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观

    廪充九年,隆冬腊月,大乾北部健武王封地早早漫天飞雪。长空苍茫,寒风猎猎,放眼万野,到处无一点绿,只剩一片白盖。

    健武王封地,早在廪充二年就被文建帝划到了大乾朝最北部,这里也是每年大乾最早飘雪的地方。

    健武封地中最北地,有一兜黄山,山路蜿蜒而上,山腰处修建有一道观,名叫长极观。

    一早,观门只半掩着,墙头,门沿,瓦砾,台阶都覆着一层厚雪。观内只有几个穿着青衣的小道士,缓缓静静地扫着观内的雪,大雪仍是不停,几个小道士的襟帽和双肩上也落了薄薄一层。几人穿的长靴鞋帮上粘上块块被踩的结实的雪块,看起来湿沉不少。

    天才微亮,观前早就停稳了三辆马车,天极寒,几匹马不停地在原地踏蹄,雪面被踩的杂乱,口鼻有阵阵白热气呼出。

    车前站着一位女子,看着也就是刚及笄的年纪,双眼紧紧盯住门缝,双手都叠叉在袖子里,是不是翘脚往门缝里看。车上坐着个男子,稍年老了,是个车夫,只是双手插袖,低着头眯着眼,看着不大精神。

    像是在等什么人。

    ……

    没半炷香的时间,门里就传来了声音。

    “ 这一回去,转告你母亲我在这里很好,不必挂念。你路上也定要多加小心。路长地滑,小心驾车,天寒,路上多穿些。”

    门后说话的人,声音洪亮有力,大概正值壮年。

    接着,又传来一声,“这一路漫长,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到家,一路小心!”这都被人的声音比前者更加稚嫩些,是一位少年。

    “好!我会小心!不必挂念我了。师叔,小师叔,我先走了。”一位年轻女子的声音传出门来。

    接着,半掩着的门被推开了,先是一个穿着青袍的年轻女子迈出门来。

    然后出门的是两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子,双手托着,提着,或抱着用长布包着的包裹,出了门就往最远处那辆马车走,把包袱安置好。

    两扇道观的门都被打开,又迈出两名男子,果然,一个是壮年,一个是少年,也都身穿长青袍,头戴黑冠。

    那青袍女子由先前站在马车前的婢女引着向最近的马车走去,她蹬了木凳子上车,一会儿的功夫,车下的人都放好了东西上了中间的马车中去。

    ……

    车夫开始赶马,几辆车也开始往前走动的。

    青袍女子在车上掀开帘子,整上半个身子使劲儿往外探,“舅公,徐允,多保重。”她不但没有一点不舍,还嬉皮笑脸,好似有多盼望回家。

    观门前的两人向她摆摆手,意思让她快坐回到车里去。紧接着那少年又开口,“书安,快坐好吧!”

    董书安接着挥了挥手,坐好,放了帘子。车辙越轧越远,车马慢慢消失在视野中。大雪不见小,片片鹅毛大的雪花飘下来,地面往上,高空往下,白茫茫相接,几乎没有一点界线。

    ……

    车里除了董书安还有两名侍女,都穿着土黄色厚衣,“翁主,天寒,你这袍子会不会太薄?看着料子粗,来换上这衣服吧。”说话的是长青。

    长青膝上放着叠好的狐毛大氅,她手里还提着一件绪了蚕丝的紫绸缎子长袍。

    蘋儿接着说,“这袍子是夫人新做好的,怕你路上冷还要受罪,还是夫人疼你。”,蘋儿身体忽地前倾,朝董书安呲着牙笑。

    董书安急一抬手,故意往蘋儿眼前挥。

    “唉~逮不着。”蘋儿又猛的往后一闪,安安稳稳坐回去。

    董书安没有接着与蘋儿闹下去,这倒让蘋儿意外。

    董书安接过长青手里的紫绸袍子,稍一展开,摸了摸领口。

    长青:“是啊,翁主,换上吧。”,长青倒是一直安稳着。

    “不了”,董书安还是坚持不换,“路还远,我们从北往南走,保不准那边下雪还是连带着雨一起下来,路上洗不了衣服,省着穿。”

    “好。”,长青又从董书安手里接过袍子,顺手重新叠起来放在旁处。

    ……

    马车前的雪越积越厚,车辙越轧越深。

    车队缓缓绕山路而下,路上无行人,天上无飞鸟。

    董书安是长兴侯长女,蘋儿和长青从小就被长兴侯夫人常夫人给董书安做侍女,三人年纪相同,自小关系近切。

    董书安打小就不安稳,从不安心学什么贞学女德,常夫人为此废了不少心神,也不比寻常百姓家的父母为子女操的心少,终是没什么用。

    大乾,廪充三年二月,文建帝封其弟董文巳为长兴侯,董文巳之妻常卿为长兴侯夫人,大乾最南方与桑远国相接,匡山以西之地作董文巳封地。

    三月,董书安前往大乾北方长极观,由品吒子道长和天宝道长照看。

    董书安拜品吒子道长为师父,拜天宝道长为师叔。天宝道长本名常遇开,是常卿胞弟,董书安舅父。

    从廪充三年至廪充九年,几年春秋,久住长极观,从未归家。

    廪充九年四月,长兴侯府派人来接董书安回府,时隔五年,来去皆在雪中。

    马车继续在大雪中前进。

    “诶!这北方的雪可真大。不像我们那边,不等雪花落到地上就化的差不多了”,蘋儿又坐不住了,手肘撑着木窗,掀开帘子,直盯着外面看,“原来真有鹅毛大的雪!好看!”。

    “原来真有这景儿,”长青接着说,“风吹似剑,落雪纷纷的景色竟让我见到了,真是与我们那里大不相同。”

    “是啊,这边的雪年年都这么大,我才来的时候也是惊奇,后来就不怎么注意了,只是这里的寒冬过于冷了。”董书安接着说。

    蘋儿还没把帘子放下来,盯着车窗外,继续新奇。

    ……

    “啊!有人!你们快看啊!”,蘋儿接着把布帘掀得更敞亮,伸手指着马车头前面,“好像是三个男子。”

    长青也趴到窗前往外瞧,“他们往山上走,大概是去观里的吧。”

    长青说完又坐了回去。

    董书安也是好奇:怎么有人大雪天的冒雪上山,要真是去观里的,也真是执着。

    她又接着挪到窗前,掀开布帘,正巧那三人刚行动到马车边,正巧与那其中一人相视。

    相视的刹那,那男子先点头表示招呼,董书安也紧接着点头一笑。

    董书安:“请问几位可是要去山上的长极观?”

    车夫吁马停驾。

    “正是。”,那位男子见了董书安身穿的青袍接着说,“这位道长可是刚从长极观而来?可否方便指条路么?”

    “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上,见到一块刻着‘望天’的大青石后有两个叉路,你走那个较为窄小的路,再有个两百来步就到了。”董书安说完又笑了笑。

    “多谢道长。”那人拱手作揖。

    马车又向前行,那三人也开始向山上行

    路。

    只单单有三个人,都没有骑马,步行到这里。

    问路的这个男子,头上束发未戴冠,那里面穿着墨绿绸缎长深衣,外头罩着件黑色大氅,不像普通打扮。

    另外两人揭穿深色长袍,外披披风,衣服形制大致相同,跟随那人之后。

    ……

    “这长极观很灵吗?怎么下雪天都有人来拜。”,蘋儿好奇。

    “不清楚,我在这里的这几年,也只当它是个山林小观,不过还是经常有人来参拜的。”,董舒安接着说,“以往下雪天也偶尔有人来,但那几年的雪没有今年的大啊。”

    董书安又先开帘子,瞧了瞧外面的景致说:“有些清新住山的隐士居士常来,但我见这几人……不像是远脱凡尘的。”

    董书安与那几人交谈时,长青也瞧见了几人,接着说“世家公子或商贾人家,偶尔想趁风雪尝尝山隐之感也说不定。”

    董书安:“或许。”

    ……

    董书安才离家时,家里人没让她带走蘋儿和长青,蘋儿个性还与以往一样,跳脱散漫;长青没怎么变,还是稳重。

    五年没有回家,但是有书信往来,只是南北两地相隔太远,有不少书信在路上丢失,能对接在一起的没有多少。

    父亲,母亲都有来信,常问候她吃穿用度,身体状况。信里也捎带着蘋儿和长青的关切,还有弟弟董书黠也单独写信给她。除这几人以外,愣是没见过杨令春和何莞两位姨娘一字一墨。

    董书安想也不奇怪,毕竟这两位姨娘确实从不待见她,往日也多针锋相对。她去住观,这两位姨娘也都高兴的很。

    另外家里还有一个妹妹,董书远。是杨姨娘的女儿,虽然住在一个家里,却几乎没什么交集,也互不了解。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书信往来。

    弟弟董书黠是何姨娘的儿子,这位弟弟都与他母亲不同。从小就与董书安亲切,董淑安也知道,就因为书黠与她亲近,何姨娘还为此总在背地里抱怨书黠。

    何姨娘的别扭性子与他儿子真是大不相同。

    多年没有回家,董书安还考虑要怎样招呼家里人。

    不能笑的太开怀,这样才能让父亲,母亲心疼。也不能淡漠无神地敷衍,免得父亲觉得不受磨不受用。这几年吃的苦不能不说,不然他们不会想到;也不能说起来没完,不然会觉得这是在埋怨家人;总之,稍微一提就很不错。

    ……

    她们行到河内郡,有不少流民乞丐流窜在街上,或躲在深巷墙角,衣不蔽体,蜷体缩脖。个个都饿得精瘦。还时不时来几个满脸灰土的落魄人敲车窗讨要吃食。前几次董书安都给了,可是实在撑不住流民太多,赶马的黄叔也提醒她不要在给人吃食了,免得他们一窝蜂全拥上来。把粮食全抢没了可以再买,车子堵住了可以得空再赶路,就是怕饿的不成样的人抢食物顾不得他人,被饿民踢打伤是常有的事。

    董书安听了黄叔的话,车子得空了就继续赶路。

    “方才,那些人是怎么回事?”,董书安在车棚里小声嘀咕。

    这河内郡是健武侯封地最南端的郡了,此郡的西南面与文建帝的皇叔国庆侯董益格的封地向连,东南面恰好与文建帝管制的地域相接,正是三地交接处,不知道流民从哪里来。

    长青见董书安一直嘀咕,忍不住说:“这些人应该是国庆侯和皇帝管制地方的农民,没有地种了,都没法吃饭了,大概更惨的连住的地方都没了。”

    “农民没有地种?是被强占了土地,还是自己将土地买出去,只靠给田地多的户家或官家耕田赚些吃食生活。”董书安又想:大概是如今赋税太重,终是有百姓被逼地不能过活了。

    ……

    车队一直向南,九日之后到了京都。

    雪已经停了几日了,几辆马车进了城,此时已经将近黄昏了,家里的车夫认为不适合继续赶路,不如来城里歇脚,翌日再出发。

    车队从西门进入,高大的石头牌坊上刻着“西虎门”,中间一大门,两侧各一小门,四个柱子上各雕刻着四只形态各异的四只白虎。又各有“青松”“白云”“巨岩”“高山”在四周围绕。三个门上都雕有华美的花板,都有上下两梁,大门上修有主楼,两侧小门上也有次楼,都由夹楼链接。共十个花托,楼檐上还有塑有多只仙兽、垂兽。

    整个牌坊都是用白色大理石做成的,远看是极为朴素简单的,可往近处一看就不会这样想了。

    车进城以后先去找了家客栈——归园坊。

    董书安下了车,长青和蘋儿也在后面跟着,几人进了客栈,这里人流还算大,几人等了会儿才跟台前的店小二说上话。

    “劳烦问一下,客栈里还有房间吗?”,董书安凑到前面,“我们这里有五女七男。”

    店小二见来人多,连忙点头道:“有的,有的。我们这里上等房还有四间,中等房还有十一间,下等房嘛,那都是挤在大间屋里,还有十八个铺子。请问,客官要什么?”

    “中等房里只有一个铺子吗?”

    “咱们这儿,只有上等房里有一个铺子,中等房里有两个铺子。”

    “好,那我们订下六间中等房。”

    “好嘞!”,店小二记了簿,又转身拿了几个木牌递给董书安,“客官拿好。几位可是要现在去看看房啊?”

    董书安接着回:“好。”

    店小二连忙挥手喊了在门口打点的人,“虎儿,快带客人去看房”,说完又转脸向董书安,“客官,他带您去看房。”

    董书安点过了头,把木牌递给了过了的虎儿,有招呼蘋儿和长青跟上,几人一起上了楼。

    ……

    见房间还算干净整洁,几人有拿了木牌下楼。

    董书安:“我们有三辆马车,客栈里有停车和喂马的地方吗?”。

    她才想起来马也得吃饭啊!在路上这三匹马只能吃些枯草垫垫,要么就去户家换点马吃的干草,总之是饥一顿饱一顿。到京都有了好条件也不能忘了马哥啊!

    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虎儿:“有的有的,就在后院儿里,请问你的车马在哪里呢?”

    董书安在楼梯上向门外一指,“就在外头,街边停着呢。”

    虎儿:“我们这就让人牵到后院儿。”

    出来归园坊,外面也一样熙熙攘攘,三两马车停放在街边,三个车夫、四个家丁,还有另外两个侍女都在那边,有的还坐在车里挡风,有几个已经下了马车在附近看些新奇玩意儿。

    董书安慢慢走过去,手里还摇着那几个木牌。

    “黄叔,叫大家过来吧”,董书安走到车前。

    “大伙儿,过来,翁主回来了。”

    小摊前的几人往这里小跑,车里的人也都下来了。

    “我在归园坊订了屋子,我、长青、蘋儿住一间,听华和秋雨住一间,”董书安拿了一个木牌递给秋雨,“剩下还有四间房,没间房有两个铺子,黄叔安排一下吧。”

    给了黄书四个牌子,自己留了一个,给了长青。

    “李叔,他们给我们安顿马车,你跟着去看着吧”,董书安间后面三个小二跟出来了,“一会儿告诉大伙,把重要的东西搬到房里放着,免得被贼偷。”

    李叔:“是,翁主。”

    黄叔分好了牌子,李叔已经跟着几个小二到了后院。

    “大家,去后院找李叔吧,收拾收拾东西”,董书安想了想,接着说“收拾完东西,大家想出门逛逛就去逛逛吧,在客栈里的吃喝不用大家出钱,天冷,多吃一些,能喝酒的也暖暖身子。”

    “是!”

    “是。”

    董书安转身又看向蘋儿和长青,“晚上和我一起挤两张床,委不委屈你们?”

    蘋儿:“有啥好委屈的,小时候我们还挤过一张床呢。”

    长青也答:“不委屈。”

    “这京都还真是最繁华的地方,晚上咱们三个出去逛逛”董书安忍不住出去转转,这一路上可闷坏我了。”

    蘋儿和长青也答应好了。

    ……

    晚上京都街上有不少摊贩,个个在摊子周围撑杆子系绳子,挂上些灯笼,好吸引人来看,买。

    通赋大街是京都最繁华的地方,买饭食酒水或是珍奇新玩儿的不少,还有赌坊,乐坊,当铺,首饰铺子,打铁铺子有许多,有的有屋子门面,有的只是在街上摆摊子,另外青楼红楼也在街中光明正大繁忙着。

    京都,除了皇帝住在皇城,还有内官住在这里,另外才是农民,商贩。倒也有军队驻扎,那只是在京都的偏远地方了。

    就是因为有许多内官,所以连带着他们的家眷也在这里,可以说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达官显贵,但不能说大乾所有的世家都在这里。因为还有大乾坤的外官都不住在京都,他们来自各个诸侯王的封地,只有在皇帝要求上朝的时候才前往京都。不过有些官员因为身体不好或者嫌皇帝召人太频繁,来回太麻烦,干脆也举家搬来京都,或者在靠近京都的地方找个房子。

    京都里世家公子和小姐有不少,他们大都喜欢出来闲逛,有的专挑白天,有的专钟情于夜晚,有的都行,全看心情。

    街上那些叫起名来文邹邹的酒楼,大多是一些“有才公子”来多了,酒楼为了配得上公子们的才气,干脆请“大师”重新提个名字,这些“大师”大多是酸儒生,另一些就是我们的“有才公子”们了。

    这不,董书安她们几个来到个酒楼前,看牌匾叫“枕花”。

    董书安不得不想,真是奇葩。

    董书安叫了蘋儿和长青进去转转,见识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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