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封城的房屋建得并不规整,很多又在战乱中被毁坏了,落下来的木条砖石堵住了巷道,两人碰到这种情况,就得回头绕路。
一来二去,关雁门绕得都有点晕头转向了,章云烽却依旧镇定。他好像在这城里生活过一样,轻车熟路地带着关雁门在巷子里来回穿行。
两人折腾了一大圈,边跑路边躲守卫,终于有惊无险地来到了将军府的后门口。
章云烽和关雁门躲在墙后,往后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同时舒了一口气。
很好,后门口只有两个站岗的牙北士兵,靠着墙站得歪歪扭扭的,看起来都在打瞌睡,左边的那个脑袋甚至已经垂了下去,帽盔把半张脸都挡住了。
两人熟练地蹿上墙,用屋脊遮掩身形,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往后门处移动。
关雁门已经将匕首从腿侧一点一点抽了出来,捏在了手上,准备一会儿一跳下去,就给这两个倒霉的牙北士兵一人一次抹脖子服务。
章云烽也将飞虎爪握在了手中,到时候关雁门一解决完这两个守卫,他就将飞虎爪钩到将军府二楼的窗框上,带着关雁门一起飞上去。
他们计划得很好,老天爷也很赏脸,送了一阵风,把才露出来没一会儿的月亮用云挡上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挪到两个守卫的正前方,趁着四周昏暗,一同飞身跃起。
关雁门脚下一点,冲向右边守卫,匕首一捅,干脆利落,一刀封喉,章云烽紧随其后,长臂一伸,接住了差点砸到地上的守卫,慢慢地把尸体放平。
左侧那个遮着脸打瞌睡的守卫听到声响,疑惑抬头,原先被下巴挡住的脖子立刻露了出来。
关雁门等的就是这一刻,还不等那个守卫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手腕一动,一刀送出,直接刺穿了他的喉管。
这守卫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一命呜呼,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关雁门右手将匕首收回皮鞘,左手将这个守卫也放倒在地,一回头,她身侧的章云烽已经用飞虎爪钩住了二楼窗框,正在将绳子往手腕上绕。
见关雁门回头看他,章云烽手中动作不停,朝她眨了一下眼睛。
关雁门一巴掌拍飞章云烽抛过来的媚眼,又用一个白眼拒绝了章云烽委屈的目光,走过去拽了拽飞虎爪下边绑的麻绳,确认结实后,往后退了两步,一个纵身,在半空抓住了绳子,借力踩上了将军府外墙。
章云烽无奈地笑了一下,看着关雁门噌噌往上爬了两步,怕窗框不够结实,正打算等她上去之后,自己再上。
不料这窗框实在是年久失修,外圈的木头被风吹日晒了不知道多久,已经从中间开始疏松变脆了,章云烽和关雁门同时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声,而后关雁门整个人猛地往下一坠!
章云烽吓得立刻抬手,想去接她,但关雁门在听到窗框断裂声的时候,就松开了抓着绳子的手,从一丈多高的地方一跃而下,轻盈落地。
章云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当啷”一声脆响,是扣在窗框上的飞虎爪,在关雁门跳下来时,被她腿边绑着的匕首勾了一下,直接掉了下来。
这一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就显得格外明显。
在不远处巡逻的一队士兵脚步一顿,猛然回头,带队的那个大喊了一声“谁在那里”,而后带着人往声音传出的方向跑了过来。
远处已经传来了守卫奔跑时,盔甲相互碰撞的声音,章云烽在飞虎爪落地的瞬间当机立断,捡起爪头,将绳子胡乱往胳膊上一缠,拉着关雁门拔腿就走!
两人一前一后,在巷子里飞奔,心知牙北人应当已经发现了将军府后门边的两具尸体,一刻也不敢停。
他们跑到一个巷子里,远远见到一片黑影正快速往巷口移动,立刻回头,跳上房顶,猛地跑出去两三排房子,而后矮身躲过另一队快要经过身旁小道的守卫,从墙头上跳了下去,往另一条巷道跑。
两人就这样在拓封城中东奔西逃、上蹿下跳,好几次差点和守卫正面碰上,又险而又险地躲过去。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章云烽知道这样逃下去不是办法,正准备带着关雁门往医帐的方向跑,回去原先那条长满杂草的窄道躲一下,就见几点火光直直地朝他们这里扑了过来,彻底堵死了他们去医帐的路!
章云烽立刻停下脚步,拉着关雁门往回跑。
他心急如焚,大脑飞速运转,忽然灵光一现。
他记得他们方才过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塌了一半的房子,那房子后面有个破破烂烂的木棚,被垮了的墙挡着,位置非常隐蔽,应该能暂时用来躲一下。
想法可行,章云烽毫不犹豫,立刻脚下一转,带着关雁门朝拓封城正西方斜切过去。
两人也不管牙北士兵有没有看到他们,一路风驰电掣,直直地朝目的地跑去。
“在那儿!”
“快追!”
“别让他们跑了!”
几个牙北人看到了他们从墙上飞跃过去的身影,立刻大喊着追了过来。
好在两人轻功了得,而巡夜的牙北人多不会轻功,没法上墙,想追上他们还得从下面绕路,两人埋头猛奔,把追兵甩出去一长段。
“去哪儿了?”
“人呢?”
“一群废物!去那边看看!”
几个牙北士兵哐哐从断墙前跑了过去,章云烽和关雁门蹲在墙后,胸口剧烈起伏,拼命压着自己的喘气声。
一直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两人才稍微放松了绷紧的身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现在怎么办?”关雁门悄声问。
章云烽拧着眉,回忆一下方才逃跑路上,几处火光掠过的位置和方向,在脑中迅速画出一张动态地图,认真的推演了半天,而后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这些守卫的动线几乎完美覆盖了拓封城中的全部道路,两人除非立刻长出翅膀,否则根本没办法在层层追捕中一起逃出去!
但那也只是没法“一起逃出去”而已。
章云烽想起之前,祝迁反复叮嘱他们的事情,一咬牙,把飞虎爪从胳膊上解下来,塞进了关雁门怀里。
关雁门蹲在墙根边上,被他塞过来一块铁疙瘩和一团乱麻绳,还在觉得莫名其妙,就听章云烽说:“你呆在这儿把飞虎爪理一下,我出去再看看守卫的路线,要是你把东西理好了,我还没有回来,你就从这边出去,往祝师父说的酒馆方向跑。”
关雁门脸色一变,立刻猜出了他要干什么,还不等章云烽起身,就抬手把他摁了回来:“有什么路线不能一起看?”
章云烽心中焦急,但知道现在不是隐瞒的时候,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跟关雁门实话实说:“现在外面都是牙北人,要是他们一会儿去大营叫了人,追兵只会更多。”
关雁门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然后呢?”
章云烽:“我们一直藏在这儿不是办法,牙北人找不见我们,绝对会将整个拓封城掘地三尺,所以现在,必须有个人出去当靶子,把追兵引开,另一个人才可能有机会逃走。”
他轻叹了一口气:“我的轻功比你好,对地图也更熟一点,大概知道牙北人的巡逻路线,所以这个出去引开追兵的人,应该是我。”
关雁门沉默了半天,她知道章云烽说的是实话,也知道现在这种时候,争论毫无意义,但是她心里就是很不舒服,好像堵着什么话,但又不知道自己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章云烽看着关雁门紧拧着的眉心,强撑着镇定,用公事公办的语气接着道:“你到时候等大约半盏茶的时间,从这里出去,我会把人往东北方引,你直接往往西南方向,拓封城大门跑。夜巡的守卫应该都来找我们了,现在城门边现在应该没几个人。你只管往前,路上就算遇到了人也别停——”
章云烽话音一顿,想了想关雁门的身手:“或者你要是有把握,把他们直接杀了也可以,你跑到城门边,守卫应当会背对着城门站着,你别和他们硬碰硬,从身后把他们捅死就好,然后出去,回檀口。”
章云烽一气儿把这一长段话说完,见关雁门仍垂着眼,心头忽然一酸:“是我拖累你,你……”
他本想说“你别难过”,又害怕是自己自作多情,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只是轻叹一声,看着她说:“你一定要跑出去。”
“那你呢?”关雁门轻声开口,她抬起头,问章云烽,“你能跑出去吗?”
“我……”章云烽艰难地扯了一下唇角,“我尽量。”
夜风吹过,断墙边的杂草簌簌作响,关雁门盯着章云烽的眼睛,看了半天:“没有别的办法了?”
章云烽沉默两秒,点了点头。
没有别的办法了。
章云烽看着她,出发前抹上的,用来遮掩面容的血已经干掉,如同木头上翘起的漆皮般,黏在关雁门昳丽的面容上,她微微垂着眼,看起来不是很开心,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自己,却让他的眼眶莫名发烫。
“就当她是在担心我吧。”章云烽想,“这样就足够了。”
关雁门终于开口,说的话却让章云烽惊了一下:“你有办法排两条去酒馆的路线吗?”
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依旧很亮,燃着不认命的光:“我们分头,把守卫的路线遛乱,然后酒馆会合。”
章云烽没想到她胆子居然这么大,但是顺着她的主意想了一下,发现竟然是可行的!
关雁门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这个方法能行,皱着的眉毛立刻舒展开来:“复杂的路线我记不太住,你先把动线排好,简单一点的给我。”
章云烽揉了揉眉心,立刻开始构思。
整个拓封城在他脑中拔地而起,屋舍建筑错落其中,巷子马道穿插入内,十几批守卫的行径路线一一浮现,章云烽推演了几次,确定没问题后,将遛人的两条路线都跟关雁门讲了。
“一条线程长,但是拐弯回头少,另一条线程短,但是比较绕,你想选哪条?”
关雁门听完后,也在脑中将两条路线顺了一下,拍板道:“长的那条。”
章云烽一点头:“那我先出去,我把那四批守卫引到一起大概要小半盏茶的时间,会从这里经过一次,我和那四批守卫消失在巷口之后,你约莫数十个数,就从这里出去,往反方向跑。”
关雁门一点头:“行。”
章云烽深吸了一口气,快要冲出去之前,忽然回头,对关雁门说:“我们会成功的,对吗?”
关雁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朝他一笑:“嗯。”
顿了顿,她又说:“我相信你。”
这一话一出,章云烽心中所有的犹豫、害怕、担心全部一扫而空。
他想:“她相信我。”
于是他不再踌躇,脚下一动,飞身而出,跃上高墙,往远处疾掠而去。
夜色昏沉,守夜的士兵提着火油灯,影子在身后拖出很长。
章云烽悄无声息地蹲在屋脊上,在一队守卫要到巷口时,一跃而下!
“他在那儿!”
“快追!”
风从章云烽耳侧划过,他头也不回,按照既定的路线,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