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被电梯吞进吐出,贺淮麻木的走在街上的川流中,恍然间发觉上班竟然已经成了保护他理智完全的唯一途径。
明慈总是早出晚归,贺淮也总是传来不回家吃饭的讯息,原来最可怜的是家里的阿姨,只能一个人静静坐在偌大的餐桌旁看着一大桌精致的菜肴,逐渐冷掉,失去缤纷的气息。
“进。”
明慈有些疲惫的揉按着眉心,抬眼时设计部的总监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神色紧张,吞吞吐吐的好像是出了什么事儿一样。
“什么事吗?”
那位年轻漂亮的总监压紧了手臂环抱着的文件,紧抿嘴唇思索片刻后还是犹犹豫豫的开口。
“明总,虽然有点唐突,但我觉得…可能不需要我来带贺淮工作了。”
听到“贺淮”二字,明慈心念一动,从脸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他指尖轻敲桌面,说出来的话听上去也很随意淡然。
“你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姜总监内心不断默念总裁的好脾气就是自己上班的底气,对上明慈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眸时心情逐渐放松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他有哪里做的不好的,嗯,应该是恰恰相反。”
她说话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脑海里组织语言。
“布置给贺淮的任务他全部都能超过两三倍的量去完成,工作非常努力刻苦。所以我觉得我指导的意义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很大了。”
明慈认真的听她讲完,表情依旧完美无瑕,姜总监没从中读出什么情绪来,也没有听到下一步的指令,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保持沉默。
过了半晌,明慈才有了回应。
他随手翻开姜总监刚刚送来的文件,盯着底下贺淮那有些幼稚呆板的签名,专注于黑色墨水干涸的堆积痕迹,淡淡回了声好。
“多费你关心了。”
明慈像是觉得有些不妥似的又开口补充了一句,直到面前那位女生羞涩道谢并转身离去后,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继续凝视着那个已经干透了的名字。
“一个人完成三个人的量…”
他灼热的视线似乎要把那张薄薄的纸给烧穿一个洞,感觉和意识总是先知后觉的开始渐渐发麻,是自己刻意忽略所带来的伤害回响。
身为公司的总裁,明慈心底最知道那样的一句话意味着什么。
公司的运营,靠的不只是自己单人的努力和明家背后的资本,每个员工没日没夜的辛勤付出和极高要求的工作水准,才是公司地位稳健的最终保障。
单人的工作量尚且是如此,贺淮是怎么做到如此效率的,恐怕公司上上下下没有人会比明慈更清楚。
他越思考就越心惊,心脏处麻木酸胀的痛感引发大脑神经开始飞速运转,他愈是心痛就愈发理智,冷静到不用费力就能摸清楚贺淮这几天的作息情况和饮食轨迹。
明慈失神的陷进椅子里,突然有些庆幸这几天的早出晚归,让他没有机会去看到贺淮那张疲惫的脸和肯定是愈发消瘦的身体,也就省下来那么多到让自己恐惧的心痛。
他的本意只是想拉远两人距离,回到正常相处模式。而如今令人心惊的结果,明慈并没有预料到,更不想再任其继续发展下去。
他坐直身体,将手头还尚存余温的文件搁置到一旁,视线回到一旁的电脑屏幕上,映入眼帘的是一封刚刚才发来的电子邮件。
明慈按亮手机的同时鼠标点击打开,待他看清邮件的内容时不禁有些心烦的皱皱眉。
事儿都赶到一块去了。
思索半天,明慈开始回复邮件,点击发送后,又盯着手机屏幕那个小小的聊天框看了半天,才删去刚刚打好的一行字。
“我这几天要去乡下一趟,有非常重要的事情。”
内心不知为何浮现出了贺淮收到消息时候的失落模样,明慈又想起刚刚总监说过的话和贺淮那瘦得可怜兮兮的样子,还是没忍住补了一句。
“回来我请你吃饭,这几天一定要回家吃饭啊,阿姨都问了好几次了。”
消息刚发出去,电话就猝不及防的响了起来,明慈快速起身收拾起电脑和重要文件,简短回复电话后,利落的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晚上七点。
贺淮从浴室里走出来,提着毛巾擦干残留在身上淋漓的水珠时,浑身还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今天收到明慈的短信后,自己这几天心里一直绷紧着的那股弦好像突然断了似的,连续工作的身体终于开始叫嚣酸痛和疲惫。于是他在完成手头工作的收尾后,便按明慈说的那样下班回家,和阿姨一起吃了这周的第一顿晚餐。
吹风机刚刚烘烤过的黑发还残余着令人舒适的温度,胃里也终于不像前几日那样拧绞作痛。贺淮听着雨点敲打窗板发出钝钝的振动声,不禁凑到窗边。
秋夜是没来由的阴沉,漆黑的雨幕中偶见雷声轰然作响。贺淮伸出五指去触摸窗间冰冷的温度,思考着明慈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贺先生,现在有事吗?”
门外响起阿姨的敲门声,没来由的,贺淮徒然从心底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快速上前拧开门把手,映入眼帘的是阿姨那张有些面带焦急的脸庞。
“我给明先生打了好几个电话,他都不接…”
阿姨无措的说着,
“家里有事情要找他处理…”
贺淮听了这话,心脏开始猛烈的跳动起来,他深怕刚刚那预感不是错觉,顾不上询问阿姨的事,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首页就拨了过去。
直到第三个电话,那头传来的还是一鸣一息的等待声。铃声响起的间隙像是痛苦而又漫长的凌迟,贺淮握着手机的手渗出丝丝冷汗,紧张到有种反胃的冲动。
“明慈有没有跟你说他去了哪里?”
贺淮挂掉那通注定没有人会接的电话,问阿姨的语气中是从未听过的阴翳和凌然。
“那个,明先生说要去乡下做什么援助来的呀,好像是在…”
阿姨紧皱着眉,很努力的思考着。
贺淮看着阿姨思考的费劲样不敢去催促,生怕打断她哪怕是一丁点儿到思路,极度不安的情绪无法得到抒解,压抑在胸间是极致的憋闷和痛楚。
“噢,是那个锦华县来着的…”
贺淮再也顾不上回答,从柜子里匆忙拽出一件看不出季节的外套,拎起手机,在阿姨的惊叫劝阻下不由分说的出了门。
直到坐在出租车上,贺淮的心还是乱的。他检查手机电量足够定位后,披着外套左手习惯性的去摸后颈。
触手是一片黏腻冰冷的皮肤。
贺淮内心暗叫不好。最近本来就临近发情期,又因出来时太匆忙,抑制剂、隔离贴竟不约而同的一样都没带来。
“师傅能麻烦再开快点吗?”
暂且压下那烦躁不安的心绪,贺淮再次开口催促司机。
一切的一切,都没有明慈的安危重要。
下车付了司机双倍车费后,贺淮头也不回的走进村子。
“今天有做慈善的外来人员来过吗?”
听着贺淮有些颤抖的尾音,那人以为是来了家属,操着一口浓厚的乡音就开始诉苦。
“来了呀,那群小伙子上山后就开始下雨啦,到现在也没见有人下来,刚刚王叔觉得不对劲才去报警了,警察到现在都还没来呢…哎,小伙子,你去干嘛?!”
话听了一半贺淮就再也站不住了,目光所及的那座山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显得有些飘摇。他脸色阴沉,咬咬牙还没等村民把话说完,就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冲上了山。
路被雨水冲打的格外泥泞,走在山上时,贺淮抱了十二分的小心才没从那儿直接滑下去。
混了雨水的草木锋利而坚韧,而在狭窄的小路上,那草木却是贺淮别无他法必须要依靠的拐。手上,胳膊上,几乎所有裸露出来的肌肤都是细细密密的划痕,浓稠的血液混着汗珠淋漓而下。
贺淮拂去黏在额头上的碎发,盯着山顶的神情像是淬了冰一样寒。
不对。
他伸出手压住顿痛的胸口,抚平快要跳出来的心脏,不断从大脑里提取为数不多的求生知识。
纵使明慈登到了山顶,也不会在那久留,他肯定比自己更明白,打雷天的山顶最是危险。
那么…
贺淮弯腰从地上捡了根看起来最为粗壮的树枝,站起来的时候腰间也在隐隐作疼。
明慈那么聪明,现在唯一可能在的地方,只有山谷。
他驻着树枝向左侧移动。眼前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抓住的东西了,雾像无情的网,剥夺了贺淮一半的视线。
前面好像有人,或许只是错觉。
那一片隐隐约约的人影迷糊得像是光影,也不知道是谁先看见的谁,贺淮朝着那团人影移动时,人影也以极快的速度向自己靠近,终于从迷糊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不是错觉。
看到明慈光着上身站在自己面前时,贺淮已经没力气再去细究他眼神里那燃烧着的愤怒和痛苦是因为什么。
他能站在这里,全靠寻找明慈的那一口气艰难的撑着,可现在明慈站在这里,似乎除了表情奇怪时也没有什么异样。弦也是缓缓拉断的,贺淮只感觉腰间一软,眼前就是深不见底的黑。
倒下之后没有遭到与地面强烈撞击的痛楚,贺淮只感到腰上多了一双温度炽热的大手,安心的感觉是先到的,之后便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