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下了车，后备箱里有个工具箱，许若为翻了翻，真在里面翻出个打气筒。骑自行车摔倒那人已经站了起来，看不远处有两个陌生人朝他走来，警惕地往后退了退。

    是个肤色黝黑的中年人，一看就是常年下地干活的模样，许若为先一步打了招呼：“大叔，你的车子坏了，需要帮忙吗？”

    他俩的样子不像坏人，又看见许若为手里的打气筒，中年人稍稍放了心，摆摆手说：“小伙子不用打气筒，我这是链子断了，打气没用。”

    果然，凑近一看，才看见自行车的链子已经断成了两截，这自行车有些年头，还是二八大杠样式的，车架子上到处都是修补的痕迹，车链子也是锈迹斑斑，就算今天不断，改天也得断。

    中年人无奈地叹口气，穆迟往前一步，热情道：“大叔住哪儿？我们有车，可以顺路捎您一段。”

    中年人犹豫着，一方面对陌生人没那么信任，另一方面，现在自行车坏了没法骑，靠走路还得十几公里，这路上本就汽车少，眼前这辆要是错过了，还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下一辆愿意载他的。

    “我们不是坏人。”许若为说。

    “行，”中年人说，“那麻烦小伙子和小姑娘了。”

    许若为帮中年大叔把自行车抬上后备箱，中年大叔拍干净裤子上的土才坐进车里。路上聊着天，大叔说自己姓杨，叫杨学兵，住在山脚的村子里，平时除了采买很少进城，这次是为了办事才进城的。而他们对杨学兵的身份则是摄影师，过来采风的。

    穆迟没提在派出所看见他的事，她晃了晃自己的手机，说：“杨叔，现在很多事都可以通过网络办理了，不用专门跑一趟的。”

    “唉唉唉。”杨学兵连连摇头，“我这事手机解决不了的。”

    想来就是他与警察争执的那事了，穆迟继续说道：“您是不是不太会用手机，您想办什么事，说不定我可以帮您处理。”

    杨学兵没那么多心眼子，看穆迟这么热心，一时有些感动，吐露了几句实情：“谢谢姑娘啊，我这事得找警察，手机上咋个找嘛。”

    /啊？”穆迟小小吃惊了一下，“我听说附近的农户时常有牲畜走丢的，您家也是吗？”

    “不是不是，我家不养牛羊。”杨学兵说，“是家里丢人了。”

    穆迟适当地停顿了几秒，然后小心开口道：“您家……有人走丢了？”

    话都到这份儿上了，杨学兵索性全说了，还连带着对派出所的不满：“我家闺女一个月前去山上采药的时候走丢了，我去县城派出所报案，他们咋个找都找不到，我着急啊，几乎天天往城里跑，但每次去都说还没找到，你说他们那些个警察都是干什么吃的，找个人都找不到。我就自己上山找嘛，可除了找见闺女出门背的那个背篓外，也啥子都没找见。这都……这都过了一个月了，我怕……我就怕我家闺女她……”

    杨学兵重重叹口气，没再说下去。一个从小在山里长大，熟悉大山的女孩，一个月未归，连警察都找不到踪迹，任谁都会想到那种可怕的结果。杨学兵不明着说，穆迟他们自然更不会明着说，大家默契地将话止于此。

    穆迟先安慰了杨学兵几句，从方才杨学兵的话里，她听到走丢的女孩原本是上山采药，便问道：“杨叔您是药农吗？”

    杨学兵说：“以前是，都不干好几年了，今年前半年雨水好，山上长了不少药材，好多人靠挖药草赚了钱，娃儿小时候跟着我识了些药草，想给自己赚点学费，也说要上山挖药。我本来不同意，但又拗不过最后只能让她去了，没想到，没想到，唉……”

    杨学兵说着说着几乎快要哭了，穆迟看了一眼后座上垂着头捂着脸的中年人，没再接着问下去。而中年人到底还是忍住没哭出来。

    将杨学兵送到他住的村子里，杨学兵非要留他们吃饭，许若为本想拒绝，而穆迟却是一笑，不客气地说：“好呀，多谢杨叔。”

    杨学兵总算高兴一点，赶忙去准备，穆迟拖着那辆自行车走到车棚，趁着杨学兵准备饭菜的工夫，帮他换上新的链条。

    许若为蹲在她身旁帮忙：“我们离目的地还有几公里，吃完饭就得走，爬到山顶要好几个小时。”

    穆迟却说：“不着急。”

    “再耽误等到上山就天黑了。”

    “不是都打算住山里了吗？不然带那么多食物，水还有帐篷干嘛，反正又没计划下山，也就无所谓上山的时间了。”穆迟扔掉坏了的车链，“而且我觉得，杨叔女儿的这事有点关联。”

    “你指的是，”许若为把新的车链递给她，“超市那个女孩说的事？”

    “对。”穆迟接过车链，“恰好这两件事里都涉及到了采药，等会儿得向杨叔打听打听有没有山上植被大面积枯死的事。”

    她摆弄着车链子，却怎么都套不上，弄了一手黑乎乎的油，尝试半天无果后，她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许若为，后者正以一副看戏的表情看她。

    “好啊你，等着看我笑话是吗？”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能不能把车链子搭上去，事实证明，”许若为看一眼还躺在地上的车链子，“不能。”

    穆迟佯怒着把沾满油的手伸向许若为，被他一把抓住手腕，一张湿巾甩了过来。

    “擦擦。”他说，然后他拿起车链子，两三下就搭好了。

    穆迟竖起大拇指：“棒呆！”

    许若为也拿出湿巾擦擦手，站起身来：“灶火的声音停了，饭好了。”

    果然下一秒杨学兵喊道：“小伙子，小姑娘，吃饭了。”

    许若为和穆迟摆着碗筷，杨学兵把饭菜端到桌上，热气腾腾的饭食看得人胃口大开，杨学兵说：“村里没什么好食材，都是普通的家常菜。”

    穆迟闻着味儿都快流口水了，笑着说：“家常菜才是最好吃的。”

    忍到大家都拿上了碗筷，总算能动筷子了，她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许若为看她要不是觉得再吃下去就太不好意思，她还能吃进去第四碗。

    杨学兵倒是乐呵呵的，看穆迟吃饭的样子还说：“能吃好啊，我家娃儿每次也能吃得很。”

    这一桌饭菜最终被解决得干干净净，白吃了人家的饭，就得干点儿活，许若为和穆迟主动洗了碗，打扫了厨房。没事干的杨学兵就在院子里抽烟，刚抽半根，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哎呀”一声。

    杨学兵掐了烟，进去一看，穆迟站在水池边，一只手按住太阳穴，紧紧闭着眼睛，眉毛拧成一团，而许若为扶着她的肩膀，好像一放手她就要倒下去。

    “怎么了这是？”杨学兵吓了一跳。

    穆迟有些无力地摆摆手，挤出一个笑来：“没事没事，杨叔，突然头痛而已。”

    许若为解释说：“她有偏头痛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发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疼了。”

    “啊？”杨学兵一愣，“还有这种病？”

    穆迟点点头，眉头拧得更紧了，看她痛得更厉害的样子，杨学兵急忙搬了个凳子过来，许若为扶她坐下，一旁的杨学兵急得快要团团转，边转边搓手：“这怎么办呀？家里也没止痛药呀。”

    “一会儿就好了，没事的。”穆迟说。

    “真的吗？”

    “真的。”

    过了二十分钟，穆迟的表情渐渐放松下来，那阵疼果然过去了，杨学兵看她缓缓睁开眼睛，呼口气说：“好些了吧，姑娘。”

    “好多了。”

    “这到底什么毛病啊，姑娘你得去医院检查检查呀。”

    “查过了，就叫偏头痛，没有病因。”

    “这……这怎么行？出门在外的多不方便。”

    “所以杨叔，”穆迟适时说道，“您以前是药农，知道什么止痛的药草吗？我们要在山里待好几天呢，万一再发作了，还能就近摘点药草。”

    杨学兵连连摇头：“山上的药草可不能乱吃。”

    “您方才不是说今年的药草长得多吗？应该有止痛用的吧。”许若为说。

    “有是有，但采药一般都得往深处走，你们在山脚这儿最多到半山腰拍拍照就行了，别走深了。”杨学兵说。

    “最好的风景都在远离人烟的地方，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拍出好看的照片的。”

    杨学兵轻叹口气，无奈道：“你们年轻人啊，不知道害怕，那山里头，有怪东西。”

    许若为和穆迟对望一眼，追问道：“什么怪东西？还能是妖怪？都是迷信，杨叔。”

    山里人往往有着不同的世界观，他们眼里的自然法则是带有神鬼色彩的，倒也不能说全是迷信。穆迟这话一说，杨学兵果真不赞同：“你们两个小娃娃外地人不知道吧，我们自小在山里长大的人是很敬畏大山的，每一棵草木都是有灵的。就这附近的山，以前好多人来旅游，前阵子景区关了，不让人上，那山里的树木啊，一片接一片的死，政府的人说是天气变化，其实他们也不懂，是山里有怪东西，所以杀死了山里的树，你们别进去，当心招惹到自己头上。”

    这点与超市女孩说的对上了，穆迟摆出好奇的样子，问道：“有人见过怪东西吗？长什么样子？真有野兽的话，跟政府说说，他们不就派人来处理了吗？”

    “不是野兽，但也没人见过，哎呀，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个啥，总之你们别进去就行了。”杨学兵说。

    穆迟忽的一笑，压低声音幽幽说道：“杨叔，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神精怪吗？”

    被她的表情吓了一跳，杨学兵吞口唾沫，一时不知回答什么。

    穆迟不装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堆符箓，令牌，罗盘之类的，说：“我们不是搞摄影的，因为听说了这里的怪事，所以过来降妖除魔。”

    降妖除魔这四个字，她特意加重了语调。

    许若为在旁边不说话，反正这样的场面，他也说不上有用的话。他想，穆迟这随口就来的本事一般人还真比不上。

    “啊？”杨学兵一下怔愣住，没有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