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完全阴下来,雨便细细密密地铺了过来。少年小心地拔出一株药草,快步朝不远处一小石洞跑去。还没跑几步,先前稍显温柔的沙沙细雨“哗”的一声大颗大颗砸了下来,砸出了少年一个趔趄。
“嘶!”突然放大放重的雨惊的苏木脚下一滑,差点连人带篓滚下石坡。苏木稳住步子,烦躁地胡乱拨了一下眼前重重的雨帘,跨进了小石洞。
“唉……”也不知这场雨何时能停。
师父他老人家的话还是要听的,带把伞出来也不至于这般狼狈。苏木将刚采下的卷柏放到地上,又将篓中的药草倒出来,随后盘坐在地上,借着雨水一株一株细细清洗。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苏木便将所有药草以及背篓洗过一遍。雨势却丝毫没有要减的意思。衣摆上沾的尘土在跑来的路上被浸成了淡淡的泥水,围着下摆圈成了一圈,估计自己的后背已经被竹篓里流出的泥水染得不成样子了。苏木背靠石壁,一手搭在背篓上,郁闷地望着外边欢脱的雨——实在是不想洗衣服。但这雨要是天黑前也不肯停,自己只能冒雨跑回去了。
百般无聊地等了小半个时辰,苏木背起竹篓,顶着大雨走了出去。风携着雨打到身上,整个人顿时凉飕飕的。下山的路历经了几十年的踩踏与铺建,还算宽敞平坦,只是滂沱的大雨让人小跑几步就要抹一把脸。天色开始变暗了,他并不想手无寸铁地呆在山上。
拐过弯,远处一个灰色身影正不紧不慢朝这边走着。苏木努力眨了眨眼,加快速度跑了过去。“师父!”面对徒弟扑面的喜悦,老人家慈祥地“哎”了一声,却依旧慢慢挪着身子。待苏木跑至眼前,才将手中另一把伞递了过去。“多谢师父!”伞面弹开雨滴,隔开了些许寒意。
“之前教你的轻功白教啦?还用跑的下来。”陆离转过身,慢悠悠往下走。“师父不是您说下雨天尽量不要用轻功吗。”苏木跟在后边,陪着师傅慢悠悠下山。“唔……”老人家应了一声,“那是怕你滑倒,你只要够小心就没问题。这个时候知道听话,让你拿伞的时候怎么不听?今天采了多少?”“嗯……半篓吧……师父这几座山真没什么可采的了,我们能不能去其他地方啊,让它们多长几年吧。”这几座山本来就半土半石,苏木自会辨认药草之后就受师父指令来祸祸这几座山,十多年时间竟也生出些怜悯之心。
陆离敷衍地“唔”了一声,没了下文。又慢悠悠走了小半个时辰,天快黑下去了,师徒俩才进入结界里,看到了不远处两三点的灯火。
“回来啦,快来吃饭!”一位夫人提灯秉伞迎面走来,冲他们招了招手,“哎呦怎么淋成这样!快,竹篓放下去屋里换衣裳!”沈玥接过竹篓,推了苏木一把。“多谢师娘。”苏木撑着伞朝自己的竹屋跑去,不忘细听着夹在雨声中的数落与“叫冤”:
“我几时给你的伞?我是不是刚落雨就给了伞?又不是同我一样腿脚不利索,有你这般当师父的吗?啊?你看看小木淋成什么样了?”
陆离两手一摊:“我我我跑去的呀阿玥,你也看着我跑的干净利索,只是拿着两把伞,路滑风大雨迷眼,徒弟也得现找…我也不想让我徒儿淋着啊!”
沈玥一甩手将竹篓狠狠砸过去:“哦,可真是辛苦你了啊?跑了几步路你跑?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还跟我瞎扯呼……”
苏木忍着笑收起伞关上门,吹了声口哨,随后里屋回应了一声清脆的鸟啼。走进卧房,一只白身黑尾、圆滚可爱的小鸟正在鸟笼里蹦的欢快。苏木拿脸帕擦干头发,换了身黑色里衣,外着藏蓝色鹤纹衣袍,拿过窗边一个青色瓷瓶,往笼里倒了几只奄奄一息的蛾。欣赏了一会小鸟优雅的吃相,苏木起身出门吃饭。
沈玥熬了姜汤,一边等苏木一边数落陆离,见苏木进屋,便丢下丈夫,笑盈盈地递过姜汤去。饭后,苏木帮着沈玥清洗完碗筷,回了自己的小屋。本是想着先温习一下师父的剑谱再睡,但头一直昏昏沉沉,还没看几页就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苏木是被鸟叫声吵醒的。笼里的小白鸟跟窗外另一只鸟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桌上的蜡烛快燃尽了,苏木秉烛起身打开窗,也不知什么时辰,天还没亮,只见窗沿上飞上了一只眼熟的黑身红尾的小鸟——大概是师父的友人传话来了。雨已经停了,苏木把小白鸟放了出去,关上窗户去榻上继续睡。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苏木穿好衣服,看着空空的鸟笼醒了会神,出了门。
苏木走到师傅的小院里,看到了石凳上的两人和石桌上的两鸟。师父一手点着黑鸟的额头,传着密语,小白鸟在旁边吃着新鲜的飞蛾,沈玥静静地看着它,头一抬,看到了前来的苏木,展露笑颜:“小木起来啦,来进屋吃饭。”苏木向二人问了安,抬头注意到了廊柱间晾晒的衣物。“我今日起的早,怕你昨晚淋了雨身子难受,就把衣服给你洗了。”见苏木盯着那衣服看,沈玥解释了一下,又冲他招了招手,“快来,身子怎么样了?再喝碗姜汤吧。”苏木刚坐下,师父便走了进来。小白鸟目送着黑鸟离开,随后飞到院里的桔子树上玩。
“小木啊,你待会收拾一下,下山帮师父师娘拿点东西。”苏木闻言眼前一亮,他是当真有许多年没下过山了,而且,他从未一人下过山!
江玥把盛好的粥端给苏木,又把姜汤推了过来,“往南走,去颜山。听说五月中旬,白颜草就要开花了。你此行先去小叶山寻到江掌门,再一并去取几株回来。白颜草多生于山洞,只身前往不安全,一定要寻到江掌门一起。”
苏木上一次随师父师娘去拜访江掌门还是在十七岁时,只记得那位掌门左眼下一道延至耳垂的刀疤,头发半白,发冠上嵌有一枚半青半紫的菱形玉石。苏木当时高烧难退,那位掌门灰衣白袍忙前忙后,每每进门,明亮的白袍都会刺得苏木一阵眼疼。最后还是在床前照料的弟子发现不对劲,才劝自家掌门褪下的白袍。
饭后,沈玥便同苏木一道去收拾衣物盘缠,事无巨细叮嘱了一路。这是苏木第一次自行离山,以往都有师父或师娘陪同着,前一阵子苏木将将弱冠,陆离便与沈玥商量着放他一人外出历练,不可再继续宠着惯着。沈玥虽疼爱苏木,但也知要为其计深远,终是顺从了陆离的想法。
苏木一边听沈玥嘱咐一边内心狂喜,进屋后把大大小小各种符咒法物都卷进了背篓内,沈玥在一旁看的哭笑不得。
“拿这么多法器做什么,山下可禁法。”
“还有在界外的时候呢,万一碰到些作乱的妖魔这些可大有用处。”苏木满腔热血。
多年前有修士走火入魔夷平了一整个镇,周边百姓惶恐至极,对会法术的人退避连连,再加上修士与平民之间长久存在的不平衡,有多地百姓揭竿起义向各大家围攻,险些酿出大祸。各宗各派掌门见状连月商议,最后决定各家合力铸造出禁法结界,结界内的地方任何人的灵力都无法再运转。各家各派都迁至界外各种灵气丰蕴之地进行修炼,体内有灵气的人进入结界时要滴血封灵才能够进入,这才平息了众人的怒火。
这结界除了禁修士们的灵力,还会禁其他灵兽或者魔物的灵力,极好地阻挡了妖兽的作乱,夜晚还会时不时发出妖冶的灵光,极为好看,百姓与修士的关系也因此日渐融洽。
苏木自小在留云山生活,山上除了师父师娘,还有四五位向山下送药的叔叔婶婶。他们从山下回来时总会说一些山下的事,什么禁法地又多纳了一处,哪里有百姓在界外被袭击了,哪个宗派的修士斩除了什么大妖……苏木总也听不腻。
行囊收拾好之后,苏木去武房挑了把最喜爱的剑,欢欢喜喜前去找师父告别。
陆离将信坐在石凳上品茶,苏木薅过小白鸟揣衣服里,朝他作了一揖:“师父,我下山了!”
陆离皱着眉头看着他:“毛毛躁躁的让人看见了笑话。下山后稳重一点,别丢了师门的脸面。”
沈玥还在叮嘱着山下的规矩,苏木已经御好了剑,一脚踩在剑上,就像等沈玥嘱咐完他就飞出去一般。待沈玥终于讲完,苏木收腿朝她大大作了一揖,便跳上剑飞了出去。山上,陆离与江玥立于山腰小亭碧瓦之上,目送他身影远去,结了一道印。
天边又有黑云压城之势。结界外的世界处处颓垣败井,危险丛生,尤其在阴天或夜里最容易妖群泛滥。苏木屏息留意着穿过了一小片荒原,停在了结界光影前,以指凝出一道剑气在手上一划,手前探,以血封灵,踏进了结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