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才初夏,整个城市就已经被罩进了一个大蒸笼,路边的小狗都蔫巴巴的,吐着舌头不停哈气。明明已经到了傍晚,太阳依旧散发着余热,生怕人们感知不到夏天到来。
温知原坐在教室里,头顶的风扇吱吱呀呀叫得他心烦意乱,背后的校服被汗水浸湿了小块。他伸手揪了下黏在后背的衣服,又把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刘海向后撩了两下。摆在面前的运动手环显示着“请充电”。
靠,早知道买个手表了。温知原烦躁地想。
他挠了挠头,轻车熟路地把手伸进了已经睡着的同桌的桌洞,掏出了他的手表。很好,还有三分钟下课。温知原紧紧盯着跳动的秒针,度秒如年。180秒后,下课铃准时响起。同桌诈尸般猛地坐了起来。
“快走啊小原,说好今天去吃门口砂锅的。”
温知原被拽着就出了门。
刚下楼,就被围在转角处公告栏的人堵住了去路,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
“我去,这什么情况?”温知原同桌陈津踮着脚拼命探头往里看,“这么多人?公告栏贴的校长离婚协议吗?”
温知原踹了他一脚,皱着眉往人群里挤。夏天闷热的味道混着各种各样的汗味让他一度觉得自己熬不过今天了。校服上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汗之后,生命力顽强的温知原终于挤到了最前面,他低头闻了闻自己的校服,想立刻扔了它。
“好厉害啊,又是谢砚珩第一。”
“好想见见大神啊,这也太牛了。”
温知原闻言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全年级的市联考成绩,于是他又把头低下去了。在心里默念完十句阿弥陀佛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找自己的名字。谢砚珩…楚聿川…闻嘉…时赫礼…陈津…
等等?!谁?!
陈津?!
陈津?!
温知原不可置信地看了三遍后,深刻意识到自己被背叛了。
他怀着恨意继续往下看,年级前二十,没自己。
年级前三十,没自己。
年级前五十,没自己。
年级前一百,没自己。
他的名字在年级一百二十名。
短短的十几秒,他已经想象到自己被爸爸赶出家门的落魄模样了。无人在意的角落,温知原悄悄变成了一具尸体。
他像只落水小狗一样,垂着脑袋退出了人群。
年级第五名的陈津此时还被人群围在外面。
“贴的什么啊?”见到温知原出来了,他立马赶上去问。
垂头丧气的小狗同学淡淡的说:“你跟校长的结婚证。”
说完便自顾自地走了。
一头雾水的陈津同学还不知道自己被扣上了叛徒的罪名,只是追上了此刻正一往无前的温知原。就这样,他们一个拼命走,一个拼命追,到了校门口的砂锅店。
点完餐后,温知原蔫巴巴地把脑袋放在桌子上,一脸生无可恋。无论陈津说什么,他都捂住耳朵说不听。他此刻就像墙壁上转转悠悠的老式风扇,看似还活着,实际上走了有一会儿了。都是一起玩的,凭什么陈津一下子坐到了年级第五的位置,他想不明白。最爱的牛肉砂锅摆在面前他也提不起胃口,吃了两口就感觉饱了。
他看着面前吃的津津有味的第五名,气愤的夹走了他碗里的虾。
在品尝美食的陈津一下子坐直了,迅速把虾夹了回来。
“你疯了?海鲜过敏你还偷虾?”
温知原哼了一声又垂下了头。
陈津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对面的人摆摆手没说话。突然,他皱起鼻子闻了闻,“这是什么味道?”
陈津感到莫名其妙,用力嗅了嗅,然后表示自己什么都没闻到。
“老板,一份牛肉砂锅。”干净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个穿着校服的男生从温知原身边走过,甜甜的味道逐渐清晰,像是话梅糖。温知原又仔细闻了闻,确定就是这个男生的味道。
好像是…信息素?
温知原猛地抬头看向面前人的后脖颈,腺体的位置贴着阻隔贴。奇怪,为什么还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想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也贴着跟这个男生差不多的阻隔贴。温知原不禁愣了神,眼前的男生个子很高,校服洗的干干净净…宽肩窄腰。
“谢砚珩!”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正在发呆的温知原吓了一跳。他转头去看,来的男生个子也很高,校服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敞着。头发不过分长,显得整个人很英气。温知原想起来了,他是1班的时赫礼。
那个身上散发着话梅糖味的,就是基本上没在学校露过面的谢砚珩。
关于谢砚珩的事情,温知原其实听过一点。
他是今年刚转来的,除了联考的时候他会来考试,其他时候全部不在学校。有人说他是生病了,也有人说他是在家里一对一上培优班。次次优异的成绩和神秘的行踪,让谢砚珩总能轻松成为话题中心。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有几个跟他一起考过试的omega说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当然,温知原不信,并对这些花痴发言表示嘲笑。
“我去,谢砚珩欸!活的!”陈津一惊一乍的叫声把温知原思绪拉了回来。
谢砚珩刚好回头。
他对着朝他走来的时赫礼点了点头,然后问:“吃什么,请你。”
“一份鸭腿砂锅,多放点辣。”
温知原又一次愣住了,他决定收回自己当时嘲笑那些花痴omega的言论。谢砚珩不是有冲击力的长相。他的眼尾有点微微下垂,反而多了一份不易察觉的温柔。温知原觉得他帅的毫不费力。
谢砚珩路过他的时候脚步微微顿了顿,在温知原旁边那桌坐了下来。
“事情都处理完了?”时赫礼抽了张纸擦了擦桌子。
谢砚珩垂着眼睛点了点头。
“那就好,也就是说你从今天开始可以正常上学了是吗?”
“差不多吧。”谢砚珩给自己倒了杯水。
陈津拍了下温知原的脑袋,“发什么呆呢,我们走吧。”
温知原回过神,擦了擦嘴,跟着陈津离开了。
他不知道的是,谢砚珩一直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微微拧眉。
刚回到班级坐下,温知原就感觉自己脑袋晕晕的,看了看时间陈津桌上放着的表,还有半个小时才上课。他趴在桌上把脑袋埋在手臂里,对陈津说:“我睡会,老师来了喊我。”声音闷闷的。
温知原感觉自己被拉进了一个很深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扭曲着。omega歇斯底里的喊叫,alpha忍无可忍的暴怒。无数个场景交织在一起,它们破碎后又被重组,叫嚣着占据了温知原全部思绪。他感到呼吸不过来。
热。
好热。
温知原想强迫自己醒过来,但他被梦里的omega紧紧拽住,他清晰地听见那个omega说,我真后悔生了你,你怎么不去死。
累。
好累。
像溺水的人被困在海底的笼子里,看不清周围景象,唯有窒息的实感遍布全身,恐惧在血液里沸腾。
“温知原,温知原,醒醒!温知原!”
陈津看着温知原紧锁的眉头,漂亮的脸蛋皱在一起,泛着不正常的红。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碎发。
是太热了吗?
可陈津明明在他脸上看到了恐惧。
他用力摇着温知原。
温知原用尽全身力气从梦里挣脱,艰难地睁开眼睛。他感到浑身都疼得厉害,骨头里的灼烧感格外强烈。
“怎么了?”一开口,声音哑的厉害。
陈津被吓了一大跳,伸手去探他额头。好烫。
恢复了一点理智的温知原意识到,这是发情期的前兆。他看了眼日期,提前了半个月。他感到全身都没了力气,骨头像被蚂蚁啃咬般疼痛。
“我发情了。”他哑着嗓子跟陈津说。
陈津作为一个beta没体会过发情期的痛苦,但他上过生理卫生课,温知原现在的状态比omega发情期的正常状况严重得多。而且他清楚地记得离温知原下一次发情期还有大半个月,这太不正常了。温知原脚底发软,他被陈津架着,艰难地往老师办公室走。
“为什么会提前发情?我记得omega提前发情要么就是闻到了高匹配alpha泄露的信息素导致信息素紊乱,要么就是被alpha易感期信息素压迫导致强制提前。你……”
反正哪一种都不是好结果。意识到这一点的陈津讪讪闭了嘴。
温知原脑袋晕晕的,没力气思考他絮絮叨叨说了点什么,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当天下午,温知原就被接回了家。
他没注意到的是,路过1班时,谢砚珩微微皱眉看着他垂着脑袋离开。
温知原刚上车,林文的关心就铺天盖地地来了。
“难不难受啊?有没有量温度?怎么突然进入发情期了?……”
林文是温知原的omega父亲。温知原跟林文生的七分相似,都美得抓人眼球又不过分张扬。即使到了中年,林文都是要被感叹一句美的程度。
温知原没有力气理会他的关心,只是无力得靠在汽车后座,闭上眼休息。他感觉自己灵魂似乎被抽离,整个人忽冷忽热。
反胃,想吐。
“哎……你这次又要落下课了。”
温知原在心里轻笑一声,果然,这句话还是来了。
“我会在家里学习的。”他强忍不适,沙哑地吐出这句话。
林文没了声音,一直到家,父子俩都没再说一句话。
温知原昏昏沉沉睡到晚上,他是被林文叫醒的。头晕、恶心、全身钻心的痛一下子向他涌来。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凌迟,似乎有尖刀一点一点割开他的皮肉去剔他的骨头,稍微动一下就疼得钻心。他艰难地睁开眼,浑身滚烫。房间里充斥着浓郁的omega信息素的味道,山茶花香混着淡淡的草木香。
“你还要睡多久?今天不打算学习了?”耳边充斥着林文不耐烦的声音。
温知原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到书桌前做题。但他实在太难受了,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学习了。
“爸,我真的很难受。”温知原艰难的吐出这几个字,语气近乎哀求。
“少在这装,不想学习找借口?”这句话温知原从小听到大。
林文朝他扔去了一个小盒子,是omega专用的特效抑制剂。温知原闭了闭眼。这种药效果很好,一针下去没多久就不难受了,但是副作用很大,长期使用会导致腺体受损、信息素紊乱。温知原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支。在他印象里,他的发情期都是靠这个药度过,林文不会让他自愈,因为这浪费了他学习的时间。
温知原麻木地拆开包装,朝着自己腺体扎了下去,然后等待熟悉的痛感到来。药物渐渐起效,他感觉有尖刀在刮他的骨头,血肉模糊。温知原痛地动不了,冷汗浸湿了他的额头和后背,连同着胃一起翻涌。他干呕两下,捂着绞痛的胃下床。温知原扶着墙一点一点挪向书房,漂亮的小脸变得苍白,连嘴唇都疼得发抖。他无力地倒在书房的椅子上,无法忍受的疼痛裹挟着他,漂亮的眼睛被水汽模糊,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
他痛。
他好痛。
林文只是看着这一切。看到温知原听话的坐在书房里学习,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温知原颤抖地拿出练习册,眼泪大颗大颗滴在书上,指尖颤抖地拿不起笔。全身没有一个地方不在疼,他捂着胃,把头垂在了桌子上,大口呼吸着。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呻吟出声,如果林文听到了,会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