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高专的时间很短,短到没有人发现我居然离开了一段时间。
藤原道佐开车,接我到高层在开会的地方。
我自然走到层层屏风的最里面,在那个唯一空着的位置坐下,在步伐迈过一个个眼熟的中年男性时,没有一个人作出任何出格的反应。
坐在主位上,我看着眼前这些挤满沟壑的脸,这几双老态而精明,却又低垂着不敢露出精光的眼睛,也曾有过一瞬间对自己的质疑。
我到底是在干什么?
如果眼前这样的局面,一切都是我发自内心想要付出些什么而达到的,那个看似遥远,对拥有支配能力的人来说却并不是“不可能”的结局,那即便是牺牲再多个人的经历和情感都不为过。
可这是真的是我想要的吗?这样的想法只是意识回笼了片刻,就再度被压了下去。
有时候就是会发生这样类似于思维和行动的错位,也许冥冥之中我也能察觉出,自己的意识已经因为支配有所动摇,偌大的权力本身就会消减我的自我。
在咒术界,人们普遍认为强大的力量便是权力本身,是自由意志的化身。然而一生都在追求强大力量的术师,很难体会普通人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力究竟能做到何等地步。
在座的各位高层,哪一位不是通过背景、打压、操控、权威而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可是崇拜权力的人的强大其实是来源于他对权力的服从。
正如此刻,高高在上的高层服从于我,而我付出的代价便是向支配恶魔俯首称臣——
我将成为她的拥趸,她的替代,代替她行走在这个世界的使者。
即便这并不是我的本意,细想一下,将总监会这帮老头子老男人握在手心里其实是件相当恶心的事,我曾经不过是个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尽量做好,让自己过上简单却踏实的生活的平凡人。
我不追求权威,我追求和平,我所做的只是想确保自己的安全。
这样的话,似乎所做的一切重新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而在总监大致向我汇报完事件调查的走向,并提出自己的相应对策时,他向我询问最终决策,希望能够得到我的认可。
于是我给予他我的认可。
“那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我抬起头,垂眼向总监提问:“还有,你是说内阁府有提出想培养自己的咒术部门?”
“是的,也许是先前多位高层干部的突然离世令内阁的诸位大人感到不安。”
另一个高层补充道:“过去不是没有人提出过这个想法,甚至他们也招募了许多非家系出身的咒术师组成自己的团队,但都只是些不成气候的低级术师罢了,本就是没有御三家扶持的平民咒术师,甚至还选择脱离总监会的庇护,可以说是自寻死路。”
确实,咒术师一职的问题就在于危险性,任何一个脱离系统自己独立学习的咒术师都有可能因为无知而死在这条路上。
——总监会虽然烂,但最起码这是一个运作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成熟系统。正如同烂的房子也能给人遮风挡雨,总比几个门外汉孤苦无依的探索要好的多。
就连诅咒师团体的形成,大多也离不开底蕴深厚的咒术家族的支持。
而内阁政府由非术士组成,与咒术的世界是天壤之别,他们无法了解咒术界,也不会有成熟的咒术师真的抛开一切去投靠他们。
“可他们此次明显更紧张了,向总监要人的势头也更强势。”另一侧的高层突然发声。
“确实,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也许要先安抚……”
“可是内阁此举,也许是准备建立自己的势力,向咒术界的内部发起攻势……。”
见我一直不说话,四周跪坐着的老男人们便一句接着一句,自顾自的辩论了起来。压着的声音也逐渐在放开,逐渐嘈杂的环境音在试探我的极限。
一直到,所有人扭头,将目光重新放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将手握紧作锤,叩了叩木制的地面。
随即每一位高层瞬间瘫软在地,即便是再慌张也无法再抬起头来。
一位第一个开始将声音放大,且目的明显是为了拱火,也提不出什么实质性建议的高层嘴角流血,然后身体像一块直直的木板一样倒在地上。
全场哑声,终于没有人再吵闹了。
我看向距离我最近的高层,“总监大人,你继续说。”
总监缓缓道:“……如今总监会内部财政赤字,御三家联合起来向内部支援,实际是准备派更多人进入总监会填补上空出来的高层职务,也是为他们的家族多掌握几分话语权。”
“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新进来的人我会先进行考察……各位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其余的不要问,也不要尝试向我汇报任何消息。”
我依旧保持着跪坐,原本放在大腿上的右手缓慢抬起,比作枪的手势对准总监的眉心,脸上是众所周知没有变动过的平静表情。
“我会知道一切,明白了吗?”
总监抬头时对上我的双眼,再度被其中的漩涡卷进这道丧失自我意识的洪流。
在座的其他人看到这般场景,甚至不需要我再特意做些什么,他们自己就完成了对自己的规训。
众人异口同声道:“是,玛奇玛大人。”
支配他人的时候,我的脑子里什么都不能想,因为泄气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个时候的我,需要坚定自己就是玛奇玛,或者,自己是深刻被玛奇玛的支配所支配着的。
这样的我,便没有了常人一般的恐惧和气馁。
“直接越过警视厅,让内阁参与进来也好,”我轻松道:“高专是不是快要换校长了?”
总监回答,“京都校的乐岩寺校长上任时间不长,倒是东京校的校长,已经快到退休的年份了。”
我继续问:“那总监什么时候卸任呢?”
“……若是御三家集体指名,要扶持新的咒术总监,与在下达成,统一,便可上交于总理大臣。”
“这么说,你还能在任很长时间咯?”
“若……在下没有出现过重大失误的判决……”
看着总监磕磕巴巴的样子,我安抚道:“别紧张,我还需要你在这个位置上待很久呢。”
所有的问答都结束,我看着天色也不早了,留下几句类似“请各位做好自己的事,不要让我困扰”之类收尾的话,便起身离开。
走之前,还不忘朝其中带我过来的那位高层“借”了下车,便由他的近侍开车,将我送回高专。
回到高专,那些守着“犯罪嫌疑人”的警员和护卫已经撤走了一些,只留下少数人准备短期内留守在高专。
——这也是和校长及另一位高层共同商议后,双方各退一步的结果。
总监会将我带走的名义是“审讯”,某种程度上也是说明了,我被总监会承认为他们的人。
这让抛给我橄榄枝的夜蛾正道隐隐感觉不安。
在走近教室的走廊上,我也正巧遇到了他。
“川里老师。”
夜蛾正道见到我,原本相叠握拳的两只手松开在桌面上,“悟他们说你被总监会是人带走了,发生了什么吗?”
大概的情况,其实他已经从一同回来的学生们那边了解过了,但保险起见还要向她再确定一遍。
“其实还好,我没有出事。”
找了个在夜蛾正道对面的位置坐下,我解释道:“总监会大概是想要我替他们做事,便用了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的方法……先囚禁起来,随后再将人带到身边,看似很重视似的安抚几句,大概是觉得在恐惧之下我会感激涕零的替他们卖命吧。”
此乃谎言,但也不完全是。
“……辛苦你了,只是我们同样被困在学校里,没能帮你做些什么。”
“怎么会,我能留在高专已经是给大家添麻烦了。”
我低下头,不去看他的同时,却能轻易被看出落寞的表情,“更何况……我也确实有隐瞒大家的东西。”
就在刚才,警员和守卫都离开之后,五条悟主动找到夜蛾正道,在没有第三个人的情况下向后者坦白——高专里有人通过动物来监视五条悟,并且始作俑者早就找他主动透露过——这件事。
比起生气,夜蛾正道更多是觉得头疼。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是自愿请川里雅加入高专接受庇护的。虽然不排除是有人故意利用了他心软的一面,可在她进入高专后一直都表现得很平常。
平常的上课,平常的备课,偶尔和学生有互动或者交流也不会超过十分钟,她大部分时间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安静地坐在沙发上走神,露出那种懈怠、疲倦的表情。
就像刚才五条悟和他说的——不只是川里雅有办法控制小动物为自己所用,冥冥的黑鸟操术与她的能力颇为相似,就连夜蛾正道自己,也可以通过小体型的咒骸作为监视。
川里雅本身,已经被六眼确认过咒力稀薄,所以他们推测她控制小动物的能力是通过外界的力量强行赋予的。
虽然在五条悟知晓的世家里没有类似这样的手段,但不免除有些已经衰落,却曾经辉煌过的古老家族,可能还隐藏着些不可外传的绝技。
他和夜蛾正道似乎都认定,我的能力仅限于“共享可操控小动物的视角”。
因为按照咒术的规律,强大的能力必然伴随着强大的代价。
若我真的是无痛便得到了一个功能复杂、操作性强的术式,那拥有这样手段的人没理由只用给我一个人,或只是拿来用给一个平平无奇的我。要知道,咒术界可是不缺咒力天赋极佳缺没有术式的人。
要么我已经付出了相应的代价,要么强行接受术式会折损我的寿命——
总之,哪怕猜到在电车上被诅咒师袭击那次,可能有我的一份“功劳”,但五条悟还是把我从始作俑者的范畴中踢了出去。
找一个背景干净,自身力量弱小,几乎没有反抗能力的年轻女孩做这件事,尤其是她还短暂任职过辅助监督,却留下了方便高层利用的把柄——五条悟觉得这非常像烂橘子的风格。
得到情报后首先动手的是诅咒师,可后面和情报来源有关的却是总监会,这两者中有人沆瀣一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他的推理和结论,也间接性影响到夜蛾正道对我的看法。
“……很多事情我们都会身不由己,雅。”
夜蛾正道习惯直接叫学生的名字,不论性别。也许在这位老师眼中,脸部线条都还很稚嫩的我看起来,几乎和他的学生没什么区别。
可是粗犷的寸头男人,也确实不擅长安慰女生。
“你虽然不是我的学生,但说实在的,我也无法将你当成平常的同事对待……你和歌姬差不多大,跟着硝子他们一起出去玩,在我看来才更合适。”
我并没有实际见过庵歌姬,只知道她是五条悟的前辈,因为众所周知的“你在哭吗”名场面。
见我没有说话,夜蛾正道继续磕磕绊绊地说道:“总之……我是想说,如果遇到了解决不了的事,就算是没办法告诉我们,也请先保重自己。”
“就算暂时没有办法解决,可总是会出现转机的,只要你不放弃,我们都会想办法帮助你。”
我依旧没有作出反应,可是在目前的状况下没有表现出拒绝和疑惑,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雅,如果你真的像我说的,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难题,就点一下头。”
这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即便此刻,我正因为有关高层的剧情感到厌烦,但我很清楚,眼前这个人绝对是正义的,可以相信的存在。
想到这里,我的情绪回归至平静,在穿越后,我难得能拥有这样片刻的安宁。
每一条路都是命中注定的,我既然穿越成支配,便注定会和那个女人一样会深陷泥潭之中,从影响剧情,到成为剧情——
我抬起头,对男人露出一个得到慰藉后的浅浅笑容,安心道:“夜蛾老师,虽然很多东西我都需要保密,但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