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帮英拉车啊?”我回到家,还没坐稳,妻子突然冲着我冷笑。声调和表情一样幸灾乐祸。妻子的话,我已猜出几分,意思是说,英失踪了,看你还帮不帮拉车了。
“去,别烦我!别烦我!!”我也冲妻子喊。
真就怪了,我今天一早上班,刚一进门,部长也是问我这句话。我说:
“这事儿很正常吧,路遇不平,还拔刀相助呢。何况他老公和我妻子还是老乡关系。更何况,一个不正常的人,都知道响应社区的号召,难道我助人为乐还有错吗?”我有些激动了,又继续说:“难道——”没待我说完,部长打断我:
“啊呀,我这么一句话,就引出你那么多难道。其实,不就是一句玩笑吗?一早书记来说,七前天,也就是上周六早上,看见你帮那个疯女人拉车呢?书记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还帮你解释呢,说你是工会派的,去参加社区的一个活动——”部长也是没完没了,声调冷冷的。
“都怪你,你先说后面这些话,不说帮英拉车,我能生气吗?”我坐在椅子上,脸背向她。部长听了我的话,没再说什么,只是捂着嘴娇柔地笑。
整整一天,部长好多次捂着嘴笑。我知道,她是闲着没事,只是想,我帮英拉车的事儿,她一想起来,就笑,她每次笑,我都不说什么,只是暗暗地生气。
现在,到家了。看不见部长那个嘲笑了。妻子却又紧追不舍:
“我听人说了,你那个英在路上,还给你唱情歌呢!——哼,真会浪漫啊。”妻子说着,也哼起了《纤夫的爱》,她像是在气我。
“唉!”我叹着气,这些人啊,事儿怎么就这么多啊,从上周六‘送温暖’到现在,我的心一直在纠结。社区主任让我给这次活动写一篇特写,写这篇稿对我来说并不难。晚饭后,泡上一壶茶,燃一支烟,边吸边饮边思,吸够了,喝足了,我会提笔一挥而就。
上个月给社区写的《工地上的义务工》,就是在社区办公室和他们一边聊天,一边写成的。当时,在一旁的付主任和我半开玩笑地说:
“孟编,我看你是在应付我呢。”
可是,几天后这篇稿见报了,付主任给我的电话里,连声称赞。因此,这次去井口,写稿,付主任坚决非让我去不可。上次写的很顺利,这次的稿却让我为难了。两个主任一而再、再而三地说:
“这次活动,莫小英的精神,非常值得宣传。”
看来,这篇稿不突出莫小英,两个主任那里肯定通不过。可是,我如果突出莫小英,妻子看到矿内电视新闻,或者看到报纸,一定说我是有意要宏扬英。说不定我们夫妻子又要面临一场大战,弄不好,妻子会和我‘同室操戈’。更让我纠结、闹心的,还有一件大事。送温暖那天,英约我去水库。第三天晚上,我真的去了。走的时候,我对妻子说:
“今晚我去书记家,没什么特殊事儿,只是一个多月没去了,不经常勾通,显得我疏远他。”我分明是在说谎,但妻子却信以为真:
“你去吧。”妻子应得很简捷。
东湖水库,是完达山南孋风景非常优美的一个角落。每年春夏秋三个季节,雨水从大山的千沟万壑,奔流而下,最后,被一条人工大堤拦住,汇聚在这里。人们在水边修筑了亭台、曲桥、荷花池。这些景致,引来了生活在安帮河畔的人们。每当入夜,大堤上灯火通明,游人如织,都乐此不疲。可是,这个季节,却与其它时候截然不同。整个晚上,也看不到几个人影,灯也不开了,水库,死一样的寂静。寒风从沟口那边吹来,冷的让人发抖,水面也早已结了冰。
临近水库,我还在心里嘀咕,这样的天气,英能来吗?我现在开始暗笑自已,这个不正常的人,说话我也能当真吗?
“哥,哥,我在这呢。”我心里正在矛盾着的时候,听到英在叫我。
我寻声送目,暗夜中,英已经迈着匆匆的脚步,向我扑来。我本能地张开双臂,在她身体抵达我的身体,距离为零的刹那间,我又毫不犹豫地将她环抱,并紧紧地、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此时此刻,我彻底忘了季节,甚至忘了自然的存在,只觉有一股暖融融的、香幽幽的气息,奔涌而来。
我在这种喜悦的、幸福的、异样的感觉之中,陶醉着,陶醉着——迷朦中,有一丝想法从我的意识里闪过:两个异性之间的一场相拥,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实现起来,甚至比登天还难。看来,人生天地间,一生一世,能有多少事情如愿。
我不知英此刻的心境,她只是将头依在我的胸膛上,像在静静地倾听我的心音。任凭我的爱抚。她说:
“我真幸福,我真的好幸福——”
感觉她陶醉的神情,听她的喃喃之音,我冰封的爱河,开始融化,它潺潺地、涓涓地,在两颗心之间,开始流动。被它滋润的那块土地,已经长出茵茵的绿意,像有无数山花在拔节、绽放。我们的世界,一派姹紫嫣红。
我不由自主地、贪婪地,将右手伸向了那片神奇的土地,因为山花烂漫,因为枝叶葱茏,我想在这满园春色中,撷一枝馨香。蓦然间,英的身体触了电一样,极速地震颤了两下,在我迷朦中还未清醒之际,她抽出双手,推开我,没命地奔跑,口里不住地高呼:
“陌生人,陌生人——”
当我完全清醒过来,英已无声、无影了。那天晚上,我找了好久,英音信皆无。一直到现在,也没找到英的下落。第二天,英的老公打来电话找英,他说:
“大概又犯病了,所有亲朋家,哪都没有。”
听了英老公的话,我愕然了。我一直在自责,也一直不敢公然地承担这个责任。
妻子像是忙碌完了家务,我还在暗暗地纠结这篇稿件和英失踪的事儿,那天,妻子得知英失踪,先是一震,但她马上又平静了下来。我怀疑,英的失踪,妻子说不定怎么高兴呢。在妻子的言谈中,可以听出,只要英不死,她希望英永远消失。可是,英并没有永远消失。此时,英就在门外。她按动门铃,然后大声喊:
“姐,姐,我来了,我是小英。”
英有下落了,我这些天悬着的心,总算落下了。但看到妻子脸上又泛起了阴云,我的心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