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无耻

    面对面靠得太近,以至于眼前人的呼吸都可以感知。

    秦亦清的气息,稳且缓,似乎被人威胁爆出性取向的不是他。

    “造谣诽谤,五天起步。”

    秦亦清语气平静,声音镇定。

    造谣?诽谤?

    喻景想起之前耳朵里被迫接受的污言秽语,冷笑一声:“半小时之前,酒吧卫生间,你和他。需要再说得详细一些吗?”

    “或者说,你不在乎,那他呢?”

    喻景的话意有所指。

    调酒师的业绩和卖出去多少酒挂钩,秦亦清能仗着一张好脸男女通吃,那位“小哲”却未必。再加上点同性恋传闻,业绩开天窗都有可能。

    秦亦清看向喻景的眼神就像是看小孩子在耍无赖,他低头慢条斯理摘下黑色手套。

    这是狗急跳墙,打算动手了?

    喻景压在桌上的手活动了两下,他最近才学的拳击,不介意拿这死男同练练手,就当是为民除害了。

    出乎意料的,秦亦清什么都没做,只是转身扯过一张便签开始动笔。

    喻景轻嗤了声,换了个更为放松的站姿,手指一深一浅敲击着桌面。

    大冒险完成。

    没一会儿,秦亦清回过身递来一张对折工整的纸,一同被递来的还有酒水小票。

    喻景笑容得意地收起便签,打开手机付款,在金额后面多按了一个零:“你挺识相的,多的算你小费。”

    秦亦清置若罔闻,低头开始整理桌上的工具,回应喻景的只有毫无起伏的四个字。

    “谢谢惠顾。”

    喻景坐回原位,捏住便签举过头顶,在卡座一众人不可思议的眼神中晃了晃,“这不是有嘴就行吗?”

    “还得是我们喻少!”

    “喻少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来自周围恭维的话,把喻景捧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喻景微微挑眉,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安静:“轻轻松松。”

    说完就将便签随意抛在桌上,端起酒杯。

    那个被分手的男生扑了过来,哆哆嗦嗦抢过便签,颤动着打开。

    只要把这个微信号码给女朋友,肯定能让她重新搭理自己。

    下一秒,不可置信的声音陡然从他口中传出。

    “110?”

    什么?

    众人凑过来,明暗轮转的灯光下,被捏得皱巴巴的便签上,只有三个数字,笔锋凌厉。

    “110”

    喻景将手中的玻璃杯重重摔回桌面,晃动的酒精催生出白色的泡沫,在黑色大理石桌上变成一滩脏污。

    他妈的,被耍了!

    喻景目光直直扫向吧台,秦亦清正在和那个“小哲”聊天,表情比刚才温和了好几倍,唇边还带着点弧度。

    男同,果然足够无耻。

    喻景随手拽了个酒瓶,这个场子必须找回来。

    “呜呜——呜—”

    刚才喻景去大冒险的时候,夏韵一直没说话抱着个手机,噼里啪啦打字打得飞起。现在不知怎么的,突然眼泪止不住得往外流。

    她手机屏上大段发出的文字,变成惨绿色的光线映照在妆花的脸上,狼狈极了。

    夏韵趴在姐妹的肩膀边,带着哭腔:“他不来!他拒绝我了!”

    这是什么意思?

    喻景带着疑问丢了酒瓶,坐回位置,边上的何思铭一脸心虚。

    何思铭知道逃不过,讪讪一笑:“其实今天夏韵想趁着生日向她最近喜欢的那个男生告白的…”

    喻景坐不住了:“告白?怎么没人和我说。”

    何思铭摸了摸鼻子,他就知道喻景是这个反应。这谁还敢跟他说,难道看他砸场子?

    “这不是没成功嘛…你知道的,夏韵的眼光一向有点…”

    看何思铭欲言又止的样子,喻景就知道他嘴巴里憋的是什么屁话。

    夏韵每次喜欢的男生,渣得千奇百怪。如果哪天要编渣男百科全书,夏韵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唯一大主编。

    喻景和夏韵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同校,之前的烂桃花只要有点预兆,萌芽阶段就被他快狠准地扼杀了。

    这次暑假,他跟着老师去川西采风,才两个礼拜,新的烂桃花又冒头了。

    喻景吃味地灌几口酒,亮晶晶的酒渍滑进上衣领口,委屈又可怜。

    “烂桃花都行,就我不行。就因为我是一个又帅又正直好男人吗?”

    “咳咳…”何思铭被威士忌呛了一下,“兄弟,你没事吧?怎么都说醉话了?”

    喻景瞪了何思铭一眼:“你再说一遍?”

    何思铭拿过纸巾在嘴角擦了擦,故作高深地说:“要不然我给你支个招?有位伟大的女性曾经说过,忘记一个人最快的方法是时间和新欢。[1]”

    何思铭的话说得云里雾里,一会支招一会又扯上什么名言警句,讲得喻景头晕。

    “新欢?什么新欢!好不容易送走一个。”

    何思铭叹了口气,眉头无语地抽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围着夏韵转这么久还没追上了。”

    喻景不耐烦地皱眉:“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行,那你记住下面的十六字真言。”何思铭清了清嗓,颇有把一生泡妞绝学传承给喻景的郑重感。

    “主动出击,大胆告白,又争又抢,勇当新欢。”

    掷地有声,简洁明了。

    喻景捏着酒杯,思索了会:“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现在就告白。”

    终于开窍了。

    没有教过这么蠢的学生,何思铭感觉自己现在就是冉冉升起的直男救星。

    他示意喻景看向夏韵现在因为失恋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朝喻景无声地比了个口型。

    “就是现在!”

    喻景下定决心点了点头,深吸口气往夏韵边上挪去。

    夏韵的眼泪已经止住,但因为之前哭得太伤心有点缺氧,连带身体微微颤抖。她像是要买醉,拎了瓶威士忌,手在抖还硬往方口杯里倒酒。

    “夏夏姐…”喻景伸手盖住夏韵面前的酒杯口,将酒杯拽出她可以拿到的范围,“为了个人渣没必要。”

    夏韵的睫毛颤了颤,神情落寞:“小景,你说为什么我老是遇到这种人啊?”

    喻景愤恨地捏了捏手,咬牙切齿地说:“夏夏姐,他和你分手是他没眼光。”

    嗯,开局开得不错。

    一旁悄咪咪竖起耳朵偷听的何思铭欣慰地点了点头,这次是真有希望。

    喻景接着说:“夏夏姐,世界上又帅又可靠的好男人多的是。其实你的身边也有很多,比如说…”

    喻景硬生生断在最后一个字上,“我”这个字,就像滚烫的热粥卡在喉管,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这不就是趁虚而入吗?

    趁着现在夏韵遭受情伤的打击,让她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从而接受自己。

    这种行为他不想,也不屑做。

    喻景内心挣扎了一会,还是决定放弃。

    而夏韵像是被喻景的话开导得幡然醒悟了,她的手没有丝毫犹豫,直直指向某个方向,声音坚定又兴奋。

    “比如,他!”

    喻景毫无防备,顺着夏韵指的方向望去。

    吧台,雪松,紫色旋灯。

    以及,冷若冰霜的一张脸。

    ?

    喻景怀疑自己陷入什么古怪的重置轮回。

    这人难道是什么靶心?

    还是人形吸铁石?

    只要有人抬手,百分百都会往这人身上指。

    被指的正是,秦亦清。

    喻景被气笑了,还不如把刚才没说出口的“我”字说完呢。

    他不确定地问道:“夏夏姐,你刚才指的谁?”

    “就是吧台里的调酒师,他长得好正直,肯定不是渣男。”夏韵瞬间收拾好了情绪,拿出卸妆巾对着镜子擦拭被泪水晕开的眼妆。

    她像是想起什么,又补了一句:“你刚才大冒险是不是就和他告白的?近距离看,有没有更帅一点?”

    “丑。”

    喻景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何思铭说的真没有错,有了新欢,忘记旧爱就是快。只是这个新欢的性取向…

    喻景瞟了眼秦亦清又光速挪开,多一秒都是晦气:“夏夏姐,你和他不能在一起。”

    他凑近冉韵耳边,看了看四周,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说出一些难以启齿的话。“他是同、性、恋!”

    “这理由意外得耳熟。”冉韵横了眼喻景,“我记得高中时候,我喜欢你家隔壁那个什么的,你也是这么说的。能不能编点新理由。”

    “再说了,他要真是同性恋,那他干嘛拒绝你的告白?难道他没长眼睛?”

    “那是因为他,品味差。”

    喻景想起一直和秦亦清腻在一起,处处维护秦亦清的“小哲”,恶心地摇了摇头,他哪里比不上那个“小哲”了。

    不对,他干嘛拿自己去揣测男同难评的品味。

    “夏夏姐,他真的是同性恋!真的他之前还在卫生间…”

    “好了小景,不要再说了,我追定了。”夏韵收起镜子露出干净明艳的长相,再次看向吧台里的人:“爱赌的爸,生病的妈,上学的弟,破碎的他。是时候捞一捞风华正茂失足少男了!”

    喻景一脸丧气地坐回何思铭边上,机械地开酒,喝酒,开酒,喝酒。

    何思铭眼睁睁看着自己好兄弟的脸从阴转成大暴雨,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没说完?好好的局势成这样…”

    喻景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地盯着吧台内的秦亦清,酒精、气血快速上涌。

    不行,他必须去警告警告这个不知死活的男同。

    喻景噌地站起身——

    几乎是同一刻,夏韵也站起来招呼所有人:“Everyone stand up!大家一起来干杯!祝我生日快乐!”

    喻景僵硬地站在原地,僵硬地举起酒杯,身体里好像有什么愤怒的灵魂被强行镇压了。

    喝完这一波,喻景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震,是来自夏韵的消息。

    “不许找人家麻烦!”

    喻景不甘心地回了个“哦”,切出聊天界面。

    手机里又冒出来一个红点,是刚才付酒单之后的评价通知。

    评价通知?

    喻景停住了按灭手机屏的动作。

    —

    凌晨两点,颠倒酒吧结束营业。

    秦亦清今天负责打扫吧台,所有的杯子按照大小高低整齐地倒翻在相应的杯架上,调酒器具被擦得干干净净,跟重新抛光打磨了一样。

    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强迫症,他只是很讨厌重复工作,一遍又一遍的返工毫无意义,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事情做好。

    强力的水流淌过指尖,难得片刻时间放空。

    “秦,今天的工作怎么样?”酒吧里唯一的外国调酒师热情地上来搭话,是个法国人叫Ben,他的卷翘舌音总有点不分。

    “还行。”

    秦亦清挂起和善的微笑,语气平淡。

    Ben表情夸张,真情实感地为秦亦清打抱不平: “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看后台评价?今天你有一个差评欸!真不知道是谁,我想他的味觉一定是坏了。”

    虽然秦亦清平时对人总是很高冷,很少给人靠近的机会,但是光凭这张脸,也能让人情不自禁地想亲近他。

    秦亦清关上水龙头:“可能是各人有各人的品味。”

    Ben瞅了眼监控的位置,偷偷掏出手机,滑动了几下,转过手机屏对准秦亦清。

    “就是这条!”

    评价的发出者是个系统默认头像,昵称倒是自己取的,叫“宜宁第一酷少”。

    评价的内容,很长几乎占了半个屏。

    “家人们谁懂!今天来酒吧喝酒,居然被一个无耻的调酒师给调戏了。我可是直男!居然没想到他这么饥渴,一上来就问我要微信,还朝我挤眉弄眼!他一定是一个狡猾可恶的男同。喝了男同调的酒,我不会变成男同吧!太恐怖了!给大家避避雷,这个人就叫秦亦清!”

    “太可恶了这个人!”Ben同情地看向秦亦清,被这样诋毁他的心情肯定不好,“你猜得到这个客人是谁吗?”

    秦亦清的视线落在“男同”这个字眼上,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隐约想起之前那张表情鲜活的脸。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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