残酷的仪式,只是村民们仍然被这披着美好祝愿的表面所迷惑,深信于这是对于逝者的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