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蛇

    今夜确实是个不太平的夜晚。

    祝将南坐在酒馆柜台后,捏着一只灰皮老鼠,半垂着眼,逗一条小蛇。

    一大群牙北士兵涌进酒馆,吆五喝六地叫了酒菜,而后坐下来,开始骂骂咧咧。

    一个说,今天那个愚蠢的校尉非得去打檀口城,说什么过节,城里没人,他们一定能打赢。

    另一个附和,说这校尉真是疯了,布赫将军死了,他就开始蠢蠢欲动也想当将军了,为了立功一点脑子也不长,把他们小兵的命不当命。

    一个说,今天檀口城的那个守将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平时打赢了都不会往外追的,今天追出去两三里,差点他就要把小命交代在那里了。

    另一个立刻赞同道,那个守将还把布赫将军的头丢出来了,布赫死不瞑目的,脑袋在地上滴溜溜滚出去好远,差点没把他吓死。

    此话一出,酒馆里叫嚷声一片,每个牙北士兵都面红耳赤,开始描述自己是怎么被布赫的脑袋吓到的。

    一个士兵挥舞着胳膊比划,把店小二手上端着的菜打翻了,餐盘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油水四溅。

    他“啧”了一声,拽着袖子,瞪着眼睛怒骂:“怎么做事的!把老子的衣服都弄脏了!”

    店小二赶紧弯腰,疯狂给他道歉。

    不料这士兵不依不饶,把刀一拔,往桌上一插:“行啊,你道歉是吧,这样,老子今天被人头吓到了,我也不要你的头,你把自己的耳朵割一个给我下酒,我就饶了你。”

    小二立刻吓得面无人色,哆嗦得不成样子:“大……大爷……”

    士兵猛砸了一下桌子:“你割不割!再磨磨唧唧,我一刀捅死你!”

    “我……我……”小二抖着手,盯着地面上被打翻的酒菜。

    一片寂静中,小二牙齿打颤的声音格外明显,就在他看起来要晕过去的时候,那个牙北士兵惨叫了一声。

    “啊——什么东西咬老子!”

    “哒。”

    一声轻响。

    是祝将南左手腕子上的银镯,在她起身时,碰到柜台桌面的声音。

    她不紧不慢地从柜台后绕了出来,朝那个牙北士兵走了过去。

    常来这家酒馆的牙北人一起打了个颤。

    那个士兵还在骂骂咧咧,他蹦了起来,看到地上打翻的瓷碟碎片旁,盘着那条方才他们进来时,祝将南正在喂的蛇。

    这蛇不过拇指粗细,深灰蛇身上均匀分布着银色圈环,蛇信正一探一探,昂头对准了这个士兵。

    他这才知道店小二方才为什么一直低着头,合着是一直在看这条蛇!

    “哪来的畜生?敢咬老子!”士兵在北地长大,没见过这种蛇,见它体型不大,以为没什么威胁,脚一抬,就准备去踩它的脑袋。

    但不等抬脚,他就觉得自己喉咙发紧,四肢发麻,喘不上气来,“咚”的一声,栽倒在地,抽搐两下,就口吐白沫,没了动静。

    这一切发生的极快,甚至这士兵倒下去时,祝将南还没走到这边来。

    一片死寂中,祝将南停在了那具尸体边,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地垂下视线,往地上看了一眼。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扫视那士兵尸体的目光中也看不出情绪,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

    那条蛇咬完人,就朝祝将南游了过去。

    祝将南微微俯身伸手,让那蛇爬到自己的胳膊上来,随口吩咐:“小春,把这位客人拖到门口去吧,会有人来处理的。”

    她说完这话,就直起身子,慢悠悠走回了柜台,重新坐了下来。

    那蛇顺着她的胳膊爬上去,盘绕到她脖子上之后,依旧昂着头,蛇吻对着坐在堂下桌椅边,一动不敢动的牙北士兵。

    祝将南伸手,把它的脑袋按了下来,捏了一把它的嘴,没什么语气地道:“阿银,不要吓到客人。”

    一直等到祝将南再次把灰皮老鼠捏起来,引走了那条叫“阿银”的蛇的注意,酒馆里凝固的空气才继续流动起来。

    小春撸起袖子,把那个士兵的尸体拖到门口,而后走了回来,笑呵呵地对那一桌牙北人说:“大爷们稍等,我再去给你们炒一盘。”

    那几个牙北士兵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头一次见这种阵仗,听到小二和他们说话,连连答应。

    他们现在总算明白了,为什么那几个老兵带他们来之前,反复叮嘱他们,进去干什么都行,就是别对酒馆里的中原人出言不逊动手动脚,尤其是那个坐在柜台后边不说话的女老板。

    “招惹了她,你就死定了!”那老兵和他们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差得很,活像是见了鬼,“你有八百条命都不够用的!”

    他们原先还嗤之以鼻,觉得一个中原人而已,还是个女人,能有什么本事。

    然后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被那条蛇咬了一口,不到两句话的功夫就一命呜呼,立刻被吓得手脚发软,再也不敢嚣张。

    “太吓人了,哥。”那个新兵压低声音,对老兵说,“左贤王大人怎么会让这种人活着?”

    老兵瞪了他一眼:“她那条蛇只要离了她,见谁咬谁,咬谁谁死,你敢动她?”

    “那也可以一把火把这个酒馆烧了啊,我就不信这蛇烧不死。”

    老兵摇摇头:“左贤王大人不会对她下手的。”

    新兵不解:“为什么?”

    老兵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

    两人嘀嘀咕咕了一顿,新兵看向祝将南的目光多了几分震惊。

    老兵说完了,重新坐直了身子,咂了咂嘴:“你说,左贤王大人能杀她吗?”

    新兵摇头:“那确实不能。”

    老兵点了点头,补充道:“而且,这些事儿,也不是我们这种小兵能掺和的。”

    菜上来了,热气腾腾的。

    老兵拿起筷子,吃了一口:“何况,这酒馆酒好菜好,比营帐里那几个火头兵烧得不知道好吃多少,我们来吃还不用花钱,只要不招惹店里的人,那条蛇就不咬人,留着这馆子也挺好的。”

    新兵也尝了一口,香得他差点把舌头咬下来,瞬间理解了为什么明明有条毒蛇镇馆,这些老兵还总往这儿跑。

    “确实是啊。”新兵拼命点头,表示赞同。

    这群牙北士兵在馆子里呆到戌时末才走,祝将南慢悠悠起身,把酒馆的门窗都关了,看小春手脚麻利地收拾干净桌子:“早点休息吧。”

    “哎,好。”小春盯着她脖子上的蛇,笑了一下,“祝姐您也早点休息。”

    祝将南点了一下头,小春就朝后厨边的小卧室走去。

    “哎,等等。”祝将南再次开口,小春脚步一停,回头看向祝将南。

    她背对着窗子站着,窗外圆月的光芒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她略显削薄的肩上。

    她抬手拨了一下耳侧,被阿银碰落的头发,淡淡道:“今晚酒馆会来两个客人。”

    小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今晚酒馆亥时初就关门了,之后再也没人来过。”

    “嗯,去休息吧。”祝将南点点头,转身朝楼上走去。

    一直等祝将南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小春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是个孤儿,爹妈死在了逃难的路上,他一路跑到这里,本想投军,但是因为年纪太小,够不上入伍的线,被军中填名册的士兵拒绝了。

    当时章云溯练了一上午的兵,正准备去酒馆吃饭,路过投军登记点,恰好听到他被拒绝。

    章云溯脚步一顿,想起来祝将南说酒馆原先的厨子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她想找个帮忙跑腿的,就招招手,把他叫过来了。

    章云溯打量了一下他:“多大了?”

    小春虽然之前没见过章云溯,但是听到方才登名的士兵叫他“将军”,知道了这人就是北疆现在的大将军,怯怯地回答:“十四。”

    章云溯扬了扬眉:“就比我弟小两岁,怎么矮了这么多。”

    小春不知道大将军的弟弟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比大将军的弟弟矮多少,他只能讷讷点头:“您弟弟一定同您一样高大,我和他肯定不能比。”

    章云溯轻嗤了一声:“他啊……”

    小春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有些慌乱,正要开口解释,就听章云溯继续问他:“想留在拓封城吗?”

    小春以为自己有戏,惊喜抬头:“想的,将军。”

    但是想起登名兵的话,又低落下去:“但是方才那位大哥说,我年龄不够……”

    “嗯,留在军中确实不够。”章云溯点了一下头。

    小春攥着自己的衣摆,嗫嚅片刻,想说那自己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不料章云溯接着道:“但是拓封城中有个酒馆,老板同我说,她缺个跑腿的,你愿意去吗?”

    小春愣愣抬头,章云溯以为他在犹豫,又补了一句:“工钱估计是没有,但是管吃管住。”

    其实章云溯说,有个酒馆愿意要他的时候,小春就已经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了,没想到这酒馆还包吃包住!

    当时那世道,钱不钱的其实都不算什么,有饭吃才是最重要的。

    小春大喜过望,拼命点头:“愿意的!”

    章云溯一点头:“行,那你跟我走。”

    小春觉得自己被天降的大馅饼砸中了,一路上都晕晕乎乎的。

    章云溯身高腿长,步子迈得很大,小春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

    章云溯带他来到一座三层高的小楼前,掀开一层薄薄的门帘,抬脚走了进去。

    堂中坐了很多正在吃饭士兵,见到章云溯进来,都纷纷喊他“将军”,又好奇探头,看跟在章云溯身后的小春。

    章云溯微微点头,问正坐在柜台后打算盘的账房先生:“你们老板呢?”

    账房先生是个独臂独眼的老兵,闻言抬手,一指后厨:“老包膀子疼,拿不动锅铲了,今儿我们老板掌勺。”

    账房先生笑得一脸“你懂的”:“大将军今儿要吃什么,千万别客气啊。”

    堂中士兵立刻一起心照不宣地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小春看着他们哄笑,有些茫然。

    章云溯眼中也浮现出一点笑意,意思意思,训了他们一句“都吃饭”,而后带着小春往后厨走去。

    小春跟在章云溯身后,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他的脚步比方才来的时候更急切了一些。

    推开门,章云溯抬脚跨过门槛,先一步走了进去,小春则揪着衣摆,小心翼翼抬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一个女子正靠在灶台边逗弄什么,身后四口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白汽,饭香扑鼻,香得小春的肚子立刻叫了一声。

    听到有人进来,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带了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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