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绮星明白夏知初在说谎的那一瞬间,他并不能想通夏知初为何将自己排斥在他的计划之外,有什么不能说得?他们不是搭档的关系吗。
谢绮星抬脚往巷外走,走得有些气冲冲,然而夏知初还在原地想事情,并没有发现谢绮星的情绪起伏。
就像中学时那样,谢绮星读不懂夏知初的想法,他很苦恼,夏知初把自己的内心挡在一层厚厚的墙后面,不让谢绮星解读。
就在两人别扭的时候,戈弗雷贴在转角处听了大半程,一只沉绿色的小蛇一身土屑,爬上他的脚掌,沿着他的腿上攀,最后绕上他的腰。戈弗雷轻轻摸了摸小蛇的脑袋,摊开手背,让它缠在自己的手掌上,低头吻了吻小蛇:“马上就能带你回家了。”
两人没察觉到这一插曲,谢绮星靠在大树根回过头,期望夏知初能给他多解释些什么。
但夏知初没有。
具体想得到怎样的解释,谢绮星也没想明白。
谢绮星揣着愠怒,却没肯揣多久,很快被和夏知初的被迫分离冲得一点都不生气了。
许值不喜欢夏知初,却对谢绮星有点感兴趣,他总是凑过来和谢绮星说话,谢绮星冷冰冰回应,许值评价他:“你不要和夏知初学得拿腔作势。”
谢绮星没有学夏知初,但他确实很讨厌许值,却要装作和谐共处的模样。许值处处挤兑夏知初,所以谢绮星讨厌许值,他的观念很淳朴而简单。
和夏知初分开的第一天下午,谢绮星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沉浸在找盒子中,然而夏知初的身影还是在麦地里高坡上吸引着谢绮星的注意,他不自觉望过去,夏知初自己先移开了眼睛。
晚间许值召集除了夏知初之外的守梦者在废弃旧屋开会,唐小娟打开屏障隔绝试听。许值告诉谢绮星、唐小娟和程琀:“玛丽村有问题。”
唐小娟很疑惑:“什么叫有问题?”
张茁萌说:“目前我们还无法确信,却能隐隐感觉到不对劲。早上我和许组长,季然分开行动,分别在不同的村民家用饭,他们都表现出了对我们来源的好奇。”
谢绮星皱起眉头,并没有听懂:“什么来源?”
季然说:“就是问我们,我们的王国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很美好。”
许值点头:“按说玛丽村如果真的人杰地灵,被紫水晶涵养之地,不会让这里的村民如此向往外面的世界。就像世外桃源,总是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不会想要出去。”
“于是,我稍稍敷衍地回答了村民,并问他为何对我们的王国那样好奇。”
“他说,玛丽村太冷了,他们很喜欢太阳。”
此话一说完,屋内的所有人陷入了沉默,村民说得话简直太诡异了,就像埋在地底下的死人给阳间的亲戚托梦时会说的话。
许值:“吃完饭后,我找到组员们和他们交流,才发现村民对外界的向往并不是个例。我们随机又找了几位村民询问,有少数不肯开口警惕性很强,大多眼里都是对外界的畅想和憧憬。”
唐小娟扶着下巴:“玛丽村并不像长老描述的那样美好,那村里必定有些许细节是可以证实这一点的,接下来,我们可以重点去留意这些部分。”
张茁萌赞同她的想法,接着说:“然后我们准备去找你们说线索时,许组长让我们与你们发生一些冲突和嫌隙。”
谢绮星看向许值,并不能理解他这个做法,希望他给出个合理的答案。
许值解释:“阵营的划分,来源于石文苑的潜意识,她将自己和守梦者划分为一类,是打心底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夏知初为何没和我们分到同一个阵营,我想了很久,可能是玛丽村这个地方导致的,村民们或者更进一步说,长老,他想让我们分裂,所以极力抵制石文苑的塑梦意识。”
许值给出结论:“所以我们就假装和你们起争执,是为了演戏满足长老的期望,让他误以为自己的计划成了,接着让他布的局加速暴露。”
“夏知初如果不蠢的话应该也去另一个阵营勤勤恳恳演戏了。”
谢绮星瞪了他一眼,许值不要脸求关注:“怎么样,你许哥我还挺聪明吧,最后的解梦结果绝对和我猜的八九不离十。”
谢绮星做出了他这辈子最高难度的白眼。
守梦者之间的谈话颠覆了谢绮星对于玛丽村的初印象,但他也算是经历过诡谲不已的梦境,对更加不易理解的环境已经能快速接受了。
第二天,守梦者们很早就出门了,为阵营收获了两个盒子,许值和谢绮星分别开了一个,他们也发现了盒子是活的这个秘密。除此之外,张茁萌在排查过程中还发现了村民有在偷偷用药水熔化铁和铜器,守梦者们的调查焦点很快转移到寻找熔炉上面。
本来大家累了一天,准备回去休息,许值却突然发难,这让谢绮星想起中学的时候,旁人来问他对真实的夏知初的看法。在他看来,很少有人是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更何况他将夏知初视为同类,他自己什么样,夏知初就什么样。中学时,谢绮星的心思还没现在这么缜密,并未很快解读出夏知初的生气和他自己有关系。但现在谢绮星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夏知初气冲冲离开的原因是什么了,夏知初很在意谢绮星对他的看法。
缄口不提,也会让夏知初心里不舒服,他期望得到的是谢绮星肯定的回答。他不懂得是,谢绮星没有肯定的回答,是对关于夏知初谣言的驳斥。
碍于阵营的阻隔,谢绮星没办法去追他,唐小娟在身后也一样干着急,程琀反应却很奇怪,一向组长长组长短的一个人,竟然靠在桌前仿佛没察觉到夏知初来过一样。谢绮星转头盯着程琀,微微蹙起眉,从他身上感觉出强烈的割裂感,那是他第一次怀疑程琀。
其他人回到住处,谢绮星心情不是很好,他单独出门,在快要熄灯的村落里逛了几圈。月光披在身上,竟然凉飕飕的,谢绮星抬头看了眼月亮,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
等到夜深人静,谢绮星依旧没有冷静下来,他心痒痒的,做出了背离夏知初抉择的事情。他站在夏知初所住木屋的门口,轻轻推开门,坐到夏知初床边,注视着他抚摸着他。
“哥哥,你发烧了。”谢绮星将手掌贴在夏知初颈侧,用从张茁萌专属技那里学到的疗伤技巧,为夏知初降温。即使不能为他治愈,也能使他感觉更舒服一些。
谢绮星守在夏知初床边大半宿,直到他打了个梦颤,谢绮星以为他要醒来了,才快速离开了木屋。
第三天早晨,谢绮星起晚了一些,他出门时夏知初还没醒来,他只以为夏知初不舒服需要多睡一会,没有多留意其他的。他被许值安排了任务去找锅炉,时间紧任务重,再加上谢绮星越来越烦躁,说不清来由的烦躁。
这种情绪可怕地侵蚀着每一个人。
就像一团黑漆漆的雾无形之中逐渐弥漫在玛丽村这个大环境里。
早晨出发之前,守梦者们简短地开了个小会,谈话间谢绮星和程琀两个人莫名其妙吵了起来,被许值拉开谢绮星才发觉自己刚才的状态很不对,他从来没对谁生过那样大的怒气,更何况说话时夹枪带棒,一张嘴和机关枪一样扫射所有人。尽管除了程琀都只是来劝架的。
谢绮星手撑腰,抹了把前额发,鼻息很重,胸前起伏难平,肺里闷着一口气。他在室内踱步了几圈,发现依然无法平静下来,最后一个人坐到屋外去吹冷风。
吹了将近十分钟,谢绮星才稍微控制住自己。许值走出来意味深长地拍一拍他的肩:“你是新手,在梦境里,特别是类似于这样的规则囚笼,被影响情绪是很正常的。你尽力控制自己,更何况你是夏知初带着的,你出好歹我不好交差。”
谢绮星点点头,许值又拍了下他的肩,叹口气走了。谢绮星望着他的背影,心想总算是从这位前辈嘴里听到句人话了。
谢绮星与夏知初分离后,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的情绪变化,第一阶段是生气,但他却没有生夏知初的气,他是气自己为何没有足够强的能力配融入进夏知初的计划里;第二阶段是隐忍,他不是老戏骨,没办法装作视而不见,所以他干脆上演极中极,不去看夏知初就不会想他,不想就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第三阶段是烦躁,夏知初的处境越来越劣势,再加上被他撞到许值点评他的话,谢绮星很难再克制自己坐视不理,很难再隐忍下去。
当天做完任务,谢绮星问许值要了根烟,两人挪到巷子里抽。谢绮星通过吞吐,用尼古丁将一些躁气稍微冲散,直到看到夏知初出现,看到他领口咳嗽导致的血迹又被打回原形。
如果夏知初那时意识不是飘飘忽忽,会留意到谢绮星夹烟的手在很明显的发抖。
“哥哥,我不抽烟。”谢绮星还记得自己这句投诚的话。
他误以为夏知初喜欢章迴那种身材,孔雀开屏般表示自己也是有优势的。
然而谢绮星是不抽烟,并不是不会抽烟,他没有说,之前想夏知初想狠了,他也会抽一支来压制欲望。
夏知初是不是以为他在撒谎?谢绮星心慌了。
还好他没有骂自己,谢绮星没庆幸完,夏知初把金丝熊还了回来,并且说了句:“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那瞬间,谢绮星的情绪又变化成难过。像无边的海浪将他淹入海底,谢绮星在空气环境里竟然感觉到窒息。
谢绮星突然有些累了,觉得要不就这么算了,夏知初从未回应过他的爱,现在还发展成退回。不退不换行不行?
想到这里,谢绮星万分惊讶,他为何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夏知初是他努力去仰望的,怎么会产生放弃的想法?真该死,谢绮星意识到,石文苑的梦对他情绪的影响非常之大,已经在逐步歪曲梦中人的意识了。
谢绮星抓住夏知初的手腕,不想让他走,说出来的话却不是恳切地挽留,而是犹如和程琀吵架时一样的,令说话的对象越听越生气。
这不是我,谢绮星要崩溃了,谁在主导他的话语权。
是谎言癖这条游戏规则吗?
他不想玩游戏了,他只想要夏知初。
潮湿的夜雨在月光下晶莹剔透,谢绮星一边吻掉夏知初的眼泪,一边把他搂进怀里说:“哥哥,如果我背叛守梦者,加入你的阵营你会同意吗?”
“你就不会这么悲伤了,我也不会那样失控了。”
“对吧?”
夏知初没有说话,把头靠在谢绮星肩上,慢慢放松的身体回答他,他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