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城一中的运动会基本上都在十一月下旬举办。这时候天气凉爽了点，时间上也能让考试后的同学们放松心情。
其实在夏竹转入一班之前，运动会报名就已经截止了。
当年夏竹之所以参加了一千五，是因为本来唯一报了这个项目的尹复好死不死某天打球的时候右脚瘸了。念着兄弟情谊和油然而生的集体责任感，夏竹当仁不让地上了。
本着从源头阻止事情发生的原则，夏竹这些天处处呵护着尹复，生怕他有哪里磕了碰了。
这突如其来的兄弟情只让尹复怀疑夏竹是不是准备谋杀自己，给自己点临终关怀，好让自己死得无怨无悔。
所幸直到运动会当天尹复的腿都没出问题，大概是篮球狂魔尹复每天要跑去打球的时候都会被夏竹强行带走。
但这段时间还有另一件事困扰夏竹。
篮球赛第二天，林嘉汝直接来一班找他了。
那是个课间，林嘉汝拉着个朋友一块儿跑到一班，正在后门张望，始终没看到想找的人。
裴熵正好要从后门进去，林嘉汝直接叫住他。
两人都是学生会的，平时开会有过一些沟通，算是认识。
裴熵面无表情地看向她时，她莫名觉得有点压迫感。但也管不了这么多，她开口就问：“夏竹在吗？你能叫他出来吗？”
这是林嘉汝第一次这么直观地在裴熵这张冷淡的脸上看见烦躁与不满的情绪，她只听见他语气平淡地抛下句：“他不在。”，他就进班了。
朋友在一旁小心扯动林嘉汝的袖子问：“你说他人还是挺好的吗？怎么……”
“我也不知道……之前在学生会有事找他帮忙，他都会帮的，而且特别负责。”
“那我们现在……”
“他不在的话就先回去吧。”
夏竹被贺呈拉去当苦力了，和潘亦城两个人搬了好几趟书去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已经上课了。
他见裴熵一脸不爽，便小声问：“怎么了同桌？谁惹你啦？”
“没有。”像什么机器设定的程序，裴熵一秒蹦出两个字又立马闭嘴，听着有点凶。
夏竹觉得他就是生气了，学着尹复的语气逗他：“说给哥哥听听，谁欺负你啦？哥哥去帮你狠狠地揍他！”
“在上课，闭嘴。”这句比上一句还凶。
夏竹不明所以地嘟囔：“明明就是生气了……”
第二天好巧不巧，林嘉汝来的时候夏竹又不在，但这次她直接托在门口的尹复把一盒巧克力和一张叠了好几次的纸条放到了夏竹桌上。
还不用裴熵开口问，尹复那张嘴噼里啪啦地就在边上说：“我靠我竹也是有实力啊，三班一个女生送的，好像叫林嘉……什么的。不过从小到大追他的女孩这么多，我就没见过他搭理哪个。”
他凑到裴熵耳边八卦地说：“他这么不近女色，不会——卧槽好痛！”
刚从外面回来的夏竹看尹复在自己位置上偷偷摸摸的不知道在说什么，直接给了他一掌。
尹复起开把位置还给夏竹，幽幽地说：“还是你比较适合当你舅儿子，你俩下手都有种基因里一脉相承的狠啊。”
夏竹好笑道：“很痛？”
尹复点点头，摸着心口：“心里更痛痛呢竹哥哥……”
夏竹：“……”
旁边的裴熵：“……”
恶心，想吐，但夏竹忍住了。
他这才看见桌上那盒巧克力，有点模模糊糊的当年的记忆，但记不清楚了：“谁给的？”
裴熵手里的笔被连着按动好几下：“不知道。”
终于恢复正常的尹复回答他：“三班的一个女生，她还给你留纸条了呢，你打开看看应该就知道了吧。”
夏竹脑海里浮现出林嘉汝这个人。
他展开那张纸条——
你好哦^^我是林嘉汝，三班的。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很好吃，希望你喜欢！你应该不认识我，但我很希望和你认识！这是我的微信号xxxxx
当年夏竹是加了的，总共没讲过几句话，先是谢谢她，接着就让她别送东西了，最后委婉地表示自己没有任何喜欢她或是想谈恋爱的想法。
结果这姑娘不知道是真没听明白还是不甘心，运动会第一天又约夏竹见面，当面给他表白，夏竹没办法，明确地拒绝她，为了让她彻底死心甚至告诉她自己喜欢男生。
那天之后林嘉汝再没找过他，却也对他的秘密守口如瓶，洒脱而体面。夏竹心里是感谢她的。
这次夏竹不打算加了。
他虽然有些担心这会影响这个空间的发展，但根据之前的经验，会直接打破这个空间的概率小之又小。
只要可以一直维持这个空间就足够了。
夏竹心里盘算着怎么把这盒巧克力还给林嘉汝，潘亦城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跑过来，一边大喊饿死了一边拆了颗巧克力吃，动作快得让来不及阻止他的夏竹感觉出现幻影了……
潘亦城（嚼嚼嚼）：“怎么了？怎么都看我？”
夏竹：“……没事。”
林嘉汝等了一晚上都没等来夏竹的好友申请。
次日体育课，运动员自行训练，其他人自由活动。一、三、五班的体育课是同一节，一上课林嘉汝就到处寻找夏竹的身影，终于在羽毛球场地看见他——他在和裴熵打羽毛球。
裴熵唯一会参与的运动就是羽毛球，并且打得相当凶。
平静之下压抑的所有情绪似乎都在一记记击球中发泄，一般人跟他打都很难连续接住几个球。
林嘉汝带着另个女生小跑到羽毛球场地边站定观战，实际上她的视线没从夏竹身上离开。
好帅。林嘉汝全程只有这一个想法。
以至于她没注意到，中途裴熵往她这看了至少三眼，眼神并不友好。倒是她身旁发现了的朋友，被这几眼看得发怵。
对面夏竹再次发来一球，裴熵发了狠力重重一记杀球，被打得毛都不剩几根的羽毛球彻底阵亡，夏竹意料之中地没接住还被逼得后退了几步。
明明他今天打得比之前温柔多了，怎么突然这么凶……夏竹不解。
裴熵挥挥拍子，退出场地，表示不打了。
林嘉汝便跑到夏竹眼前：“你刚打得特别帅！”
额上的汗快要掉进眼睛，夏竹眯起左眼，礼貌地微笑：“谢谢。”看上去就像是尴尬的样子。
林嘉汝犹豫了一下问：“你看那张纸条了吗？怎么不加我……”
夏竹挠挠头，胡诌了个理由：“除非有什么重要的事，不然我一般不加别人。”
他又想起那盒被潘亦城吃了的巧克力：“不过谢谢你的巧克力，我会还你一盒新的。”
林嘉汝急忙摆手：“不用的，不用还我，就是想送给你的。”
夏竹还没来得及说话，裴熵走过来把拍塞进他手里，似乎在为刚才那过凶的最后一球抱歉，但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抱歉的意味：“我去小卖部买水，给你带一瓶。”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球拍是夏竹带来的。他确实也不知道该再对林嘉汝说什么，握着两把拍，抓起挂在球网边的球拍包就去追裴熵了。
“诶——你等等我啊！怎么不问问我想喝什么？别走这么快嘛——”
林嘉汝一直这么追着夏竹，每天夏竹都能在各种地方遇见她，她锲而不舍地一直搭话。
但毕竟人家姑娘目前还从没直白地说出“喜欢”来，夏竹想，自己也不能凭着有点未来的记忆就在现在说些什么，那也太自作多情又让人难堪了。
时间走到运动会第一天。
这天的天气反常的热。
热得夏竹脑袋发昏，于是离开草坪，坐到跑道边有遮阳顶的看台上，身后的高处是宣读加油稿的地方。
刚刚一场四百米预赛结束。
他身边还坐着几个这会儿正休息的学生会管理人员。
远远的有一个穿学生会红马甲、戴顶红帽子的人朝他们走来，是裴熵。
蓝天白云之下，日头正烈，夏竹抬手放在额头上方，微眯起眼看裴熵，身形颀长，肩膀宽阔，视线游走到凸起的喉结，薄薄的嘴唇，挺直的鼻梁。
而眼睛藏在帽檐下的阴影里，晦暗不明。
他的心脏突然开始燃烧。
他把烧心归结于太阳太毒，气温太高。
看着裴熵走到边上几个学生会成员面前就停下了，开始嘱咐什么，他莫名有点失望，心口微凉。
夏竹往别处看去，耳边乍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声音：“在想什么？”
裴熵问话的时候歪着头，有些凑近。
“想……这太阳晒得人头晕。”头一下子转的幅度太大，夏竹的脸几乎要贴上裴熵的脸，瞳色浅淡的眼睛在阳光下像一颗玻璃珠，透亮明净。
下一秒夏竹躲开了。
燃烧的心脏灼热地烫着胸膛。
“给你。”裴熵递过来一颗柠檬糖。
“谢谢。”夏竹接过打开，这么热的天气，居然没化。
他用舌尖将糖抵到一侧，很酸，怎么又很甜。
思绪飘远，夏竹没告诉裴熵，他在想记忆里的今天，他被林嘉汝表白了。
他在想，怎么自己拒绝别人的时候这么果断，在裴熵这里却摔得一次比一次惨。
他在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自己的靠近会给裴熵带来伤害，甚至是两个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又控制不住地想要接近裴熵。
他内心澎湃得要溢出的情感无比渴求裴熵的理解、收留和回应，亲密一点了却又想着把人推远，太远了自己又要难受了。
他其实是羡慕林嘉汝的。
羡慕她能够大胆直白地表达感情，大方得体不扭捏。而自己则是个拧巴到把一个名为“喜欢”的秘密藏在心里这么多年，不断逃避又自怨自艾的胆小鬼。
良久，他终于再次开口：“裴熵，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