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边走边查看着竹篓里的物件——有银票、药草和符咒,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挡雨的物件。眼看着天那边的乌云越发气势汹汹,苏木加紧朝着不远处的村落奔去,在雨势倾盆之前迈进了村口的小石亭。
小石亭旁边立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石碑,“姜洪”二字刻于其上。过了姜洪村,沿着大道一路走,快的话两刻钟就可以到兰香镇,小叶山便于此。苏木抱臂靠着石柱,听着震耳的雷雨声,寸步难行。
苏木放下竹篓,翻着篓里边的物件,身后忽的袭来一阵凉意。苏木握剑转身,一位玄衣女子撑伞立于亭外,打量着他,随后迈了进来。两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僵持良久,直到苏木怀里弹出了一颗鸟头。玄衣女子挑了挑眉,将藏于手中的两枚飞镖插进了腰间的镖袋中。“公子是要去兰香镇吗,若是不嫌弃,我的伞可以借你一用。”苏木一脸防备。“不必了,姑娘自己撑着便是,多谢好意。”苏木弯腰颔首,作告别之势。
“我也正准备前去小叶山寻人,正巧顺路,一起呀。”玄衣女子面带微笑上前一步,准备与苏木同行。
苏木:“……”
也?正巧?顺路?细思极恐。
苏木后撤,跳进了大雨中,亮出剑挡在身前。
“我是好人。”
玄衣女子笑眯眯。
苏木:“……”
不信。
那女子毫不收敛地大笑了几声,撂下伞,撸起左边袖子亮出了花臂。透过雨幕,苏木依稀辨出那是一个闪着红光的白虎图腾,为小叶派亲传弟子所有。
苏木收剑入鞘:“姑娘是小叶派的弟子?”
“是。”玄衣女子放下袖子拿起伞,走到苏木面前挡着雨,“走吧公子,我送你过去。”
苏木反手将篓盖盖回去,纳闷道:“有劳姑娘了,姑娘怎么知道我要前去拜访小叶派?”
“我算出来的,我们派最喜算卦,我今早一算就知道要碰到你了,厉害吧。”这位姑娘瞧起来弱不经风,声音也清脆好听,说起话来嘴恁贫,一句不中用。
见苏木没了动静,那姑娘又笑了起来:“先前听哥哥讲过,留云山上曾有一派修士,以陆离前辈为首,同我们一道镇守中原。几个派别之间不常联系,只有十万火急之时才会聚于一堂。只是近些年来似乎再未听到过贵派行动。”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苏木脸色。
苏木倒是一脸诧异:“我自小便只跟随师父师娘在山上采药,极少下山,也并未听闻师父曾经有这般过往。”
“这样啊……我也从未听闻过你们派别的名字,只知道你们以左耳坠饰为别,两珠一羽,上朱砂下白玉,坠以灵鸟羽毛。方才也是在石亭看到了公子左耳有这样的坠饰,才敢贸然询问。”
留云山上的人们,师父师娘、送药的叔叔婶婶们也都有这样的坠饰,自己已经非常习惯了,因此这么多年来并没有多问什么,倒是小时候自己发呆用手指绕着那些珠子羽毛玩的时候,师父在旁边提过一嘴,说这羽毛可是精卫羽翼刚刚丰满的时候拔下的尾羽,坏了就再也不会有了。那之后苏木才注意到,每个人耳朵上坠着的羽毛,都与各自灵鸟的尾羽有几分相似。
“我所知道的,可能都未必比姑娘知道的多。”苏木莞尔。
玄衣女子秉伞提裙俯身前掠,在平地上运起了轻功。那姑娘一边飞掠一边贴心给苏木挡雨,只是暴雨倾盆,天气实在是恶劣,两人都被淋了个七七八八,只肩膀之上算得上完好。苏木心中追悔莫及,早知这样还不如多等会雨,这样与不打伞有什么区别,自己也并没有很着急要来。
“到啦,公子是要找我们掌门吗?”二人登上台阶迈进门槛,小姑娘便收了伞,开始拧着湿成一片的裙子。
苏木靠着门缓着气,对这位姑娘的体能佩服的五体投地。
“是,还要烦请姑娘带我去见一下你们掌门了。”
“掌门不在家,明晚才回来。”
苏木抬头,无语凝噎。
小姑娘胡乱抹了两下裙子,打开伞:“公子若是等得及,就先住在这里吧,我们的客房一直闲着。”
苏木猛地反应过来:方才那一路都是这位姑娘在撑伞,自己竟然让一个姑娘撑了一路伞!
“我来吧,多谢姑娘送我过来,姑娘轻功真是了得。”
小姑娘带着他朝客房走着,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我爹可是江南回。”
“姑娘是江掌门的小千金?”苏木总共跟着师父下过三次山,第一次就是江掌门喜得千金,请师父师娘前去百岁宴。当时自己也就是三岁小儿,被抱下了山,所见所闻都已记不清了。之后两次虽也是前往小叶派,但小千金都因故没有在场,便也没见过面。
“在下江千雪。先前只见陆离前辈和沈玥前辈前来,从未见过他们的徒弟。贵派出什么事了么?”
“在下苏木,多谢江姑娘关心,我只是来与江掌门去寻药的,并无什么大事。”
江千雪微微颔首:“无妨无妨,那等父亲母亲回来你们再详谈吧。这一片都是客房,公子自己挑一间先休息便是。”二人进了一方小庭院的月洞门,小庭院其他三面皆为客房,外有连廊。这地方眼熟的很,之前来拜访的时候住的便是这里。
江千雪将苏木送至连廊,招呼了月洞门外一名侍卫前来。“小五,你守在这里,照顾好客人。”一名黑衣侍卫撑伞走了进来,江千雪转身行至门外,招了招手,十几个侍卫从檐角、树后闪了出来,封住了这一方庭院。苏木的“多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卡在了喉咙里。
“姑娘这是何意。”
“你确实有耳坠,但我毕竟从未见过你,况且知道贵派传闻的也不止我一人,随便一个人带上这样的珠饰便可冒充。谨慎起见,还请公子委屈一下。等父亲回来见过公子之后再谈。若公子当真为陆前辈的徒弟,我自会放公子出来。”
“令兄呢?我与寄云兄见过几面,他应当是认得我的。”
“哥哥两年前就已经过世了,这你都不知道?”江千雪眼神越发狐疑,“总之公子先在这里歇下吧,饭菜我会按时差人送来,公子有什么要求可以跟小五提,我们不会亏待你。小五是府上数一数二的高手,这几个侍卫实力也不容小觑,若是打起来,公子没有胜算的,还望这两日公子可以配合一下。对不住了。”江千雪语毕,从一个侍卫手中接过伞,转身离开了庭院,剩一人一侍在雨中面面相觑。
“……好吧”苏木叹了口气,也别无他法,挑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间屋子走了进去,将竹篓放下后又出来,望向雨中的小五:“小兄弟也上来吧,别在雨里站着了,来屋里坐一会吧。”那人听后走上连廊,向苏木行了一礼,道:“多谢公子,叫我小五便是,我在门外候着,公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我就不进去叨扰了。”
“那辛苦了。”苏木又望向周围,之前闪出来的十多个人不知何时又匿了身形,消失了。
苏木转身进了屋。屋内陈设整洁干净,并未落灰,是常有人会来打扫的样子。小白鸟探出头来环顾着四周,随后从苏木怀里飞了出去,在屋里乱窜。苏木没有管它,继续打探着屋子。内室的木橱里有被褥枕头,也并未有异味,香炉、蜡烛、笔墨纸砚等也都能寻到,抽屉里甚至有一沓空白的符纸。
苏木向来不喜主动麻烦别人,自己动手铺好了床,脱了外衣躺在上面听着雨声发呆:什么两珠一羽为别,师父师娘竟从未提过宗派的事情,日后一定要好好问一下……还有那位姑娘,既已怀疑我身份,又为何要邀我同行,还不如放我一人自行找来……
胡乱想着,苏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再睁眼时,感觉到周围都是暖烘烘的,屋内萦绕着熟悉的淡淡药香。
苏木迷迷糊糊睁开眼,窗外已经听不到雨声了。屋里点了两盏小青瓷灯,光线昏暗,床边桌案上摆着一个小香炉,里边点着药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盖好了被子。
苏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有点轻微发烫。他下床走到门外,小五抱臂靠在墙上,听到门开的动静后,望了过来:“公子醒了?身体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待会差人把饭菜送来。”
“……没有大碍,好很多了,多谢照顾。”苏木望着天边奄奄一息的夕阳,心道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自己怎么回回来都要烧一次。
小五走到院门外跟暗卫交代了几句,回来让苏木进屋稍候,又去隔壁房间拿了件厚实的蓝黑相间的外氅放进苏木房间的木架上,随后把屋里几盏大灯点好。
“小姐知道公子病了,安排我暂住在公子隔壁,公子有事可以随时喊我。”
“真是……麻烦你们了。”记忆里,每回与师父前来,都要烧的出动小半个府的人,若是江千雪听闻过此事,说不定还会打消她一点疑虑。
小五点完灯,又勤勤恳恳翻出了一包茶叶准备烧茶水。苏木越看越觉得眼前人眼熟:“小五……我是不是之前就见过你?”
青年转头看了他一眼:“公子每回来都要烧一回,我可是每回都在。我娘曾是府上的侍女,我自幼跟着她在府里做事。”
“你认得我?那你可能当一下证人,帮我向江小姐作证?我真的只是来找江掌门采药的。”
小五笑笑,无奈道:“小姐可不是我能说的动的,公子若是不急,在这里等两天也不碍事,我们保证不会亏待您。”
看来小五也不好帮自己了。多等两天倒也不碍事,左右都是要等江掌门回来一同前去的,暂且这么住着吧。
苏木点了点头,又一脸歉意:“抱歉,没有认出你来。”
小五笑了笑:“我见到公子的时候,公子可都病得不轻,没几回是睁着眼的,公子不记得我才是理所应当。不知是不是我们府上什么东西影响到公子了。”
苏木窘迫的不行,心里一个劲的道歉,自己也很想知道为何每次来都要病一场麻烦人家。
屋外传来脚步声,一个黑衣侍卫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五哥,柴火都放到廊下了,要现在烧水吗?”
“不必,我来就行,回去等着换班吧,辛苦你们了。”
“是。”
黑衣侍卫转身离开,小五拿着食盒将饭菜和碗筷摆好。
“多谢了,我来就行,你先去休息吧。江掌门来之前我不会离开这里的,今天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好。”小五点头,随后从最底部拿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里边是死的横七竖八的飞蛾。一个白球顺势从小五衣襟里弹了出来,开始享用大餐。
苏木刚准备坐下,看到眼前这一幕整个人都僵住,看着大快朵颐的亲儿子,瞠目且结舌。
“你……它……”
糟糕的夜晚从精卫叛变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