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生殿,审判场。
至良戴一恶鬼面具高坐于席。
“盗贼王氏,生前持刀抢劫,欺善凌弱,且行事不忠不义,不孝不悌,综合德过,判处其入第九层油锅地狱,出狱之后,赎不尽孝悌之罪,判处其入第十三层血池地狱,刑满之后,才可转生。落状!”
一纸落状,刑罚已定。
任凭堂下犯人如何要求轻判,至良皆不予理睬。他右手示意,无生殿左右两处各涌现两名鬼差,从阴暗中行至殿中,手中长戟落在地上掷地有声,长戟尖端迸发出蓝色锁链,隔空形成四方牢笼,将鬼犯困于其中,整个无生殿闪现着幽蓝光辉,正在哭闹的鬼犯也随着浮于半空中的牢笼被带离无生殿。
鬼犯一走,无生殿瞬间清静下来。这时,只见无生殿右旁黑暗处一个影子闪动,又忽而瞬移到达殿侧的一把黑椅旁坐下,移形换影间那人翘着二郎腿打趣道:“至良,你的判处也太轻了吧,像这种不忠不义、不孝不悌之人,就应该罚他困守血池地狱八万年。”
至良还未言,只见只见左殿也走来了一人,原来是鬼耳,他走到另一侧的黑椅坐下。
至良的声音低沉有力,接话道:“鬼目,此万年非彼万年,冥界的刑期时间和人间的不一样,可不能用人间的一天来衡量啊。”
“我知道。”鬼目恨得咬牙切齿,右手玩着新编的小辫子在空中画着圈,“可是我还是觉得你的判处太轻了,现在刑期已满等着转世投胎的人都排成长队了,处理起来都麻烦死了,整个奈何桥乌泱泱地都挤满了等着转世投胎的鬼。”
“人间命轮自有定夺。”至良转而摘下面具,转而看向鬼耳,询问他的看法。
鬼耳轻轻“嗯”了一声,低着头,便未再多言。
鬼目道:“谁让他们做了恶事,如今后悔,岂不活该。 ”
对面的鬼耳依旧未言。
至良看着两人,说道:“鬼目,莫不是你和鬼耳两人闹矛盾了?”
听言,鬼目冷哼一声,倔强说道,“今天去潦浮山探寻亡灵,大人说鬼耳办事稳重谨慎。我也可以啊,我也可以做得更好的。”
说来这件事鬼耳并没有多想,只是发现恶灵的时候大人随口说了一句“鬼耳办事果然一向谨小慎微。”仅此而已。
至良:“你们不是两个人一同去的吗?”
鬼耳沉默着也点了一下头。
“可是,那个恶灵是鬼耳发现的!”鬼目声音提高了几分,不甘心地说道,“我就差那么一点距离啊,就那么点。”鬼目用手比划着距离,懊恼不已。
至良望着鬼目,声音温和而有力,缓缓开口道:“鬼目,你与鬼耳,虽不是双子,却胜似双子。大人所言,不过是在当时对鬼耳敏锐与谨慎的称赞,这并非是对你的否定。”
鬼目闻言,脸色虽稍有缓和,但眼中仍闪烁着不甘之火,他用力咬了咬唇,似乎在竭力克制内心的情绪,然后以一种近乎呢喃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但我总想着,有朝一日我也能成为大人最得力的干将。”
鬼耳在一旁,始终保持着沉默,他又怎么会不理解鬼目的志向呢。
至良见状,继续劝解道:“鬼目,你和鬼耳各有各的优势,并使之发挥到极致,你们两人影踪同迹,一同为大人做事,又何必心生芥蒂来争个上下呢?如果大人知道了,她心中又会作何感想呢。”
鬼目低头沉思片刻,最终长叹一口气,左手从脑袋上放下,眼神中多了几分释然。
谈话间,殿外走来一人,三人纷纷注目。见怨摩罗归来,至良、鬼目、鬼耳从椅子上起身驻足。
怨摩罗将眼上的浮星黑纱拿下,随便走到一个椅子处坐下。
三人见后屈单膝俯首行礼:“属下参见大人。”
怨摩罗道:“你们都起来吧。”
“是,大人。”三人异口同声回道。
“至良。”
“属下在。”
怨摩罗把玩着手中的木雕麒麟说道:“已有两百年之久了,这两百年来从潦浮山之处归来的亡灵皆染有一丝邪气,你可知道?”
至良颔首说道:“属下略知一二。”
“那你做何看法?”怨摩罗问。
“回大人。从潦浮山附近产生的亡灵皆带有一丝邪气,只是那邪气尚且微弱,亡灵行至中殿时邪气已经消失殆尽,因实在不足以危害冥界,属下也便没有放在心上。”
“冥界可以消蚀邪祟瘴气,但是——”
“那大人是在担心这邪气?”
“至良,有些应该归于地府的亡灵却并未进入地府,甚至在人间就已经消失殆尽。”
至良心中一惊,急问道:“大人是觉得这潦浮山?”
“没错。”怨摩罗继续说道:“潦浮山,本是一座灵山,因其位于阴阳交替之处,集天地灵气、会朝夕凝露,所以山上万物生、万物皆得以灵长。但这阴阳之处,哪怕是邪物,潦浮山也绝对是个修养的好地方。
“几万年前,一个强大的妖灵占据潦浮山,会集天地灵气竟来修炼至高邪术。邪术影响了方圆几千里,潦浮山从此也变成了一座邪山,山上万物皆沾染邪气,万千灵长也变为妖物为祸人间,从此世间大乱。幸好当时有一位仙姬尽毕生仙力去净化潦浮山,潦浮山邪气才慢慢散去,但山中至深的邪气却还是冥顽不化。如今几万年过去了,那邪气隐于深山之下,异常微弱,对世间人类已经产生不了什么危害了。但直到两百年前——”怨摩罗话锋一转,问道:“至良,你可知道为何是两百年前?”
两百年前——
记忆被重新唤醒,至良心中不禁有些担忧,说道:“回大人。两百年前,此处大旱三年,粮食颗粒无收,为了生存村民们换子饱腹,从此四处尽是生灵涂炭。之后潦浮山脚下的村落从此产生一陋习,从此风调雨顺。”
此时至良一旁的鬼目鬼耳也一脸疑惑,不知是何骇人听闻的陋习。
至良继续说道:
“不知是何人所定,每年乞巧节七日后,于一年中至阴时刻,诛杀一童男童女,葬于潦浮山深处,以乞求风调雨顺,五谷丰收。”
“明安哥哥,明安哥哥?”门口传来不断的敲门声,可屋内的主人却依旧在酣睡。
“明安哥哥!”薰儿敲门的声音又加重了些,这才听见沉寂的屋内有些动静。
“谁啊?”
“是我,薰儿。”
被屋外的声音唤醒,明安努力着睁开眼睛,但还是眯缝着双眼穿上外衫,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打开门。
明安揉着眼睛,说道:“薰儿,今日怎么这么早,找我有什么事吗?”
薰儿轻轻抬起手中的食盒和汤药罐,轻声说道:“我在家中熬了汤药带过来。”
明安闻言,这才恍然记起,他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吃药?对哦,确实该吃药了。昨晚睡得有些晚,连时辰都忘了。”
薰儿将汤药罐轻轻放在桌上,柔声劝慰道:“明安哥哥,你身子还未完全康复,切莫太过劳累。”
明安点了点头,心中对薰儿感激不已:“谢谢你,薰儿,让你挂心了。”
薰儿微微一笑,回道“没事,明安哥哥不用顾虑太多。”
晨曦微露,轻纱似的薄雾轻轻缠绕着古朴的小院,晨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斑驳地洒在了青石板上。
薰儿将食盒放在桌上。
“明安哥哥,你可曾用过早膳了?”
明安轻轻摇了摇头,神色中带着几分疲惫:“还没有呢。”
薰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心疼,连忙上前几步,将食盒打开,边柔声说:“那你先去梳洗一番吧,我从家中为你备了热腾腾的粥,还有几样爽口的小菜,等你梳洗完,粥肯定还是温的。”
随着食盒的开启,一股温热而诱人的香气弥漫开来,上面一层,是金黄诱人的小米粥,几碟精致的小菜点缀其间,色泽鲜亮;下面一层,则是一个密封得严严实实的汤药罐,散发着淡淡的草药味。
明安感激地看了薰儿一眼,转身走向院中的水井旁,接了一些凉水。也许是昨夜没有进食的缘故,此刻他的腹中空荡,那传来的饭菜香味更是勾起了他无尽的食欲,让他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回到屋内,只见薰儿已将饭菜一一摆放整齐,随即迫不及待地坐到了桌旁。明安忙喝了几口粥垫垫肚子,又拿起筷子夹着小菜和包子一块塞入口中。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薰儿不禁乐道:“明安哥哥你慢点吃,食物还有很多,吃得太急对身子不好。”
“嗯嗯,谢谢薰儿。”明安匆匆回应着,享受着受伤之后的第一顿美味,不多久,桌子上的饭菜已经下去了大半,明安的脸色也渐渐恢复了气色。
酒足饭饱之后,明安满意地靠着椅子休息。或许是吃饱了吧,明安不禁产生些困意,眼皮也有些沉重。明安闭上眼睛回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只记得阿愿把自己扶到门口的竹椅上,两人一同在烛灯下赏雨,之后——之后就——他就睡着了?
他甚至连怎么回屋,怎么躺床上睡的也回想不起来。
明安揉着隐隐发痛的太阳穴,尝试着回忆。
“明安哥哥,你怎么了,头疼吗?”
明安微微睁开双眼,说道:“没事薰儿,我只是在想些事情。”
“......嗯。”薰儿的神色依旧担忧。
有什么事好像忘了,是什么事呢?昨天晚上——
祭魂节!
“对了,薰儿。”明安瞬间精神起来,问道:“你们家是不是每年都会帮忙筹备祭魂节的事?”
昨夜的明安听得心惊胆战,他从未想过自己生活的村落背后会隐藏着黑暗的秘密。他迫切地想要了解更多,但又害怕揭开那些令人不堪回首的往事,不过这既然是阿愿想要知道的,他打听着一二倒也无妨。
“嗯?”薰儿有些疑惑,但还是回道:“对啊,祭魂节是镇上村里最重视的节日,主要由我家进行筹备。”
薰儿姓宁,叫宁薰儿。其所在的宁家是以宁怀礼和宁邵允为主的名户,在镇上很有声望。
“不过,”薰儿追问道:“明安哥哥,你不是对祭魂节的事从来不感兴趣吗,怎么突然问这个?”
“奥,没事,只是问问。”明安有些心虚,但仍继续问道:“薰儿,祭魂节的相关事宜你可知道一二?可否讲与我听?”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不过你还是来我家一趟吧,还有六日就是祭魂节,现在全家上下正在紧急筹备呢,如果你想知道,倒不如亲眼来看看,有什么不清楚的,我们再一同向爹和伯父请教。”
“去你家?”明安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似乎是对过往的某些记忆心生顾忌。他轻声说道:“我去你家,会不会不太好?伯母她……会不会心生厌恶?”话语间,明安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那份对薰儿母亲深深的敬畏与恐惧,自小便是他心中的一道难以逾越的坎。
薰儿见状,明白明安心中的顾虑,于是柔声安慰道:“明安哥哥,那都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就别再放在心上了。家里面,我爹他一直都挺喜欢你的,我哥在家中也常常挂念你。至于我娘那边,有我在,你无需担心。况且,今日是我邀请朋友到家做客,这是我们小辈之间的事情,与他们并无直接关系。”
薰儿的话语扫平了明安心中的一些顾虑,想到阿愿,明安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那好吧。不过,我们还是尽量避着伯父伯母走,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薰儿闻言,愉悦答应道:
“行,都听明安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