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趁侍卫不备,一个箭步向前把门推开。他们伸手想要拦我,但已经晚了。
门推开,入眼就是正中心暧昧造作的两个人。
女人坐在书桌后座椅的扶手上,妩媚地捏着颗葡萄往男人嘴里送。
男人吞下了送到嘴边的晶莹水果,眼神却冰冷地注视着我。将嘴里的果肉嚼碎,咽下,再慢悠悠地说:“真是越来越没有礼貌了,太不乖了。”
嘴角是笑着的,言语是纵容的,只有眼神,怎么看也不会是看千宠万焦的女儿的。
我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把他剖皮骂了无数遍。装什么,跟条毒蛇一样,满腹钱权阴谋,上一秒刚把我卖了,下一秒面对这么大胆挑衅的行为还能装出一副甜蜜烦恼、无奈宽恕的模样。我看着他的脸,虚伪的表情,只觉得恶心。
他看着我,我没有行礼,没有动,也没有说任何的话,只是冷着脸。
他的笑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开始冷下去了。我也没有错过他紧握着的拳头。
要落幕了,这场短暂得眨眼就能错过的戏剧。
果不其然,他开口让身旁的女人和室内的侍从都出去。
那个女人也是奇怪,上一秒还风情万种地倚靠着他身上,下一秒就收了,拢好衣裙,规矩地行礼退下,也不忘给我行礼。
我点头回礼,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门再次被打开、合上,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只冷淡地问我来干嘛。
我也懒得和他铺垫:
“我不嫁。”
他没有立马回话,只有手指在书桌上叩击着,嗒、嗒、嗒……
没什么温度的声音响起:
“你最近,有点太摆不清自己了。”
“……父女情深的戏我也看得恶心。”
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我抬脚走来。
他本来就生得高,又是久在上位的人,就这么冷着脸向你走来,自然散发出一种威压。我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胆怯,但又不想在他面前示弱。
我努力着直视他,告诉他:
“我不会去的。”
他加快了脚步,等到我面前,巴掌已经高高扬起了。
眼见就要落在我的脸上,我本能抬手想去挡。
他的视线触及到我的脸,又放下了。
看到那只手落下,我震惊地抬头想去看他。可还没看到他的脸,一下重击狠狠袭向小腿,疼痛不得不拉着我的视线往下,白色的柔软裤子上留下了一抹灰的轮廓。
剧痛让我有些站不住脚,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在这里倒下。
我告诉自己,不能,绝对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一副软弱的样子!
我强撑着走完礼仪,没有管他是否点头,径直推了门出去。
此刻,我无比庆幸自己穿的是裤子,可以遮盖住现在已经红成一片的小腿。也幸好外衣足够长,盖着了那片灰。
现在的我已经分不出任何心思去找那什么管家了,我只想逃离这里。
我快步走出宫殿,让疼痛变得麻木。痛感被行动麻痹,疲惫却像潮水般上涌,我想快点找个歇脚的地方,不是阿提修琳宫,也不是最近的小花园……
我支走了随行的侍女,朝着记忆某个尘封的角落走去。
天黑了,路两边的灯亮起。在灯光之下,我总觉得我费力遮掩的不堪一览无余,尽管我的四周并没有什么人,这也使我窘迫地低下头,将自己眼角的红藏在阴影之下。
低着头一味地向记忆里的方向去,局限的视角不能使我看清前方的全貌,我与一片白色衣角撞上了。
接着,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殿下?”
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脑中只剩下一个声音:快走!
我也这么做了。
我把头低得更下,快步离开,几乎可以说是逃走的。顾不上后面满是关心的呼唤,也顾不上腿上的疼痛。
情急之下,我跑上小路,四周的光开始暗淡,到后面,唯一的光来自天上残缺的月亮。
天空被染上乌木色,那浓厚的颜色延伸到路的尽头。可这狭窄的小路没有尽头一样,我不断地往前,路好像也在往前……
快到了,快到了,很快了……
我跑过那条狭窄,跑过我的七年,直到我跑入黑暗,直到那座高大却已经失色的宫殿出现……
一路跑来,我费力地推开那扇门,摸着黑也轻车熟路地打开了一间屋的门。
卧房内的陈设一如旧时,宫殿的主人早就离开了,但王宫内闲置的宫殿也还是每天都有专人打扫,因此本不见得有什么灰。
我扑到床边,跪倒在地上,疲惫和疼痛已经上涌至我的口鼻,几乎将我淹没。
我再无法压抑自己的苦楚,将脑袋深深地埋入整洁柔软的丝绸被子中,像是要将自己埋入另一个世界。
我没有放声大哭,只是把液化的痛苦放出,任它在丝线的横纵中流淌。
流吧,流吧,流出来就不痛了……
流水淌过七年的起伏,渗透到无数个沉默的土壤中。追溯它的源头,只是一个貌丑婴儿的第一声啼哭。
……痛……为什么会痛?
为什么要落泪?真是只是因为疼吗?
这种结果不是意料之中吗?为什么这么难受……
我近乎绝望地发现,我对那个男人还抱有可悲的期待,那个在十几年内对自己不闻不问、只用利用价值评估自己的冷漠的“父亲”。
在这个认知盘旋在脑海中的那一刻,我恨不得将那没有落下的巴掌再次挨过自己的脸,好让自己清醒一点。下一秒,我的手抬起,也只是擦去面颊上的湿润。
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么……玛蒂娜……
一股团聚着的气又泄了一半。
无论如何,我都做不到对自己讲出那些难听的话、做难堪的事。我也没法将此刻的自己从玛蒂娜身上剥离,而去理直气壮地指责过去的自己。
因为有期待,所以才会痛。也因为痛,才能够清醒过来。
那就让这不自量力的期待到此为止吧。
我缓慢地移动着已经麻了的腿,坐在床的边沿。
感受到腿上传来的疼意,这份微薄期待的代价还真是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