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第二日晚上,去和祝将南把她的计划重新商量了一遍,确定好所有细节后,她把已经交出去的东西给两人列了一张单子,又把章云溯书房的布局给两人讲了一遍。
然后他们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两人在阁楼里呆着,每天睡了醒醒了睡,说话和走路都得压着声音。
章云烽倒是还好,他前二十年过的基本都是这种不常出门的日子。章云溯之前给过祝将南一些兵法图谱,祝将南都保存得挺好,章云烽向她借了几本,拿来打发时间了。
关雁门就很难受了,她是闲不住的性格,被迫呆在这个路都不能多走的小地方,她一连两天没能舞刀弄枪,觉得自己浑身骨头都要生锈了,每天都在求神拜佛,祈祷左贤王快来。
章云烽看她在屋里踮着脚团团转,觉得好笑,把书合上,轻轻叫了她一声:“雁门,过来。”
关雁门当时正趴在窗户边上,给窗户开了一条细缝往下看,闻声把窗户小心翼翼地关好,踮着脚走到章云烽身边,低头看他:“干吗?”
章云烽拍了拍床沿:“坐过来。”
关雁门一脸不情愿,嘴上凶巴巴地说“我凭啥要听你的”,却还是坐下了。
章云烽把书放到一边,看着她说:“左贤王不来,我们总不能跑去牙北原上,把他抓过来,神佛也不能帮你把他抓过来,所以你着急也没有用。”
关雁门翻了个惊天大白眼:“我不知道吗?但是着急这种情绪是我自己能控制的吗?”
她抱着刀,往床上一躺,盯着天花板:“你可真坐得住啊,呆在这个小破地方,你不觉得无聊吗?”
“不无聊啊,”章云烽诚恳道,“我之前在京城的时候,也不常出门的。”
关雁门在床上滚了一圈,闷闷道:“那你很有定力了。”
章云烽感觉她整个人都蔫了,想了想:“这样,我给你讲讲之前,我在京城里的事情?”
“你们京城里能有什么好玩的?话本子都不写的地方。”
章云烽摇摇头:“那是因为涉及皇宫贵族,话本子不敢写,还是有很多让人震撼的事情的。”
关雁门立刻来了精神,一下子坐起身:“比如呢比如呢?”
章云烽失笑:“比如,我小时候和几个皇子一起,被养在宫中,知道一些后宫秘辛。”
关雁门眼睛发亮,催促他快说。
章云烽想了想:“后宫中有个很奇怪的娘娘,常年戴着一顶厚长纱帽,把自己从头遮到脚,没人见过她的脸。她极少出门,甚至连宫宴都不参加,据说也从不说话,但是景帝几乎每日都要去她宫中。”
关雁门晃了晃脑袋:“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是景帝最喜欢她呢?”
章云烽摇了摇头:“后宫这种地方,明争暗斗一点不比前朝少,她既无家族撑腰,也无子嗣傍身,还如此受帝王喜爱,能活下来本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哦,对了。”章云烽补充道,“她没有位分,景帝也从不在她殿中过夜。”
这确实很让人惊奇,一个从不露脸、从不说话,帝王每日造访,却从在她宫中不留宿的、没有位分的女人。
关雁门脑子里飞过一堆话本子情节,兴致勃勃地和章云烽展开了讨论。
关雁门就靠着章云烽给她讲的宫闱秘事,又艰难地挨过了两天。
第四天中午,左贤王终于来了。
关雁门和章云烽当时并肩坐在床上,一起看一张祝将南给他们画的地图。
关雁门从小就不爱看这些书面的东西,一看正经书就犯困,正用刀柄撑着下巴,偷偷打瞌睡,听到楼下传来的吵嚷声,立刻精神了起来。
她轻手轻脚挪到窗边,小心翼翼把窗子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往下看了看,又轻手轻脚地蹭到章云烽身边。
“左贤王来了!”她悄声道,语气里满是兴奋,眼睛都在放光。
章云烽看着她这副期待不已的样子,知道她这几天闷在这间小阁楼里,被憋坏了,忍不住笑了一声:“嗯,我听到了。”
他把地图折好,收进袖子里,也走到窗前,往外看了一眼。
左贤王身后站着一大群人,正站在酒馆外的路上,和祝将南说话。
他长得不像章云烽想象中那样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看上去就是个中等身形,个子也不是特别高的中年男人,武力值也没有很高的样子。
章云烽皱了皱眉,总觉得不对劲,但是他也来不及多想,把窗子重新关严后,朝关雁门比了一个“下楼”的手势。
关雁门会意,两人按照事先安排好的,轻手轻脚地走到二楼。
小春正等在楼梯死角处,见两人来了,立刻打开祝将南卧室的门,等两人进去之后,将门从外面锁上了。
这儿离地面更近了,左贤王来了之后,整个酒馆门口都安静了下来,关雁门能清楚地听到他和祝将南的对话。
祝将南应当是已经按照计划,跟左贤王说了今日可以拔除大部分毒素的事情,左贤王高兴得很,又怕祝将南胳膊上缠着的阿银,站得离祝将南几步远,大着嗓门夸祝将南:“果真神医啊,祝小姐,果真神医。”
祝将南没什么语气:“分内之事罢了。”
左贤王又称赞了她两句,然后着急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快些开始施针吧?拖太晚不好啊。”
祝将南:“现在不行,这套针法最好在日落一炷香后用。”
左贤王疑惑:“这是为何啊?”
祝将南:“日中之时,人阳气正盛,此套针法又极烈,很容易导致阳……”
左贤王听得头大,见她要开始给自己讲医理,赶紧打断了她:“行行行,那就听你的,等日落之后吧。”
祝将南没有再说话,听脚步声,应当是和左贤王一起进了酒馆,然后一起坐下了。
关雁门深吸了一口气,用气声对章云烽道:“看起来能成。”
章云烽没回答,他仍在思考方才自己心头涌上来的那丝怪异感,对上关雁门探究的目光,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嗓音开口:“我总觉得不对劲。”
关雁门不解:“哪里不对劲?”
章云烽皱着眉,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但是我感觉这个左贤王怪怪的。”
关雁门回忆了一下自己方才从阁楼窗缝里看到的左贤王,他确实是没了右手,也确实嘴唇发绀,是中了毒的样子,祝将南的态度也很正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你是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劲了吗?”
章云烽揉了揉太阳穴:“其实有点像是直觉,但是让我更具体的说有什么怪异之处,我也不是很清楚。”
关雁门:“但是现在我们做不了什么,也没办法和祝姐确认。”
“算了,”章云烽又想了半天,仍然没有想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无奈叹了口气,“应该也没有什么大影响,就先这样按照原先的计划走吧,如果有问题,我们再随机应变。”
关雁门点点头。
左贤王一直在楼下叽叽喳喳的说话,嘴就没有停下来过,问这问那的,有守卫来给他汇报了一下这几天拓封城中的事情,提到阿银咬死了一个新兵时,他“嗐”了一声:“都是小事,你们处理好就行。”
然后他又故作关切地问祝将南:“那些新兵蛋子不懂规矩,没给你吓到吧?”
祝将南只当他说了句屁话,没搭理他。
小春从后厨端了菜出来,说了一句“大王慢用”,就又回了后厨,左贤王拿筷子吃了一口,边嚼边说:“我还就乐意来拓封城,不用给谁装孙子,还有好菜好饭吃。”
祝将南淡淡道:“七日一施针,你上次来拓封城,是八日前。”
左贤王讪笑:“哎呦,我这不是因为前几天布赫的事,在被单于大人训斥嘛,下回一定准时。”
祝将南冷哼:“你还真是阿肯苏的好狗。”
左贤王笑了一声:“你们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就像你,祝小姐,你现在哪怕再不愿意,不还是得帮我治伤吗?”
这句话一出,所有牙北人都哄笑了起来,章云烽和关雁门虽然看不到,但是也能想象出祝将南现在的脸色得有多难看。
那个守卫把这几天拓封城的事一件件汇报给左贤王,两人在楼上屏息凝神,听着楼下的交谈声,一起捏着一把汗。
他们很担心这守卫会把中秋晚上,拓封城中来了两个黑衣人的事情也禀报给左贤王。
到时候左贤王要是知道这两人还没有抓到,且消失在了酒馆的巷子里,必然会对祝将南有所怀疑,他们今日的计划说不定就难成功了,祝将南和城中百姓也会有危险。
但是他们一直等到日头偏斜,汇报的守卫都走了,楼下菜饭上了三四轮,也没听到有人提起这事儿。
关雁门松了一口气,觉得好玩,悄摸儿问章云烽:“这些牙北人一起瞒着那晚的事情,按你们北疆军中的律令,算是瞒报军情吗?”
章云烽看着她眼中的揶揄,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也悄摸儿回她:“算的。”
他一本正经道:“不光算瞒报军情,还是集体瞒报军情,要罪加一等的。”
关雁门没研究过军中律法,闻言扬了扬眉:“不是说法不责众吗?”
章云烽摇摇头:“军中可没有这说法,要是真出了这种事情,事后被查证出来,从当晚巡逻的士兵,负责汇报的守卫,到当天负责排班的人,每个都要挨军棍,要是因为瞒报造成了严重后果,甚至是可以砍头的。”
关雁门就是等得无聊了,借着这事儿跟章云烽开个玩笑,见他开始认认真真地给自己上课,一时间有些想笑:“这样啊。”
“嗯。”章云烽点了点头,垂眼看她,“还有什么好奇的?”
“没了。”关雁门怕自己万一一会儿真笑出声,那就坏事儿了,赶紧摇摇头,“讲得很清晰了,挺专业啊,小将军。”
章云烽被她含着笑、带着气声的“小将军”叫得耳尖发红,目光在屋中乱飞,面上还故作镇定地道:“嗯,背得熟。”
两人就这样听着楼下的交谈,有一搭没一搭地压着嗓音说两句话,太阳很快落了下去,因为天气很好,没什么云,所以连晚霞都没停多久,不过小半炷香的功夫,整个环境就都暗了下去。
左贤王停下了与牙北守卫的闲聊,问祝将南:“现在可以开始了吗,祝小姐?”
祝将南站起身,领着他往三楼走去。
因为害怕阿银突然咬人,左贤王落后了好几阶,祝将南已经走到三楼拐角口的时候,左贤王还站在二三层的交界处。
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兵,慢悠悠往楼上迈着步,走到二楼门口时,脚下忽然一停。
章云烽和关雁门早在听到左贤王问能不能开始的时候,就轻手轻脚地往房间里侧移了几步。现在两人贴着里墙站着,一起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祝小姐。”左贤王在门边站了半天,忽然开口,“我记得往常我来的时候,你这扇门,都是半开着的吧,怎么今天锁上了?”
章云烽和关雁门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祝将南往下看了一眼,没什么语气地反问:“是吗?”
“是啊。”左贤王眯着眼睛笑起来,走到门边,抬头问祝将南,“介意我把门打开看看吗,祝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