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段“真正的初见”，沈见岁反应了好一会儿。

    陈睦口中的火车站的冬夜，在她的记忆中并不是多么特别的一天，毕竟她打小闯的祸、犯的事那么多，有的是比这惊险刺激的事。

    她因此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陈睦和记忆中那个面容模糊的小男孩对上号。

    其实那天的夜太黑了，她根本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

    沈见岁躺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她无奈到极点，反而有心情开起玩笑：“陈睦，你的嘴可真够严的。如果没有今天这样的契机，你是打算等我死了，到我的坟上再提这些事吗？”

    陈睦的语气却很认真，“不，我可能到死也不会说。”

    沈见岁失笑道：“那你现在是什么，死人吗？”

    他说：“也有可能，直到现在我才终于感受到，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此刻的陈睦有些不同于以往的地方，他眉宇舒展，眸光平静，就像是负重而行几十年的人，一夕之际放下了重担。

    沈见岁缓缓收起了笑容，“你瞒了我这么多年，现在旧事重提，是因为后悔了？”

    “因为我知道，你会想要听到这些。”

    陈睦看着后视镜中的沈见岁，接着说：

    “你讨厌隐瞒和欺骗，憎恨被人掌控，你理解人情世故的弯弯绕绕，但讨厌这些心眼心机被用到自己身上。与人相处，你最在乎的是坦诚和真心。”

    “你还真是了解我啊，陈睦。”沈见岁闭上双眼。

    她疲惫地说：“是不是正因为你太了解我了，所以也明白我的弱点是什么，从什么地方下刀子，才更容易伤害我。”

    陈睦字字恳切：“我没办法否认，我曾经的所作所为，都出自于我的怯懦和恐惧。即便是现在，我也依然没有摆脱那个躲在火车站不敢迈出脚步的孩子。

    “可就在今天，我忽然想要做出一些改变，哪怕……只是第一步。”

    也许是因为车内的暖气起了作用，温暖的气息渗透进被寒气浸湿的毛孔，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好像有一簇电流划过身体。

    真奇怪啊。她心想。

    她本该觉得痛快才对。

    如陈睦所说，他的确迈出了他的第一步，撕开了心中阴暗的一角，让她的目光能够照耀到那里。

    这不是正是她想要看见的吗。

    可为什么，此刻的沈见岁，却只能感到疲惫呢？

    沈见岁缓了缓，说：“我好像想明白了，为什么我一度丧失了理智，想让你做什么见不得光的情人。

    “不是因为我想要折磨你，而是我想要看看，到底要将你逼到什么地步，你才会愿意承认。”

    陈睦问：“承认……什么？”

    “承认你喜欢我、忘不了我，承认在此之上，你还深深地爱着我。”

    陈睦低下头，像是在思考考卷的最后一道大题一样，绞尽脑汁，郑重其事。

    而后，他几乎用上了最谨慎的态度，说：

    “我并不确定人们所说的‘爱’到底是什么样的，如果像大部分人所说的那样，‘爱’一个人，意味着理解、守护、牺牲，或者其他相似的词语，那么我想……

    “阿岁，我是爱你的。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爱只会因为你而存在。”

    沈见岁沉默了许久。

    她的脑中飞快地放映着他们的过去，从迟到许久的初见，再越过他们兵荒马乱的青春期，一直到此刻。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辈子的无奈都发泄出来一般。

    然后，她说：“……可是太晚了，陈睦。

    “毕竟我也深爱着我自己，这也是世界上仅此一份的爱。”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沈知年和辛睿收到陈睦的消息，终于开着车赶了过来。

    沈知年连伞都不打，车一停就立刻冲了出来，拼命敲打车窗。

    沈见岁摇下车窗，听见他又气又急的声音：“沈见岁！你不是十三岁的小姑娘了，怎么又闹失踪！爸妈都快急死了你知不知道！”

    “好了好了，我真不是故意的，你少骂两句行不行？”

    沈见岁开门下车，为淋湿的沈知年撑起伞，沈知年立刻没了脾气，心疼地问：

    “怎么穿这么少？下次不许这样了啊。”

    “好好好，我以后都听我哥哥的。”

    沈见岁推着沈知年往前走，上了他的车。

    有风吹进车里，陈睦看着身旁空出的位置，用手抚摸，连余温也没有留下。

    ·

    此后的三天，陈睦没有沈见岁的任何消息。

    他过回了曾经的生活，将自己埋进案子里，只思考被告人的利益，装作他们的人生比自己的更加重要。

    事实上，他也的确过得很繁忙。

    接手影帝一案的消息一出，陈睦的名字再度成为了台风眼，走到哪里都是舆论的腥风血雨。

    他过去对别人的评价丝毫不在意，这次却感受到了几分荒谬和讥讽，就好像是已经死去的感知，渐渐恢复了生机。

    三天后的清晨，陈睦接到辛睿的电话，让他去沈家一趟。

    陈睦来到沈家后才发现，不只他，辛睿和沈知年也都在。

    只有沈见岁缺席。

    看见三个孩子都来了，沈婧和沈爸爸端着杯子从厨房走出来。

    沈爸爸热情招呼道：“你们都来啦，吃早饭了吗？我刚磨好的豆浆，喝点吧。”

    三个人哪里有心情喝东西，沈知年更是连外套都没脱，急匆匆地走过来问：“爸，妈，到底出什么事了？这一大早把我们都叫过来。”

    他不安地揣测，“难道是小妹她又……”

    沈婧在餐桌边坐了下来，看了眼手表，冷静地说：“别急，再等一分钟。”

    “什么一分钟？”

    没有人回答沈知年。

    陈睦和辛睿相视一眼，没有追问，两个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婧。

    一分钟后，沈婧在平板电脑上打开社交平台软件，下拉刷新，然后将屏幕转向了他们——

    热搜上，沈见岁的名字空降榜首。

    沈知年立刻点进词条，满屏都是各家媒体的报道：

    【昨日，有记者拍到珅信集团CEO沈见岁重病入院，照片中，病床上的沈见岁已陷入昏迷，由医护人员推入急诊。

    据知情人士爆料，沈见岁有先天性心脏病，曾多次进行手术，此次旧病复发，医院曾一度下达病危通知书，目前已转入ICU观察。对此，珅信集团尚无回应。】

    这段文字还配了张图，图上内容模糊，隐约能辨认出是在医院急诊的门口，一个女人躺在病床上，被人群簇拥着推进医院。

    陈睦紧盯着屏幕，眉头紧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婧喝了口豆浆，轻飘飘地说：“小妹说啊，这段时间上班太累了，她要休个长假，我批准了。马上我也会回公司，替她处理那些工作。”

    沈知年急了：“不对吧，休什么假能休到医院里？”

    沈婧白了他一眼，“动动你的脑子，小妹要是真的出事了，我能气定神闲地在这儿喝豆浆？”

    沈知年恍然道：“所以网上说的都是假的？那你们怎么不管管啊，不是有公关部吗？”

    沈婧放下了杯子，解释道：“今天叫你们来呢，就是怕你们看了新闻之后着急上火，所以干脆现场给你们解释清楚。这一切都是我和小妹的计划，她早就已经坐早班机飞走了，人不在ICU，你们放一万个心吧。”

    陈睦抬了抬眼镜，思考片刻后说：

    “看样子，现在的舆论反应完全在你们的意料之中。你们是故意让外界得知阿岁有心脏病史的消息，再让他们误以为阿岁病重。这肯定会对公司产生很大的影响，既然你们连这些影响都能接受，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

    沈知年大声问：“什么事情值得闹这么大？还是拿小妹的病情做噱头！”

    沈婧摇了摇头，“你还是这么急性子，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你都多大岁数了，能不能学学陈睦，看看人家多理性，从来不问不该问的事。”

    她指着陈睦，还想再接着夸两句，陈睦却果断摇头：

    “不。我一点都不理性，我也和他一样，想知道阿岁到底在做什么，想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是一个人还是有人作伴，为了这个所谓的计划，她到底还要做到什么地步？而我又要做什么，才能帮上忙？”

    沈婧被他的接连发问堵得说不出话，诧异道：“陈睦，怎么连你也……”

    辛睿也多看了陈睦一眼。

    “哎呀呀，反正事情我只能说到这个地步，谁来烦我也没用。就这样，散会吧。”

    最冷静的人也着急起来了，沈婧灭不了眼前的火，也不愿意说实话，干脆抱着平板电脑撤去书房了。

    沈爸爸举着豆浆杯赶了过去：“豆浆别放凉了。”

    知道内情的人都走了，只剩下三个一头雾水的年轻人。

    沈知年摸着下巴问辛睿：“妈刚才说小妹是坐飞机走的，那你说她是出城了还是出国了？”

    辛睿分析道：“她把事儿闹这么大，她的照片很快就会全网传播，如果在国内，太容易被发现了。国外的话，概率恐怕还小一点。”

    沈知年点点头，“说得有道理。难不成她又回美国去了？”

    辛睿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了。

    沈知年拍了拍陈睦的肩膀，“你怎么看？她可能会去……”

    话说一半，似乎想起来什么，突然收回了话，“算了，你肯定更不知道，那天找到小妹的时候，她都不愿意坐你的车。”

    沈知年一面摇头，一面用怜悯的目光看着陈睦。

    “走了走了，该去上班了。”

    没什么他们再能做的了，沈知年和辛睿正要离开，陈睦的声音从身后传出：

    “你们觉得，她会希望我怎么做？”

    辛睿回首看向他，问：“你现在是在征求我们的意见？”

    “是。”陈睦点头。

    沈知年叉腰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一向最有主意吗？”

    辛睿静静地打量了陈睦片刻，然后说：“既然小妹不辞而别，就说明内情我们无需知道。尽管如此，她这次有爸妈做后盾，不管目的是什么，都绝不会输，我们不必太过担心，等她回来就好。”

    “好。”陈睦重重点头，“我会像她希望的那样，好好地等着，直到她回来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