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初在梦里做了梦,这很罕见,自从重楼的出现,他就再也没遇到过其他梦魇。
与其说是梦魇,不如说是曾经的回忆。
那时正值夏初,他爸夏中石刚刚经历那件事情不久,谢绮星就是在这个时节出现在他生命里的。
夏知初从小就出众,样貌、成绩、品行,各个方面都不需要家长操心,至少戴在脸上的面具是温润而懂事的。
他不喜欢他妈给他取的名字,高雨萍是在初夏生的他,这个季节看似不冷不热,实则是一切炎热的开端。虽然没有盛夏气象那样变化莫测,但从春天过渡而来,身上开始出现粘腻的汗液,堵在毛孔里,让半年没有适应高温天气的人们难以接受。
初夏,是接受改变的开始。但夏知初最讨厌改变,稀松平常的环境使他放松与愉悦,在夏中石离世之前,夏知初喜爱过得一尘不变。
这样拘谨无聊的乖乖生,是所有同学对夏知初的第一印象。
稍微接触,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夏知初有野心,性格孤僻,擅长独来独往,作为班干部总是秉公职守,这在打成一片的学生群体里算是怪胎。学生们常常调侃他是表里不一的老师的狗腿子,但事实其实没有人愿意承认,学生们只是太嫉妒他了。
所有人在夏知初心里都只是普通同学关系,就和许值一样,得不到夏知初的认可,这在他们看来格外堵得慌。
初夏除了改变,还有绿意盎然的生命力,渲染属于自己的颜色,也是夏知初之所以脱离群体的原因之一,他在人群之中找不到自己的同类,于是干脆把自己关起来。
从父母离异开始,他在心里铸造起一座外墙,把心脏关在里面,把自己的欲望和需求也关在里面。慢慢得,他看起来格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实这根本就不属于健康的情绪。漠然的标签贴在了他的面具上,伴随了他很多很多年。
连他自己也不愿意承认的是,绚烂的成绩无法带给他足够的心理需求。
成年之后抛弃了幼稚和固执,夏知初变得更加不需要情绪传递的养分,他就像一朵长在幽谷里的花,不接受外界的滋养也能光彩照人。
直到谢绮星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十年前,谢绮星成天在他身边刷存在感,夏哥哥长夏哥哥短得喊,让夏知初真以为自己多了个弟弟,也多了个朋友。即使那时他根本不承认有人能走进他自己的心里。
夏中石去世后,夏知初没有了顾虑,开始对班级里、年级里、校园里曾经欺负过他的人施以报复,他的控梦能力是在报复这群人期间成长起来的。那时下手没有轻重,对于梦境世界的专业知识一知半解,他沉浸在宣泄愤怒的培养皿里,光速释放本性,渴望疼痛享受鲜血的本性。
直到毕业,夏知初上大学时被事务所发掘,最初的确是作为嫌疑人带到林观棋身边的。后来取证完毕,证明夏知初只是自我防卫,但惨烈的图片还是令事务所的其他人心生畏惧,显然夏知初属于防卫过当,甚至有蓄意泄愤的嫌疑。从那时起,夏知初杀过灵羽的传闻就在事务所众人之间兴起了。
人们总是一面嫉妒他,一面想要本能靠近他。
当年,被夏知初报复过的人也是如此,贱嗖嗖地四处打听他的消息,竟然发现他身边多了一个上初中的小跟班,浑日无所事事的二流子们迅速来了兴趣。
一日,夏知初给班主任送班级表格,又帮她将文件送去了教务处找老师签字,所以走晚了。等他出校门时并没看到谢绮星的身影,一边往回走,一边给谢绮星发消息。拐进小巷子里,煎饼老板收摊时提醒他:“转角又有人约架,你小心一点。”
夏知初点点头:“没事。”
巷子里的摊主都认识夏知初,之前帮他叫过巡逻的警察几次,后来夏知初奋起反抗,摊主们纷纷对他刮目相看。
小巷是夏知初回家必经的一条路,踩在碎石子上,他原本以为谢绮星只是有事先回家了,然而行至拐角,夏知初听到熟悉的声音说:“你们把我围在这儿,就是为了问点这些事?”
是谢绮星的声音。
被一群不务正业的学生困在了巷子里,怪不得在校门口没瞧见谢绮星等他。夏知初攥了攥拳,刚准备抬脚走进巷子揍人,忽听其中一个同学说:“你知道夏知初其实是个怎样的人吗?”
可能谢绮星摇头了,也可能那个同学只是想告诉他,并不是真的想问他。
“你知道夏知初他爸杀过人吗?那么大个新闻,谁能不知道呢。其实夏知初也好不到哪去,乖张狠戾,拳头砸来的时候凶的不得了……”
“你想说什么?”当年,谢绮星也是问的这句话,夏知初记得很清楚,那时谢绮星的嗓音还比较稚嫩,尽管过了变声期,因为年纪还小,说话的声音也没现在成熟。黏黏糊糊的,但夏知初能听出来,谢绮星的问句很严肃,正是这样的严肃,夏知初心里猛地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和如今不同的是,当年的夏知初转身就走了,他既没有管谢绮星还被人堵着,也没站在墙角偷听。仅管夏知初后来很后悔没有去教训那群人,庆幸那群人只是把谢绮星堵着讲话,并没有动手。
忽地,谢绮星发现夏知初变得冷淡,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平常那些普普通通的同学,掀起眼皮露出一点眼白,轻轻瞟过去,没有了缠着谢绮星的那些隐忍的好奇,像湖面结冰。
等他放学时,谢绮星还是照常迎上去和他讲话,夏知初看起来心情不佳,抬脚只顾着朝前走,一路也没怎么说话。虽然平时夏知初并不是话多的人,但谢绮星察觉到了,夏知初在生气。
谢绮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也问不出为什么。
夏知初紧闭着唇,看也不看一眼。谢绮星脚步顿在原地,目视他走下桥,拐向自己的家。江风吹来时,自行车从身旁擦肩而过,视线被阻挡,谢绮星连忙偏头张望,害怕夏知初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跑不见了。
他害怕极了。
害怕是没有用的,最终夏知初还是离开了他的世界,措不及防还给他所有东西,然后走得干干净净。留下一些没有实感的回忆,甚至留不住一个轻飘飘的眼神。
那种眼神,谢绮星形容不出感觉,只觉得夏知初闷着自己,仿佛快要喘不过气,他却不对任何人抒发这种情绪,好像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在生谁的气,包括为什么要生气。
成长的经历塑造了一个站在高处的精美物品,使夏知初缺乏了作为感性动物能够被填满情绪的内心。
夏知初蜷着手脚打了个梦颤,床沿什么人被这一动惊扰,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轻轻走出了房门。夏知初困在噩梦里,一觉睡到了天光大亮。
被吵醒时已经正午了,夏知初发着低烧,觉得自己的身体奇怪的不得了,好似被什么人下了咒,竟然在异能被孕养的地方生病了,从前未曾发生过这种的事情。
尤恩从窗外露头,兴奋地冲屋里喊:“你终于醒了!一直叫不醒,害我待在院子里看了你大半天,还好今天老天体谅我们,足够的幸运。”
马可走进来:“快到我们屋里来,有惊喜要说。”
夏知初揉揉太阳穴,撑起身子穿鞋和外套,跟在马可身后去了另一个木屋。
伍尔夫坐在桌前,手边放着两只盒子,夏知初一眼便认出来,那是装着技能牌的盒子。
夏知初心绪略动,但强压下波动,装出兴奋的样子,走进屋内询问伍尔夫:“第一天我找到的就是这个盒子,真不错,竟然一下找到了两个,你们从哪里找来的?”
伍尔夫摩挲着盒子表面:“今早你身体不舒服,我和马可就先出门了,我们去东边逛了逛,没有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这两个盒子,分别藏在屋檐的角落里,盖在路边的野花下。”
夏知初一说话嗓子就痒,咳嗽一声,然后假装得不那么急切:“里面是什么线索,能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伍尔夫大度地表示,“这里面的信息很清晰明确,我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线索——无论是谁找到盒子,打开它的人能得到专属于自己的提示。”
马可点点头:“我记得我在野花下找到的是镶嵌着绿色花纹的盒子,后来和伍尔夫的拿混了,他拿到盒子后明显感觉到手痒,显然对盒子上沾染的花粉过敏。”
夏知初:“这也就证明你们找到的和打开的盒子不是同一个。”
“对。”伍尔夫翻开绿色花纹的盒子,顶头写着数字“4”,翻开蓝色花纹的盒子,顶头写着数字“6”。
“5去哪了?”夏知初问。
伍尔夫猜测:“可能被另外一些人找去了。”
夏知初叹口气,装作遗憾的样子:“看来昨天他们找到了两个盒子,竟然让他们抢先了。”
伍尔夫推测道:“其实也不一定,今天我们比他们先出门,第一个就找到了‘4’,说明昨天有两个盒子,我猜每天的盒子是昨天的两倍,今天应该就有四个盒子,分别是4、5、6、7。昨天的情况我们不知晓,可能他们没找到盒子,那些盒子自动失效了或者继续藏在某个角落里。”
编号4的盒子里,技能牌写着毒药狼人;编号6的盒子里,技能牌写着斧头狼人。
如此,就算夏知初不告诉他们编号“1”盒子里的允准杀人信息,他们也能根据“4”“6”推测出执刀人的身份具体是做什么的。
伍尔夫对花过敏,这条技能让他瞬间感受不到皮肤的瘙痒,不仅解禁了他的用毒特性,还使他的过敏暂时被治好了。
马可虽然个子高,平时力气却很小,从来不擅长砍柴和砍树,编号6为他的力量加成加码,他方才去试过了,居然徒手搬起了院子里的石头桌子。
果然,夏知初想起了找到编号1盒子的明明是谢绮星,打开后的技能牌却是关于狼人阵营的,原来盒子认得亲手打开人的特性,根据本人的身份实时刷新技能信息。
盒子是活的。
夏知初突然感到后颈发凉,他手扶上那块皮肤,同时回头看,望见了山坡上的草木。莫名其妙想起在谢绮星觉醒梦里看到的画面,树根爬出地底,甩着树根像怪物一样奔走。
或许,夏知初的思维越飘越远,有没有可能,玛丽村也是活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