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知原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刺眼的灯光让他瞳孔一缩,感到些许不适。耳边传来的是冰冷仪器发出的滴滴声。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偏过头看向手腕上的白色绑带,他意识到自己被绑在了病床上,旁边竖着的是巨大氧气瓶。
温知原感到一阵头晕。
他闭了闭眼,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里,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自己在书房痛得浑身发抖。
温知原转过头看向病房外面——林文和温书伟正透过玻璃看他。
整个病房静得只能听见仪器声和他的呼吸声。
看见温知原醒了,温书伟立刻喊了医生。几分钟后,一个穿着隔离服的人走进来给他做了全身检查,扎了针后便出去了。
他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药物作用下,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回到了很小的时候。
林文带着他去亲戚家串门,小小的omega生得雪白,穿着新买的衣服像个精致的娃娃。他走进一个房间,房间里一个alpha坐在桌前正在看书。他小声问:“叔叔,你看我的新衣服好看吗。”
梦里,他看不见alpha的表情。但他清晰地听到那个人说:“一个omega现在生活在父亲的庇护下,将来要饭的日子在后面。”
那天,他罕见地看到了温书伟发火。
他梦到下雪天,因为一张只有七十几分的考卷,林文把他赶出家门。
他光着脚在小区里漫无目的走,脚被冻得麻木,石子割破他的脚底板,血液凝固在脚上显得格外狼狈。他主动回去敲门道歉,换来的只有林文一句,当我没生过你,畜生。
他梦到自己因为一点小事跟林文吵架,林文扇了他两巴掌,在高速上把他扔下了车。
小小的温知原脸上还带着红红巴掌印,他害怕得蜷缩在路边,看着飞驰而过的车流,只是一个劲儿哭、浑身发抖。
他梦到自己在房间里,外面是林文和温书伟在歇斯底里地争吵。他把自己缩在角落,却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砸东西、扇巴掌的声音。他死死咬着衣服,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们温家人都一个死样,我太恶心你们了。”林文的话像刀子一样,一字一句戳在他心上。
恐惧像洪水一样淹没他,他喘不过气来。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他打开窗纵身一跃,想结束这一切,早日解脱。
想象中的痛苦并没有袭来,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扑面而来的是话梅糖的甜味。
他看不清这个人的脸,但在他怀里温知原很安心。
再睁眼,温知原看到温书伟和林文站在他病床边。
他从隔离病房换到了普通病房。
温书伟看他醒了,连忙上前去扶着他坐起来。“知原,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温知原还没从梦里缓过来,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林文黑着脸站在一边。
“爸。”温知原喊了他一声。
啪。
回应他的是一个巴掌。
温知原愣住了,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显得格外狰狞。
半边脸麻麻的。
“你跟哪个alpha去鬼混了?”林文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温知原感到莫名其妙。
他的朋友不多,玩得好的也只有陈津一个。但陈津是个beta啊。
见他不说话,林文怒气更甚,“匹配度很高的alpha,还是高阶。温知原你真不要脸,不知廉耻。”
刚醒来就被扇了一巴掌,还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劈头盖脸一顿骂。温知原顿时就委屈地掉眼泪。
“少在这给我装可怜,我看到就恶心。你怎么不去死。”说完,林文摔门而出。砰的一声,温知原心脏一颤。
温书伟叹了口气,温和道:“知原,医生说你这次发情期提前是因为匹配度很高的alpha信息素,由于他是高阶,导致这次发情期格外强烈……”温知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他艰难地消化着信息。
匹配度很高的……高阶alpha?
他想了很久都没想到自己跟哪个alpha接触过,而且上学大家都贴着阻隔贴,没有人会闻到对方信息素的味道。
突然,温知原想到了砂锅店里的话梅糖味。
那是谢砚珩信息素的味道。
也是梦里那个alpha身上的味道。
但温知原一下子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自己就闻了几下而已,不可能导致强发情期的。而且谢砚珩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故意泄露信息素给一个陌生的omega,这也太流氓了。他也并不确定那个甜甜的话梅糖味是谢砚珩的信息素,多少……跟他本人不太配。
温知原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强大的alpha信息素应该沉稳内敛,而不是甜甜的话梅糖味。
此时信息素的主人打了个大喷嚏。
“怎么了?感冒了?”时赫礼给谢砚珩递了张纸。
谢砚珩接过纸说,“没,应该有人骂我。”
时赫礼无语地看了谢砚珩一眼,“晚上金玉湾,大家都来,谢少爷不会不给面子吧。”
谢砚珩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金玉湾,A城少爷们最喜欢去的会所,这里的夜晚汇集了A城金字塔上半部分的人,在他们眼里,金钱只是一个没用的数字。权力与欲望交织成巨大的关系网,大家求的是滔天的权势与人脉。
谢砚珩跟大多数人不一样,双亲亡故后,外人看来只是谢家的一枚弃子,不值得在他身上花费时间与精力。他只不过是占着谢家的一个姓,能保一辈子荣华富贵罢了。就像雨天失去了伞的人,最终还是会被淋成落汤鸡。
弱者从来都不值得怜惜。
金钱与权力才是永恒的武器。
晚上,谢砚珩回家换了套衣服。他很喜欢把自己打扮得很风流,让别人误以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看了看镜子里的alpha,掐腰的黑西装里面只穿了件黑色网纱,结实有力的胸膛若隐若现。临走前,他还很骚包地给自己喷了点香水,然后才满意地离开。
司机把他放在了金玉湾的侧门,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慢吞吞地走了进去。见他过来,时赫礼收起手机。
“哟,性感。”时赫礼上下打量他一番。
“彼此彼此。”谢砚珩勾唇。
“你喷香水了?”
谢砚珩不可置否地点头。
“你真他妈信了老爷子的屁话。”时赫礼怒道。
“好了,进去吧。”
见他不打算多说什么,时赫礼也闭了嘴。
在谢砚珩分化成alpha那天,整个卧室都是浓郁的话梅糖味。他清晰地记得谢老爷子说,这个信息素的味道没有压迫性。在那天过后他就没被谢老爷子正眼瞧过,仅仅因为他的信息素是话梅糖味。
当然,当时的他只分化成了低阶的alpha。
alpha和omega都分为四个等级,低阶、中低阶、中阶、高阶。普通的alpha都在低阶和中低阶,这没有什么好稀奇的。但是他出生在基因优越的谢家,在这个家庭所有alpha都是中阶,只有几个中低阶。而谢砚珩很不幸地分化成了低阶alpha。自此,他成了谢家的耻辱。高阶alpha万里挑一,上流圈子里近几年就只有时家的长孙时赫礼分化成了高阶。
但谢老爷子不知道的是,谢砚珩在十六岁那年二次分化了。alpha二次分化的概率几乎为0,更别说从低阶直接分化成高阶。
足足大半个月的高烧,让谢砚珩整个人意识模糊,话都说不清。江折枝那段时间天天以泪洗面,每天都抱着近乎昏迷的谢砚珩哭,人瘦了一大圈。
虽然谢家不看好谢砚珩,但这并不妨碍他是谢谨和江折枝的心肝宝贝。俩人对这个儿子要多疼爱有多疼爱,听不得别人说他一点不好。
他们也清楚知道,如果被谢老爷子知道家里出了个高阶alpha,那谢砚珩必然会成为被利用的棋子,名利双收又痛苦地活着。
于是他们选择保守这个秘密,对外只说生了场大病。
高阶alpha的信息素强势且霸道,从那天起,谢砚珩无论去哪儿,无论做什么,都要贴上阻隔贴。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不好意思让别人闻到他话梅糖味的低阶信息素。这并不奇怪。
谢谨和江折枝去世后,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时赫礼。
棋子和弃子哪个才是更好的选择,谢砚珩至今都不知道。
时赫礼心疼这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兄弟,但又无能为力。
谢砚珩摸了摸腺体贴着的阻隔贴,抬脚跟时赫礼并排走进了包厢。
一开门就听到了公子哥们鬼哭狼嚎的声音。歌声、喊叫声、起哄声混在一起,谢砚珩感到头有点痛。包厢内灯光很暗,照在冷翡翠的墙上,显得奢靡又颓唐。一瞬间,谢砚珩生出了微妙的荒谬感。
“谢少爷和时少爷来了!”
“谢少爷,我敬你一个!”
“来,时哥,喝一个!”
……
谢砚珩和时赫礼一口闷下他们递过来的酒就坐到一边去了。没有人敢逼他们喝酒,看到他们兴致缺缺地坐在一边也只能随他们去。谁让投胎投不过人家呢,只能憋着一口气。
谢砚珩点了支烟,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手机响了一下。
【时赫礼:[个人名片:一个汤圆]】
谢砚珩疑惑地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时赫礼。
“温知原微信。”时赫礼一副不必多谢、我都懂的神情。
谢砚珩轻笑了一声,点开他的个人主页,头像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思索两秒,他发送了好友申请。
就在时赫礼因为帮到了兄弟沾沾自喜的时候,一道声音在耳边炸开。
“抱歉,来晚了。”
楚聿川身着白色棉麻西装,整个人薄薄一片,惹人怜惜。
他的声音轻轻软软的。
“聿川怎么现在才来,不够意思啊。”
“就是啊,必须自罚三杯。”
公子哥们的起哄声越来越大,一杯又一杯酒递到了楚聿川面前。
他不接,只是淡淡地笑着,眼下的小痣若隐若现。
“他不能喝酒。”时赫礼站了起来,接过递给楚聿川的酒,仰头一饮而尽。
少爷们本就比常人更懂人情世故,见时赫礼做到这份上,便都打着哈哈走了。
在他没看到的地方,楚聿川脸色变了几变。
楚聿川扫视了一眼,在时赫礼身边坐下。时赫礼给他倒了一杯水,温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接过水,有意呛道,“怎么,时少爷在赶我走吗?”
平常挺聪明伶俐的人,此时思维却慢了无数拍。时赫礼结结巴巴地说,“不是的聿川…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砚珩在旁边听到他的回答,一个头两个大,决定出门透口气。
同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温知原通过了好友申请。
谢砚珩拿起打火机就出了包厢。
【一个汤圆:你好!】
谢砚珩点燃支烟,关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